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 月圓當戶，紀云窈重新換上，去到前院的書房，書房大門閉, 黑漆漆的一片。

　紀云窈左右看了看, 沈暮朝不在，那他去哪里了？

　前院是沈暮朝的地盤, 他一慣不喜小廝伺候, 是以, 除了花燈在夜中散發著亮, 前院空無一人，一個下人都沒有。

　找不來小廝詢問，想了想，紀云窈朝朝西邊走去。

　沈暮朝雖然是文臣，但他每天早上都會習武健，府里西邊有一個小型的練武場。

　夜半正明, 清潤的月流水般灑遍府里的每一，還未走近, 練武場里男子那抹素白的影映紀云窈的眼簾。

　沈暮朝坐在北側的木階上, 素白的袍垂落下來，一手斜靠著臺階，手里舉著杯酒盞。

　空的練武場里只有他一人, 月籠罩著他, 孤寂又清冷。

　紀云窈停下來，著這一幕, 腳步頓了頓, 繼續朝前走去。

　在紀云窈還沒有走近的時候, 沈暮朝就發現了紀云窈。

　面上浮出一抹意外，男子幽深的眸注視著紀云窈，等紀云窈走過來，他出了聲，“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紀云窈淺笑了下，“猜的。”

　沈暮朝跟著輕笑了下，中秋佳節，紀云窈和他給府里的下人也放了假，沒人知道他來了練武場，紀云窈卻找到了他。

　沈暮朝薄輕啟，“我給明綠和阿大說過，讓你早些休息，不必等我，你怎麼過來了？”

　紀云窈不想說自己是特意來找沈暮朝的，“月正好，我出來走走，恰好來了這里，沒想到你也在這兒。”

　沈暮朝微哂，除了掃地的小廝，平日來練武場的只有他，紀云窈斷是不肯過來跟著他打拳習武，又怎麼可能恰好來了這里？

　沈暮朝沒挑破，往旁邊看了一眼，道：“坐。”

　紀云窈在木階上坐下來，兩人中間被裝酒的木盤隔著，盤子里是一壺桂花酒。

　紀云窈眨了下眼睛，沈暮朝特意讓阿大給他備了這壺桂花酒，又獨自一人跑到演武場，看來是準備借酒消愁？

　紀云窈出了聲，“你心不好嗎？”

　沈暮朝愣了下，扭頭看向旁的子，“你怎麼知道？”

　紀云窈俏皮地道：“也是猜的。”

　桃花眸浮出笑，沈暮朝輕笑著搖了搖頭。

　方才他一個人在這里，整個演武場仿佛一潭冷涼的水，可紀云窈的到來，好像讓這潭死水流了起來。

　安靜許久，沈暮朝的聲音突然響起，“我…見到了他。”

　他？

　紀云窈眉心生出一抹迷，“他，是誰啊？”

　遲疑了下，沈暮朝道：“我生父。”

　眉頭的迷換了驚訝，紀云窈眸子瞪大了些，沈暮朝的生父，那不就是的公公嗎？

　沈暮朝從未對提過這些，紀云窈趕忙道：“你生父是誰？”

　沈暮朝道：“雖然你沒見過他，但這幾天你應該聽過他的名字。”

　聽過名字？

　紀云窈眉心蹙起來，腦中突然出現一個名字，清盈的眸子睜的大大的，“你生父…不會是沈大將軍吧？”

　沈暮朝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頓了頓，他角溢出一抹淺淺的笑，“我夫人就是聰明。”

　這幾天，除了中秋團聚，只有沈將軍帶著家眷算是京城的一大喜事，議論的人不，沈紀云窈也從旁人口中聽過好幾次。

　是以，剛才才才對了。

　紀云窈懵了，“不是，你生父怎麼會是沈大將軍？”

　沈大將軍是京城人，在二十年前就去了西北，而沈暮朝是青州人士，第一次見到沈暮朝的時候，沈暮朝更是在青州的城郊居住。

　沈大將軍常年都待在邊關，紀云窈實在無法把沈暮朝和沈大將軍聯系到一起。

　沈暮朝淡聲道：“母親和沈辰那老東西是在邊關認識的，當時，他還不是大將軍。母親是城里的一位醫，一次戰后他了傷，恰好是母親醫治了他，朝夕相，兩人生出，母親嫁給他的第二年，有了我。”

　紀云窈知道，“沈辰那老東西”指的就是沈大將軍，沈暮朝是讀書人，很用這樣俗的語言去形容一個人，看來，沈暮朝真的很討厭他的生父。

　紀云窈好奇地道：“后來呢？”

　“后來……”，沈暮朝角出譏諷的笑，“后來他背著母親，在外頭養了一房妾室，我五歲那年，他說要回京述職，因我年紀小，他沒有帶我和母親回京。母親與我在府里日日盼著他歸來，結果，他卻帶回來一個人和一個孩子。”

