出發去南京的車上, 林薇一路沉默無言。

　這種沉默不是悲傷過度，而是一直都沒回過神來。

　三年前外婆去世的時候，知道老人家命不久矣, 所以早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是爺爺的消息來的太過忽然。本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腦子里至今都還是懵的一片空白。

　最終還是決定請假兩天, 去南京給爺爺奔喪，不為別的, 只是希自己將來不要后悔。

　有一百個理由說服自己別去。因為程家十年前把趕出家門, 因為爺爺十年來對不聞不問, 因為要準備二模，因為不舒服……

　而去的理由只有一個：怕將來午夜夢回時，自己會后悔連爺爺的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8歲之前的記憶再怎麼模糊，程詩雨的名字再怎麼陌生, 都是靈魂里的一部分, 和今日的不可分割。

　發呆呆了很久很久, 渾然不覺秦浚生握著的手, 也注視了很久很久。

　得知爺爺彌留之際的消息, 秦浚生第一個沖到學校來接走了, 讓司機開車直奔南京。

　秦浚生明白：現在說什麼安的話都沒用，給林薇一個安靜的環境，自己會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但他看著看著, 就發現的馬尾辮里摻雜著一白發，擱在烏黑的發叢中非常刺眼。

　再看看黯淡無的眼瞳，里面藏著不為人所知的悲傷。一瞬間, 他的心里就疼的厲害, 涌起滿滿一腔保護。

　薇薇別怕, 無論如何, 我都會陪在你的邊。

　這是他的心里話。

　真想把所有欺負的人都關進牢里，永遠都不要放出來。

　這也是他的心里話。

　……

　車子很快到達了南京主城區，下車之前，林薇接到了堂哥打來的一通電話。

　“哥哥。”

　這是沉默了三個小時后，第一次開口說話。

　程玉琛的聲音沙啞，語帶悲愴。他還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也不忘了提醒妹妹：“爺爺是昨天晚上走的，腦溢發現的太遲了。我爸他們把爺爺的運回了家。現在家里奔喪的親戚很多……你千萬不要回來。”

　“為什麼，我進去給爺爺磕個頭都不行嗎？”

　林薇的緒有些崩潰，原來爺爺已經走了。還想著說不定能和爺爺見上最后一面。

　程玉琛堅決道：“不行，我爸和你爸，還有家里的幾十名長輩，他們都商量好了，等你一到，就著你在爺爺的靈堂前認祖歸宗……”

　一切都是大伯和爸算計好的，到時候，靈堂上會上演一出親的大戲。

　幾十號親戚會用養之恩著林薇回歸程家，并且改名程詩雨。林薇勢單力薄的一個孩子，怎麼能得了這種潑臟水？

　程玉琛非常嚴肅道：“如果你在爺爺的靈堂前說不回程家，某些親戚還會對你拳腳相加。薇薇，你可要想清楚了，是給爺爺奔喪重要，還是你自己的安全重要？！”

　林薇無言以對，連爺爺的靈堂都是預先布置好的謀陷阱。

　大伯和爸爸親手張開了一張網，想把給網進去，是看中了背后和秦家的親關系。

　還是秦浚生搶過了的手機，回復道：“我不會讓進爺爺家門的，哥，你放心好了。”

　他也下意識了程玉琛一聲哥。

　程家的混賬東西很多，但程玉琛是個好哥哥，他一直在暗中保護著薇薇。

　程玉琛安心了，這才掛了電話，秦浚生囑咐司機說調頭回家。他不想帶去那種骯臟的地方吵架。

　但林薇搖了搖頭，來都來了，離爺爺家只有幾公里，還是想去看一看，只不過——不是進爺爺的靈堂。

　車子最后停在了小區門口，林薇下了車，走進了一旁的車棚里。

　這里停放著一輛三車，是爺爺小時候接送放學的車，車斗里還有一張小板凳。

　就在這輛三車前，雙手合十，靜靜的跪了下來。

　……

　一拜，謝爺爺賜予的年時，從來沒有忘記爺爺的育之恩。

　二拜，謝爺爺教會了最基本的做人道理。要做一個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人，永遠保持尊嚴，不負初心。

　三拜，謝爺爺小時候每天著背書認字，給后來的學習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爺爺，就此別過。

