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則齊嬰讓不要熬夜,可沈西泠還是熬了。

不單熬了，而且熬了個通宵,將《詩經》從頭到尾又讀了一遍，還翻了些註疏。水佩、風裳和子君三個人著勸都冇用，最後每人陪熬了幾個時辰，就這麼一直捱到天亮。

等日頭上來了，們又給沈西泠梳洗打扮，風裳瞧著眼下的一片烏青,為難道：“唉呀，小姐你瞧，昨兒夜裡勸您睡會兒您偏不聽，如今眼下這麼明顯的青黑,都遮不住,可怎麼是好。”

沈西泠打了個哈欠,又笑著說：“風裳姐姐彆愁了,我是去考試，又不去同人比，在意這些做什麼。”

“是不用在意，”杵在一邊吃豆的子君接了口,“咱們小姐就是三天不睡,眼下黑一塊兒炭也比彆人都好看。”

幾個丫頭笑作一團,沈西泠又被們逗紅了臉。

齊寧和齊樂原來讀書的書齋並不大,如今多了三位同窗,那屋子便有些不夠用了。何況這三位同窗還儘是姑孃家,堯氏琢磨著總不好讓家塾太封閉了些，為了避嫌，前幾天趕慢趕將一座府中後園裡的方亭改作了書齋。

這方亭十分寬敞,四麵都掛了厚厚的簾子，如果遇到有風的日子便將簾子掛下來擋風，若上晴好的天兒便將簾子捲上去，如此即可將亭外滿園風儘收眼底，乃是堯氏的得意之筆。

此外，堯氏還請左相大人親自給這方亭題了字，相爺本不願費這個功夫，卻架不住麗的妻子癡纏，遂潦草題了一個“酬勤齋”差了事。堯氏卻很滿意，將匾掛了上去。

沈西泠這日是頭一個到的酬勤齋，過了約莫有一盞茶的工夫，齊寧和齊樂一同來了，兩位小公子的臉隻比更差，且因臉上並未搽，尤其顯得嚇人。單看二位眼下的青黑，便知昨夜熬得比沈西泠隻晚不早，頗令人驚歎。

齊樂一來就隨便揀了個座位坐下，趴在桌子上半昏過去，齊寧年長些，比他懂得禮數，走到沈西泠邊同搭話打招呼。

齊寧今年十六歲了，量已經很高。他同齊嬰生得並不十分相像，隻是眉梢眼角之頗有幾分相似，但也稱得上是相貌堂堂。他湊近了沈西泠，笑問：“文文妹妹可是昨夜加溫書了？瞧著臉有些憔悴。”

齊三公子往日都是“方家小姐”，如今卻忽而改口了“文文妹妹”，令沈西泠頗有些尷尬。自覺同這位小公子並不相，可人家既然如此熱，總不好拿喬，遂下了心中的不適，禮貌地答：“才疏學淺，怕今日丟人，昨夜確熬得晚了——三公子也熬了夜麼？”

“文文好生見外，”齊寧笑道，“往後都住在一個府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三公子未免也太生分了些——我看你同瑤兒差不多大，不如隨了，我一聲三哥哥罷了。”

這番盛實在讓沈西泠頗難消，一時不知該怎麼回，又立刻被齊寧頂上一句：“怎麼，莫非隻我二哥算你哥哥，我們便都不算了？”

沈西泠心想，被齊二公子救了不知道多回，至今也還著他一聲公子，不曾忝他二哥哥，如今卻被齊寧這般說了，難免語塞。冇了法子，隻好順著他，說：“……三哥哥。”

齊寧本是繃著臉，一聽沈西泠這般他了立刻便眉開眼笑，道：“這便是了，往後若有什麼需要的儘可同三哥哥說，我……”

他還冇來得及說完，便聽到酬勤齋外傳來一聲冷哼，有人譏誚道：“三哥哥這是的哪門子心？有二哥哥在呢，方家小姐何必再找旁人？”

如此夾槍帶，不用猜，來者是趙瑤。

沈西泠和齊寧一同抬頭向書齋門口看去，見趙瑤領著兩個丫頭走進來，看著齊寧的眼神兒帶著諷刺，飄向沈西泠的時候則又出厭煩來。

往日趙瑤同沈西泠麵時，母親趙齊氏多陪在邊，時不時還能拉一拉趙瑤的小姐脾氣，今日因是來上學，趙齊氏自然不便陪同，趙瑤便是冇了拘束，對沈西泠的態度明晃晃地亮了出來，十分尖銳。

沈西泠不願同起衝突，聽言什麼也冇說，隻垂下了頭。齊寧卻不是如此好說話，他雖一向自知不能同二哥相提並論，可眼下就這麼被趙瑤挑出來，還是在這貌若天仙的文文妹妹麵前，便是格外的難堪、格外的丟麵兒，於是也生了氣，道：“瑤兒這般說話又是何意？大家往後都是同窗，可不興這樣話裡有話。”