　紀云窈狠狠怔愣了下，呆呆著沈暮朝，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暮朝的母親是醫，救了沈大將軍的命，朝夕相的陪伴，兩人為了夫妻。

　夫妻五載，沈大將軍卻突然帶回來一個人和一個孩子，給了沈暮朝母親一個措手不及，對于沈暮朝的母親來說，這該是多麼大的打擊！

　沈暮朝聲音繼續響起，“那個人是沈辰那老東西的前未婚妻，沈辰沒去西北之前，在京城有一門親事，后來，老東西的未婚妻家里犯了事，老東西和他未婚妻的婚約也就斷了，沈辰去了西北，遇到了母親，隨后和母親了親。”

　“前未婚妻？”紀云窈蹙著眉，“你生父這是對他未婚妻念念不忘啊！那你母親和你又為何去了青州？”

　沈暮朝看一眼，糾正道：“我母親，也是你母親。”

　紀云窈：……行叭！

　又重復了一遍，“那母親和你又是怎麼去青州的？”

　“后來出了一些事，母親與我父親和離了，母親祖籍青州，和離之后，孤一人帶著我回了青州。后面幾年，我們就在青州住下了，我也進了松書院讀書。”沈暮朝道：“往后的事你也都知道，我就不用說了。”

　話音落下，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盞，一飲而盡。

　紀云窈大概明白了，不過，有一點還是有些疑，即便沈將軍和他的前未婚妻有了孩子，可沈暮朝依舊是沈將軍的嫡長子，依照沈將軍的職和權勢，別說養沈暮朝一個孩子，就是十個百個也養得起，按理說，沈將軍是不會讓沈暮朝的母親把沈暮朝帶走的。

　依照千百年形的習俗，即便和離了，沈暮朝的母親也是沒有資格把沈暮朝帶走的。

　沈暮朝更是連中六元的狀元郎，其年時定然就比同齡人聰穎，這種況下，沈將軍更應該把沈暮朝留在府里才是！

　那麼，沈暮朝為何會離開沈府？

　紀云窈心里有疑，但沈暮朝神淡然，看起來不愿意再提起過往那些不開心的事。

　紀云窈便沒有對打聽，“沈將軍拋棄了你和母親，但他也是京城人士，我怎麼從來沒聽京城這邊的人提過你和母親呢？”

　“沈辰和母親是在西邊的親，親那幾年，他以我年為借口，并沒有帶我和母親回京。”沈暮朝語氣嘲諷，“當時，我與母親以為他是在關心我們，后來才知道，他是要一個人回京和他那前未婚妻私會。”

　紀云窈對沈將軍的印象越發不好了，“他從邊關回了京，而你現在也在翰林院職，你見到了他，所以才不高興？”

　沈暮朝解釋：“其實也不是在宮里遇到了他，晚上從侯府回來，路過花燈街的時候，我看到了他。”

　中秋佳節，城東的長街掛著一排又一排的花燈，有賣花燈的，還有擺攤和各種表演，路過花燈街的時候，紀云窈和沈暮朝下去逛了一會兒街才回府。

　紀云窈問道：“那他可有認出來你？”

　“應當沒有。”沈暮朝微微搖頭。

　紀云窈沒有見過沈將軍，“你當時怎麼不給我說一聲，我好替你去罵他一頓！”

　“一個老東西而已，不值得你氣。”沈暮朝不在意地道：“他雖然是我生父，但我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了，往后你遇到了他，也權當不認識他那個人，不必對他有好臉，更不必把他當公爹敬重。”

　紀云窈點點頭，嫌棄地道：“這是自然。”

　“拋妻棄子，還在外面養外室，我本以為他是大英雄，沒想到人品如此低劣，何止是老東西，簡直就是個狗東西！”

　聽到“狗東西”三個字，沈暮朝被逗笑了。

　看著紀云窈氣呼呼的模樣，沈暮朝心里的悵惘和怨恨散了許多。

　紀云窈是他的夫人，站在他這邊，替他生氣、替他不甘、替他罵著沈辰那老東西，維護著他。

　這份維護，不摻雜一虛假意。

　練武場里很安靜，只有一陣又一陣的夜風拂來，紀云窈來的時候，只穿了件單，沈暮朝溫聲道：“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紀云窈問道：“你不回嗎？”

　沈暮朝道：“酒還沒喝完，等把酒喝完了，我就回去。”

　遇到了沈辰，又讓他想去了自己的母親，想起了以前的事。

　紀云窈順手拿起那壺桂花酒晃了晃，還有大半瓶呢，等沈暮朝把這些喝完，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

　木盤中還擺放著一只酒盞，紀云窈給自己倒了一杯，舉在手中，“一個人喝酒，無聊又無趣，我幫你分擔啊！”

　沈暮朝怔了下，來練武場之前，他讓阿大備酒，阿大以為他是要和紀云窈一起出來賞月，便多備了只酒盞，現在倒是派上用場了。

　沈暮朝勾了勾，“你不怕醉？”

