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下過一回秋雨,涼意愈甚,暮微垂,陳昭儀坐在榻里哄著小公主玩,手中撥浪鼓搖得叮咚響,小公主烏黑的眼珠咕嚕咕嚕地轉,彎著小甚是討喜。
綠柳端著溫水送進來,瞧見主子眉眼略有倦怠,有些心疼,上前掖了被角,“夜深了,主子快歇吧,奴婢將小公主抱下去給娘。”
皇上重視這第一個平安降生的皇嗣,僅是母昭宮偏廂就住了五個,小公主下生沒多久養得白白胖胖,像個團子似的。有這麼多母隨侍,也用不上主子整日看顧。
陳昭儀含笑搖搖頭,“讓本宮再看看這小家伙。”
小公主來之不易,綠柳清楚主子心思,也不再勸了。
“這些日子皇上可召過嬪妃侍寢?”陳昭儀忽然問道,臉上卻看不出神,像是隨口一問。
綠柳仔細想后搖頭,“皇上下朝宿在乾坤宮,未踏過后宮。”
陳昭儀語氣意味不明,“你覺得皇上為何沒再踏后宮?”
主子的事做奴婢的自當不敢妄加議論,綠柳垂下眼,“奴婢不知。”
陳昭儀手心輕緩地拍著小公主的后背,小公主有困意上來,小眼睛瞇了瞇,鼓兩下便睡著了。
“安修儀一事是沖著伶玉來的,本宮有意愿與伶玉好,總要幫一幫才是。”
綠柳擰了下眉,心底震驚,“主子……”
主子在宮中一向謹慎小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一次為了被罰出宮的宸常在,是要出手了嗎?萬一皇后暗中設計,皇上怪罪下來……
陳昭儀看出心中顧慮,滿不在乎地揚了下,“其他便罷了,與宸常在沾上邊,皇上不僅不會怪罪,反而還要贊一句本宮聰慧懂事。”
習慣了宮中的勾心斗角,而今來看伶玉是個可用的,幫上一幫,于自己大有裨益。
……
雨順著芭蕉葉嘀嗒落,已至夜,沐浴后,李玄翊披著寢隨意撿出一張信箋。
這回是一首詩。
一首閨怨詩。
“銀箏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歸。”
李玄翊看完面一黑,極輕地扯了扯角,將那信對了兩折扔到一旁空置的匣子里。
這子胡鬧慣了,什麼話都敢說。
乾坤殿的燈火暗下,夜深中,福如海守在殿外打著瞌睡,自宸常在出宮,皇上便沒再召過嬪妃侍寢,即便是有嬪妃來乾坤宮尋人,也得個政務繁忙的借口搪塞,福如海嘆著宸常在是了皇上的眼,怕是近些日子都要皇上記得了。
翌日休沐,福如海伺候完君王盥洗,又倏然聽一句,“倚梅苑可留了人?”
福如海心底一咯噔,沒明白皇上這句話何意,老老實實答道:“常在主子出宮只帶了兩個婢,其余皆留在了倚梅苑。”
李玄翊點點頭,“宮外可有何消息?”