　孫不孝，不能親自在你的靈堂前祭奠。

　……

　周圍萬籟俱寂，只有風聲輕輕徐來。

　秦浚生盯著一拜再拜的背影，沒有出聲打擾這一幕。

　參差的落在林薇的上，將纖細瘦弱的影勾勒了一幅畫，有種莊嚴的圣潔之。

　知道爺爺的就在不遠的地方，也知道這是今生的最后一面。可不能毫無顧忌地走進去喊一聲爺爺，因為一進去，就等同于落進了豺狼虎豹的圈套。

　不想讓老人家尸骨未寒，就鬧的家里犬不寧。

　想到這一點，秦浚生不心頭一疼，林薇每次折腰彎下，就好像一把利刃刺中了他的膛。

　只恨自己的力量還不夠強大，不夠保護事事都能得償所愿。

　對著三車叩拜完爺爺，林薇站了起來，臉上掛著未干涸的淚珠：“浚哥，我的事已經辦完了，我們走吧。”

　秦浚生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將拉進懷里，抱著，然后一字一句道：“薇薇，我不會再讓你委屈的，我會讓他們都付出代價的！”

　林薇怔了怔，的臉抵著秦浚生的口，悶悶地哽咽了一聲，然后放聲大哭起來。

　只有在他的面前，才可以肆無忌憚地發泄緒。

　***

　回到了學校，林薇繼續好好學習，和三年前一樣，親人的去世，并不會影響到的學習心態。

　哪怕是大伯和爸爸發來短信，罵是吃里外、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也從來不予理會。只是把爸爸和大伯的新號碼全部都拉黑——

　你們都不是我的親人了，我聽你們講廢話做什麼？！

　與此同時，程家作死的“福報”也到了。

　秦浚生回到家后和父親商量了一番，最終決定：讓程景洪和程廣華兩個中年人雙雙失業吧！

　以前，他們父子兩還能忍一忍，讓兩個程家人給林薇打打工割韭菜，算是一報還一報。但是他們兩居然圖謀在靈堂上威林薇就范，這著實是挑戰了秦浚生的底線。

　如果不是程玉琛及時打來了電話，按照林薇的倔強格，是不是要被一大幫親戚給當堂死？！

　一想到這件事，秦浚生就非常憤怒。他絕不允許這兩個人渣待在自家醫院里混飯吃，所以和父親一合計：干脆一起趕走算了！

　三天后，兩家醫院同時做出了裁員決定，將程景洪和程廣華辭退，收回他們的一切職稱和退休待遇。

　并且給了他們兩極差的離職評價：不尊父老，不恤小，沒有醫德——確保他們二人以后找不到接手的單位。

　這一下，程家那邊簡直是炸開了鍋。

　程廣華和程景洪原本都是年薪好幾百萬的主任醫師，都快到退休年紀了，退休以后的待遇也是年薪幾十萬。

　這一下被辭退，幾十年的辛苦都白干，他們當然不服，紛紛請律師上述，要告醫院違規開除自己。

　秦家見招拆招，也派出強大的律師團過去接司，擺出一項項證據證明：二人沒有醫德，開除活該。

　雙方的律師紛紛登場，槍舌戰打的是不可開。

　……

　高三平靜的生活下，每一天都是暗流涌。

　這天晚上，程玉琛再次給妹妹打來了電話，問：爺爺頭七，你去上墳嗎？

　按照他們老家的風俗，頭七這一天，家里的晚輩都要去長輩墳前祭拜，否則長輩的靈魂都會走的不安心。

　林薇當然不用跟大部隊一起去上墳，但可以等程家人都走了以后，獨自去爺爺的墓碑前祭拜。

　林薇想了想，是時候去看一下爺爺的墓，總不能一直畏懼程家人，于是讓堂哥把陵園的位置發了過來。

　爺爺葬在南京郊區的某個著名陵園里，對這個陵園有點模糊的記憶——

　小時候過清明節，爺爺帶去那里祭拜過太爺爺和太，周圍有不上個世紀的名人墓碑。

　爺爺說：“能進這個陵園的人，都是給國家做過貢獻的大人……”

　比方說：的太爺爺太都是民國時期的江南名醫，在抗日時期擔任過解放軍軍醫，還慷慨解囊接濟難民，博得了程氏門楣的譽，從此才有了百年世家的流芳。

　沒想到十年后，爺爺也葬在了太爺爺太的邊，這也證明國家與社會給了爺爺一生極高的評價。

　還記得那個陵園毗鄰長江江畔，清明時節，江畔的楊柳樹上飄來了許多柳絮。那時候，爺爺牽著的小手，一步步沿著臺階往下走，周圍的白柵欄依次向下延……

　等一等，柳絮？！長江江畔？！白的柵欄？！

　林薇忽然靈一閃，小時候清明節掃墓的記憶，和夢境中的畫面串聯起來，居然有些莫名的重合！

　的太突突跳，但神思已經鎮定下來，先拿出之前畫的圖，再用手機上網搜索一下——南京XX陵園。

　百度出來的圖片，幾乎和畫出來的夢中場景一模一樣！

　這里……就是落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