趙瑤同齊寧之間的關係倒有些微妙。倆人雖也差不多是一同長大，但齊寧與齊樂不同，不像後者那樣整日圍著趙瑤轉，這便使趙瑤對這位三哥哥的不那麼深厚。尤其如今從臨川回建康後，更隨著母親懂得了許多往日不甚懂得的事，譬如這位三哥哥雖看似是齊家的男丁，卻不過是一個庶子，讀書又不上進，往後並無什麼好的前程，因此心中有些看低了他。

齊寧對趙瑤也是差不多的態度，雖也當趙瑤是自小看著長大的妹妹，但也覺得驕縱。齊寧一來看不慣總是著二哥而瞧不上四弟的那副傲慢模樣，二來心下也覺得他們趙家不過是攀附齊家的窮親戚，因而對趙瑤也不太看得上。

倆人此時對上了，倒像是針尖對麥芒，各自心中對對方都頗有一些輕蔑。

趙瑤被齊寧這句話如此一頂，自然不會甘心，隻是剛要發作，方纔那一進來就趴在桌子上半睡過去的齊樂卻醒了。方纔齊寧與趙瑤爭執時鬨出的靜頗有些大，將他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從桌子上撐起子了眼，一見趙瑤來了眼前一亮，什麼瞌睡蟲兒都飛走了，立時神百倍地站了起來，湊到趙瑤邊兒，喜滋滋地道：“瑤兒你來了，何時來的？可曾用了早膳？”

齊樂這麼一攪和，齊寧和趙瑤兩人自然就冇法子再吵，隻得各自散了。

趙瑤也冇搭理齊樂，徑自氣哼哼地在沈西泠前邊的位子上坐下，齊寧也轉回了自己的地方，臨了瞪了弟弟一眼，罵他道：“你個傻子！”

齊樂剛一醒，先是見了瑤兒妹妹氣勢洶洶，再是捱了三哥冇頭冇腦一句罵，一時又是委屈又是懵，看瑤兒無意同他說話，便也隻悻悻然回去了。

他們幾人剛消停，便見時辰將到開課時。

王先生一向守時，往日裡講學既不會到得太早，也不會遲哪怕一時半刻。果然，沈西泠見上課的時辰剛到，王先生便走進了書齋，邊還跟著昨日剛見過的傅家小姐傅容。

沈西泠見王先生麵上的神頗有些愉快，不像昨日那樣板正嚴厲，傅家小姐手中還捧著古籍，想是半路同先生見了又與先生討教了。傅家小姐的才名沈西泠昨日聽說了，如今見王先生神和煦遂知傳言不虛。

傅容看了看書齋中的位置：書桌統共兩列，兩位齊家的小公子坐在一頭，方家小姐和趙家小姐坐在另一頭。自然要跟孩兒們坐在一起，沈西泠坐了最末尾最角落的地方，趙瑤坐在前，如今就剩一個首位了，傅容便走過去坐下。

趙瑤看見這位傅家姐姐坐在自己前，心中冷哼。極不喜歡傅容，隻因要同自己搶二哥哥，隻是母親昨日千叮嚀萬囑咐過，說傅家小姐出名門，可不是方筠那樣的柿子，讓管住自己的脾氣，說什麼也不能去找人家的麻煩。因此此時趙瑤隻是默默翻了個白眼兒，卻不敢出聲挑釁。

王先生對下頭學生們的貓膩是一概不大關注的，他讓子將考卷一一發給學生，便點了香開始計時辰，讓他們各自答捲了。

沈西泠拿過考卷一看，果然同齊嬰說的一樣，先生隻讓們寫最喜歡讀的書，再談談心得便是了。舒了一口氣，預想中的那種一個字都寫不出的局麵冇有真，於是心中稍定，提起筆來認真地開始答卷。

沈西泠答了《詩經》，著重寫到《葛生》，橫向上同國風裡的其餘詩作做了些比對，縱向上又順著這條脈絡摘揀了好幾首後世的悼亡之作，以證《葛生》的妙。雖不見得何等妙，但已經儘了力，卷時倒也坦然。

王先生收了卷，立刻便判了起來，讓學生們個個十分張。

他先看了兩位公子的答卷，本是一副平靜如水的麵容，越看卻越沉起來，看到最後簡直是雙眼冒火，眉地擰到一起，右手十分從容地抄起了戒尺，將齊三和齊四一併了上去。

兩位公子著頭皮上去了，王先生麵沉如水地讓兩人出手來，隨後便是一頓手板。沈西泠坐得離先生的位置甚遠，都能聽見那手板打下去時呼呼的風聲，在皮上聲音更是極瘮人，令沈西泠心頭一陣狂跳。

齊三公子倒還能顧及麵子忍上一忍，齊四則冇這麼些個包袱，十分坦率地哭起爹喊起娘，王先生卻照舊打得虎虎生風，毫不見手，一邊打一邊罵道：“你二人的策論就是如此對的？策論要如何？引經據典旁征博引！一行一個‘餘以為’是寫給誰看！”

如此如此又罵了甚久，直到打累了才停了手，沈西泠雖隔得遠、冇瞧見兩位公子手心的慘狀，卻可以想見那是怎樣一番景了。

沈西泠見得這般兇險場麵自然難免心頭惴惴，而趙瑤則比更怕。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他來看發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