宮外能有什麼消息,福如海日日派人盯著明心寺,一有信立即來稟,只是快過了小半月,那位主子像不明白皇上心意似的,半句話也沒捎過來。偏他也不敢違背皇上吩咐去遞信,到頭來苦的依舊是他。
福如海心底嘆息,謹慎地答道:“是奴才安排不周,尚沒信送到宮來。”
男人臉冷了,帝王怒,跟著的奴才都不好過。
“去倚梅苑。”
誰人不知倚梅苑的宸常在出了宮,但皇上還是去了倚梅苑。這可是生生打后宮嬪妃的臉面。
倚梅苑得知圣駕將至,忙得七手八腳,燕霜凝枝出宮,管事的便落到蕓喜上。
蕓喜先行福做禮,“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玄翊下了鑾輿,看了眼倚梅苑零零散散的宮人,微不可見地擰了下眉心,稍許道:“平。”
已是深秋,苑中蕭索,秋千的花凋敗傾頹,再不復往日。
殿中整日有人灑掃,與有人時無異,整潔干凈,看不出已是許久未住人的模樣。
蕓喜奉茶而,低垂著頭,一席新裁的月白宮將人襯出幾分俏麗。
李玄翊指腹著杯沿兒,眼瞇了瞇,“朕記得你以前服侍在鐘粹宮。”
蕓喜被問得不知所措,臉頰生熱,撲通跪下,翡翠的步搖叮當發響,“承蒙主子不棄,收留奴婢,才給奴婢一安之所。”
帝王神不明,撥弄著盞中茶水的白旋兒,“朕不會容許宮中有背主的奴才。”
宮中背主的奴才不,深究來說伶玉也是背了主才走到今日,容不容許皆看皇上的意思。
蕓喜面陡然發白,脊背生出一寒涼之,脖頸了下,頭垂得愈發低微,“玉主子對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誓死追隨主子,不敢有生二心。”
畢竟是宮中的人,依著不得欺負的子,想來也不會出大差錯。
李玄翊不咸不淡地收回眼,站起了,“殿件一如你們主子在時擺置,不可擅自改。”
服侍的宮人皆躬跪地,聲音不自覺中帶了敬畏,“奴婢遵旨。”
出了倚梅苑,福如海服侍君王登了鑾輿,“皇上可是要回乾坤宮?”
李玄翊闔目了眉宇,神有幾分不耐,福如海侍奉在前這些年,一瞬明白了意思。
鑾輿往乾坤宮趕,路走了一半,忽聽見一陣裊裊的箏聲。
李玄翊掀起眼皮向外道:“何傳來的聲音?”
福如海看了眼遠的宮匾,躬稟復,“回皇上,是醉霞軒。”
許久,鑾輿沒有靜。
李玄翊低眼,臉上淡得看不出緒。
就在福如海以為此事揭過時,里面傳出帝王吩咐,“今夜醉霞軒掌燈。”
福如海微愣片刻,很快反應過來,立即招手吩咐人抬轎輦。醉霞軒是祁常在住,祁常在又是皇后的人,皇上這回去了醉霞軒,又是何意?
醉霞軒夜里掌燈,鑾輿愈至宮門,殿里傳出的一陣悅耳箏音愈加清晰。
箏聲裊裊,如高山流水,迫人心弦。
順理章的,今夜祁常在侍寢。
夜中過水,祁常在為帝王過發,服侍榻。
“嬪妾觀皇上眉宇愁意不減,是有何擾心神的事?”
男人闔著眼,閉目凝神,“朝中事罷了。”
顯然是不愿多說的意思。
祁常在面一僵,方才床笫的意頓時消散不見。
很快斂起心緒,為男人除去外衫。作輕,因是剛沐浴過,發鬢間有淡淡的梅香。
李玄翊眼眸看過去,“妃這香調得甚好。”
聽見夸贊,祁常在臉頰燙紅,面如緋霞,“嬪妾母親梅,調制香料也多是梅香。”
李玄翊視線移開,似是沒了繼續說話的興致。
祁常在不皇上的意思,夜已深了,不再多話,吹了燈,躺到男人枕側。
夜中,枕畔男人又倏忽開口,“你父親廉潔清明,是不可多得的肱骨之臣,他若進京,朕必會許他重臣之位。”
祁常在一聽,眼圈登時紅了。父親當年助新帝登基有功,只可惜兄長糊涂,站錯了隊,父親為保祁家,才自愿請調西門。父親付出頗多心,原以為皇上是不知的,不料想,皇上看得比何人都清楚,不怪乎父親在時連連嘆當今必是一朝明君圣主,只恨追隨不得。
“嬪妾替父親謝過皇上。”祁常在抹了淚,愈發誠摯堅定。
“常在位分確實低了些,辱沒了祁府門楣。”
“皇上?”祁常在心底震驚,皇上這句是想給他升位分?