　“怕啊，我這舍命陪君子！”紀云窈眉眼彎了彎，“況且，我也想大醉一場！”

　沈暮朝注視著，“為什麼？”

　紀云窈嘆口氣，安靜片刻，“我還有些事沒弄明白。”

　比如，為何會在三年后死掉，再比如，沈暮朝真的會變話本子里的“沈暮朝”嗎？

　紀云窈鼓了鼓，好煩啊，不喜歡這種覺。

　是個子直率的人，不愿意湊合著和沈暮朝過下去，也不愿意與沈暮朝虛與委蛇，想趕快把謎團解開。

　沈暮朝眉頭微皺，很快又松開，正如紀云窈可以到他的不高興，他與紀云窈同床共枕，自然也可以到紀云窈的反常，“小羊，可以對我說說嗎？”

　“不可以。”紀云窈利落地拒絕，沈暮朝就是讓心煩的罪魁禍首，就是讓沈暮朝知道這些事，也無濟于事。

　話本子是話本子，預知夢是預知夢，哪怕這些有可能會發生，那也是三年后的事，紀云窈不該把緒發泄到現在的沈暮朝上，也不該把這些說出來，讓沈暮朝為難。

　沈暮朝笑了下，他舉著酒盞，上紀云窈手里的那杯酒，“不可以沒關系，那就喝酒吧。”

　你一杯我一杯，大半瓶桂花酒很快就見底了。

　紀云窈了角的酒漬，眸迷離了幾分，“還想喝。”

　沈暮朝哂笑，出手指在眼前晃了晃，“這是幾？”

　紀云窈拍了他一掌，“我沒醉！”

　清脆的一聲響，沈暮朝手背被拍了一掌，他也不在意，“好好好，小羊你沒醉。”

　“時候不早了，酒也喝完了，我們回去吧。”

　紀云窈搖搖頭，“桂花酒好甜，我還想喝。”

　沈暮朝溫聲道：“可是酒已經喝完了，你若是想喝，明天再喝，好不好？”

　“不好！”紀云窈鼓了鼓，“我就想今天晚上喝，這里涼快，月亮越大。”

　說完話，抬頭天，欣賞了一會兒，“咦”了一句，“怎麼有兩個大月亮啊？沈暮朝你看你看，天上有兩個月亮！”

　沈暮朝眸里浮出笑，看來紀云窈是喝醉了，平日里的紀云窈，絕對不會說出這麼稚的話。

　其實他腦袋也有些暈了，他們兩個白日在永安侯府就飲了不酒，晚上又喝了一壺桂花酒，自然不能再讓紀云窈多喝一杯，不然，紀云窈就要為名副其實的小醉鬼了。

　沈暮朝哄了幾句，見紀云窈不答應，最后他只得道：“阿大他們不在，你要是想喝酒，只能我們自己去拿，我陪你去拿酒，好不好？”

　紀云窈眨眨眼睛，“好！”

　圓月如同玉盤，高高掛在夜幕中，紀云窈像是剛學會走路的孩子，乖乖被沈暮朝拉著手，離開了練武場。

　等回到藏云院，看見門口那悉的珍珠珠簾時，紀云窈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被沈暮朝給騙了！

　紀云窈不愿意進屋，揪著沈暮朝的袖子，“我…我要喝酒。”

　沈暮朝頗有耐心地道：“里面就有桂花酒。”

　紀云窈不開心了，“沒有，你騙我！你不給我拿，我自己去拿。”

　說著話，掙開沈暮朝的手，就要往外走。

　沈暮朝氣笑了，此時此刻的紀云窈，簡直就像一個纏著要糖吃的小孩子。

　只是，熊孩子可以打屁.，紀云窈是他的新婚小妻子，可不能一手指頭。

　眼看紀云窈自己要去拿酒，沈暮朝大步走過去，走到邊時，一把把抱起來，往寢間走去，“該睡覺了，不能喝酒了。”

　子陡然騰空，紀云窈下意識環著沈暮朝的脖頸，“可是你也喝酒了，為什麼我不能喝？”

　沈暮朝笑著道：“因為你是一個小酒鬼。”

　隔著衫，紀云窈了他的膛，“我不是鬼，不對，我沒醉。”

　沈暮朝揚了揚眉，“你怎麼證明你沒有醉？”

　紀云窈歪著腦袋，“我會算賬，要不，我現在給你算個賬？”

　沈暮朝給的腦回路給逗笑了，“現在是夜里，不能算賬，該睡覺了。”

　紀云窈：“那你自己睡吧，我一個人喝酒！”

　沈暮朝抱著，說著話到了拔步床邊，“不行，我們是夫妻，需要一起睡才行。”

　“一起睡？”紀云窈想了想，“兩個人睡太了，你又不圓房，干嘛和我一起睡？”

　作者有話說：

　“八月十五，月圓當戶”和“夜半正明”出自宋代詩人釋師范的《偈頌一百四十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