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晚上, 堂屋里始終彌漫著一柏樹枝獨有的香氣，一直到睡前，沈小茶才將鼎罐里的東西倒出來, 玉米粒（苞谷粒）都被煮得的，一掐就裂開了, 看了一圈兒, 方才謹慎地把它們高高懸掛在屋檐下瀝水。

　次日起床，阿俊發現玉米粒早已被轉移到了涼攤曬著，他愈發好奇阿姐究竟要做什麼好東西，怎地如此大費周章？

　但沈小茶卻笑而不語, 總推過兩日就揭曉謎底。

　趁著阿準、阿俊上山挖山藥的功夫，將之前剩下的三四斤沒拌農藥的麥種取出來，把里面壞掉的種子剔除后用清水浸泡著。

　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冬日第二場雪的來臨，從來沒有哪一刻如此期待過下雪, 盼啊盼，大雪終于在包谷煮好的第四日半夜下了下來，清晨推開門, 裝玉米粒的竹筐上早落了厚厚一層雪。

　阿俊眼疾手快地沖過去“阿姐, 阿姐，你的寶貝要被凍壞嘍。”沈小茶從火塘邊端出已快有五公分長的綠油油的麥芽，角掛著歡快的笑容“就是要讓它凍著啊, 越凍得狠才越好吃。”

　耐心地給麥芽澆完水, 沖阿俊招了招手“走，陪我去溪邊收網。”他們現在都是頭天晚上把捕魚網下到水里第二天一大早去收, 每天的魚獲剛好夠三個人打牙祭——做魚湯或油炸著吃全看沈小茶的心。

　兩人裹著厚厚的棉服, 在紛紛揚揚的雪地里笨拙地緩行, 漫天飛舞的雪花瞬間染白了服跟頭發，“撲通”一聲，阿俊摔了個屁/蹲兒，沈小茶哈哈大笑，他又又急從地上抓起一把雪就往上扔去，兩個人打打鬧鬧就來到了溪邊。

　魚網孤零零地被固定在水里，里面約可見不已翻了肚子的魚，用竹竿將魚網勾過來，“呵！沉甸甸的！”居然網了不，看樣子明天不用下網也有魚吃了，反正下雪天魚估計也不會出吧？

　收完網，又跟阿俊一起挖了不溪邊的細沙，“阿姐，你挖沙做什麼？算了，我不問了，你肯定又會說明天就知道了。”沈小茶丟給他一個“你怎麼這麼聰明”的眼神，留他在雪中凌。

　這次下雪明顯比上次冷很多，拾掇完魚覺手指都被凍得僵，搬了一個很大的樹疙瘩放在火塘里，畢畢剝剝的燃燒聲響起，屋里瞬間又亮又暖。

　從掩著的門兒里往外看，雪跟棉絮似的應接不暇地往下落，三個人有些閑散地圍坐著玩跳棋——跳棋是沈小茶才買的，他們前幾日挖了不山藥，價格居然還不錯，凈賺了一千多塊錢，這在萬凋零的冬天已經算筆不小的意外之財了。

　所以這會兒買起這些“無用的、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來，也毫不覺得浪費。

　“阿準哥哥耍賴，這里本沒有棋子給你當‘橋’，你怎麼一下子飛這麼遠？”阿俊走了一會兒神，再看自己不知不覺竟已輸了，忍不住嚷嚷著控告阿準耍賴。

　沒有被限制自由的小黑小白聽見人類的歡聲笑語，搖著小尾湊熱鬧，沈小茶將烤紅薯皮扔給它們，小家伙們用側牙緩緩咀嚼著，吃完又可憐地盯著手里正冒熱氣的紅薯，一邊搖尾一邊，口水快從滴落下來。

　阿俊十分可惡地用手指著一塊兒紅薯皮逗弄它們，小家伙居然用兩只后支撐著“站”了起來去夠那搖過來搖過去的紅薯皮，惹得阿俊哈哈大笑，沈小茶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把奪過阿俊手里的紅薯掰下一半分給兩只小狗崽子。

　阿俊氣鼓鼓地當著兩只狗子的面，耀武揚威地吃完了剩下的紅薯，阿準看他們鬧著笑著，角也浮起淡淡笑意，中午三個人是吃各種小零就已經吃撐了，于是午飯跟晚飯就理所當然地二合一了。

　下午時雪下得更大了，漫天飛舞的雪倏忽之間鋪天蓋地而來，阿準去外面提桶水的功夫上就落了厚厚一層雪，屋里卻暖融融的。

　將新買的糯米用溫水泡上后，就開始準備晚飯——鍋中放五花不斷翻炒，的焦香/勾/得人頻頻吞咽口水，等五花煉至七八分干時，加生姜等調料翻炒后注水，等水燒開就將五花湯盛起來倒進銅火鍋里。