“睡吧。”側帝王不再多說。
祁常在侍過兩回寢,皇上不喜睡時與人親近,這是頭一回,皇上愿意親近。
這夜如同夢境,雖不知皇上對態度為何如此轉變,但既然得了皇恩,自然要牢牢抓住。
祁常在斂下眼,刻意抱住了男人壯的腰,發頂蹭過冷下頜,留下一片。
李玄翊眼皮低下來,看著懷中稍有大膽的人,并未推開。
翌日,圣上降旨,擢常在祁氏為正四品淑儀,賜封號婉,滿宮嘩然。
要知道皇上對賜封一事向來不甚在意,即便寵如宮伶玉,也是從低位升上來,至今不過常在,而同樣毫無家世倚靠的祁常在,卻一躍連升,賜了封號,直至淑儀之位,其榮寵可見一斑。
婉淑儀的榮寵讓后宮嬪妃眼紅艷羨,只等著抓住錯踩上一腳。
皇后解后,初初問安,婉淑儀就遲了一刻鐘。
前夜,皇上又歇在了醉霞軒。醉霞軒一連侍寢三日,其余無寵的嬪妃自是拈酸嫉妒。
婉淑儀含笑福,致的妝容也遮掩不住眼底的疲憊意。自宸常在出宮,婉淑儀的榮寵要比喬貴人還甚,一時間為眾矢之的。
“呦,嬪妾當是誰這個時辰才來,原來是婉妹妹啊,婉妹妹是隨著皇后娘娘宮的,怎麼說也要比我們姐妹更敬重皇后娘娘才是,今日初次問安,怎麼就來得遲了?可是把皇后娘娘放在了心上?”
說話之人正是好事的寧充儀,充儀為庶三品,要比正四品淑儀大上一級,不過婉淑儀是有封號,論地位榮寵,寧充儀怕是還差了點。
婉淑儀一笑,眼尾那事后的嫵風遮掩不住,“嬪妾侍候皇上來遲,娘娘莫要見怪。”
這話一落,殿中坐著的嬪妃神各異。后宮人都知婉淑儀是皇后一手帶出來的人,可這句話聽著,莫名有種鄙夷奚落。陳昭儀微微蹙了眉心,可再一瞧殿站著的子,面真誠,是真心實意說出的話,偏挑不出錯,倒人無法深究其中的意思。
當初宸常在侍寢后初初請安是小心行事,對寧充儀的話只含笑回應,從不出半分恃寵而驕。
眾人心里不懷疑婉淑儀與皇后是否真如面上那般。
皇后聽了這句話端著茶盞的手稍有一,又很快放松,“婉淑儀近日伺候皇上有功,日后請安就免了。”
話語溫和,面目含笑,人聽不出別的意思。
晨安各自散去,婉淑儀雙酸,走得慢了些,稍許被人住,“婉妹妹今晨問安的一席話可我開了眼。”
來人是寧充儀,寧充儀素來是個沒腦子的,嫉妒在面上,若不是為皇后所用,怕在宮中早就沒了命。
婉淑儀福過,“多謝姐姐夸贊。”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推回去,寧充儀莫名想起當初的宸常在,愈發的厭惡,冷哼一聲,“婉妹妹好自為之吧!”
寧充儀走遠,服侍的婢濃面上不擔憂,“主子何故得罪了皇后,奴婢擔心皇后會對主子不利。”
婉淑儀臉上笑意退散,眼底顯出涼意,“你當皇上為何偏偏獨寵了我。”
“左相勢力愈大,需要有人抗衡了。能與世家抗衡的唯有寒門,而父親當年盡攬寒門子弟,元昭各州大半都有父親的學生。”
“帝王制衡之,后宮不過是是引線的棋子。”
……
坤寧宮
“祁氏怕是已經不控了,娘娘,我們如今……”溪柳手執人錘,輕輕敲落,記起白日的事不有些擔憂。
皇后倚著榻,眼底劃過一抹狠意,“祁氏早就不能生育,不足為慮,當今要的是皇上的意思。”
以前盼著圣寵落到祁氏上,也是希祁氏能依此對付伶玉,可如今來看圣寵過重也不是好事。
皇上寵幸后妃向來不是沒有他意,如今祁氏連連侍寢,又是為了什麼。
皇后眉心越來越,頭痛地著額角,前些日子是大意,為了奪子,為了扳倒伶玉做了些蠢事,反而惹得皇上忌憚。
“給府上送封信,告訴父親今日切記莽撞,安分即可,免得皇上不喜。”
溪柳福應聲。
婉淑儀新寵,后宮皆在議論這件事,最為打臉面便是云煙樓的喬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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