　沈小茶往火鍋里倒條、白菜、土豆，“咕咕嘟嘟”的燉煮聲中白霧氣氤氳開來，燉菜圓融、樸實的香氣在屋里彌漫著。

　阿準從鼎罐里將燜米飯盛出來，鍋里的香煎小魚干也已香撲鼻，“愣著干啥？快趁熱吃。”沈小茶端起碗，用勺子給他們舀菜，燉就是好吃，尤其是用五花打底的燉菜！

　素菜們吸收了豬油的油香，綿綿，條溜溜又帶點Q彈，在白米飯上澆一大勺燉菜湯，本就清甜可口的米飯吸足綿綿的湯，讓人忍不住吃了一碗又一碗。

　眼看著湯里的菜吃得差不多了，又將腌制好的里脊丟進去，三個人毫不意外地吃撐了，飯后沈小茶給每個人泡了一杯山楂茶消食。

　“這樣的日子真是容易消磨人的意志啊。”阿俊喝口茶小大人似的嘆息一聲，“可是真的就心甘愿一輩子這麼被消磨.....”沈小茶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不知如果經歷了現代的996他還會這樣說嗎？

　淡泊明志、當下為何就一定意味著意志消沉呢？每個人有每個人向往的生活，只有在紅塵里滾一圈兒，被時代的車裹挾著麻木而無趣地滾滾向前，垮了、心靈疲憊了，才會懂得“日子淡淡，生活慢慢”的好。

　不過，這些自是不會跟他說，人生的際遇只有親歷過，才懂。

　三人一直熬夜到眼皮打架才泡腳上床，前幾日沈小茶頗有先見之明地將所有被褥都洗曬過，此刻，被窩里約可聞見淡淡的味兒，深吸一口氣，沒多久便沉沉進夢鄉。

　“起床啦！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喲。”一大清早沈小茶就將兩人醒，匆忙吃過早飯就開始準備的“神零”。

　被凍了兩晚上的玉米粒早被端進屋里，沈小茶吩咐阿準在大鐵鍋里炒沙子跟草木灰，“等沙子完全炒干、炒燙后，將玉米粒倒進去反復翻炒、反復翻炒，直至所有玉米粒都焦脆、焦脆的......”

　叮囑完阿準，將早就蒸好的糯米飯拿進來，加阿俊剁好的麥芽，將麥芽糖與糯米不斷混合后裝進一個大盆子，放在火塘旁邊保保溫、發酵。

　阿準的玉米粒也炒得差不多了，起一顆扔進，又又脆又香，經過冷凍后的玉米粒炒出來比干玉米粒直接炒要更、更容易嚼碎，細細咀嚼還帶著一柏樹枝的清香。

　剩下沒炒的玉米粒被放在筐子里繼續晾著，等天晴了拿出去曬干，放在油鍋一炸，加糖或加鹽，是比花生米還好吃的下酒菜。

　三個人相對而坐，“嘎嘣嘎嘣”地吃著脆的炒玉米粒，直到腮幫子嚼得發疼才作罷。

　午睡起來后，沈小茶拉開裝糯米、麥芽糊糊的盆子，里面已沁出了很多湯，聞著有麥苗的清香。

　將混合撈起來放進提前墊了一層包袱的竹筐里使勁，糖水順著包袱流進大鍋，直至阿準鐵鉗似的大手榨干混合最后一滴才作罷，糖水經過中小火不斷熬煮析出全部水分后，黃糖漿里開始出現大片的泡泡。

　沈小茶用筷子沾了一點，甜而不膩！是小時候的味道。將一大半的麥芽糖裝進玻璃瓶里后，又將炒好的玉米粒倒進剩余的、尚呈糊狀的麥芽糖里。

　趁麥芽糖冷卻之前，將糖跟玉米粒混合均勻，一個個圓球球放在白瓷盤里，手雖然黏糊糊的但卻一點不覺得厭煩。

　等苞谷圓球球徹底放冷后，兒時經典零食麥芽糖苞谷就做好了！麥芽糖與玉米粒膠/合在一起，咬一口脆、香甜，是小時候拜年家家戶戶必備的小零食。

　阿俊一邊啃著苞谷坨坨一邊贊不絕口，他暗想阿姐上有太多“寶藏”了，即便去擺個攤賣這小零怕是也能賺得盆滿缽滿吧。

　為這神零食忙碌了一整天，三個人都有些疲憊，在這個雪夜他們不約而同地做了一個關于麥芽糖的好夢。

　夢還沒做完，沈小茶就被一陣狗聲吵醒，煩躁地翻個，以為小黑小白只是聽見了什麼聲音瞎，想再等等看，也許下一刻就停止嚷了呢？被窩好不容易被捂熱，實在舍不得。

　“哐當”一聲，門被打開，接下來是阿準的驚呼聲，讓人骨悚然！一路爬起來，剛才的僥幸早已被拋至九霄云外。

　慌中，甚至忘記了穿外套，“拿鞭炮！”阿準大吼一聲，瞳孔突然放大，手忙腳地將抱了幾個響雷、一掛鞭炮沖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