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 好似天要塌下來一般，云隆鏢局作一團, 老夫人不知哭暈幾回。當尸首被運回來，老夫人終日以淚洗面，終究抗不過，一病不起。

　好在十歌略懂醫，上又揣著絕無僅有的好藥，這才保住老夫人一條命。

　整整一個月, 云隆鏢局仍走不出霾。沒了主心骨，鏢師們萎靡不振，哪怕大爺即刻接手, 仍改不了現狀。

　十歌又何嘗不是呢？

　幾年下來，義父待他們兄妹無微不至，十歌早已習慣義父的大嗓門, 甚至覺得這個大嗓門很能人心安。喜歡看義父同別人介紹他們兄妹時，每每總是眉飛舞，眼中仿若有星辰的模樣。

　再也聽不見義父的朗笑聲，見不到他得意忘形的模樣, 心里空嘮嘮的, 有諸多不舍。

　十歌已經不知第幾次對著星辰發呆, 耳邊是丫鬟元雙哽咽的聲音：“小姐……已經亥時三刻, 您該歇息了……萬不能傷了子啊。”

　十歌坐于雕窗前的橫梁上, 頭靠窗欞, 眼睛失去靈氣, 被空取代，過窗欞看著沉黑的夜，兩只手抱著微曲的雙, 一不。

　語調輕輕，著些許無力，輕而緩道：“你們先下去吧，這邊不用擔心。”聲如鶯啼，稚氣不再。

　“小姐不睡，奴婢也不睡。”

　元桃為主子攏好輕紗斗篷，說的堅定。

　片刻靜默后，十歌輕嘆一聲，這才挪子，由著兩個丫鬟攙扶下去，被仔細侍候著躺下。

　十歌早廢了守夜的規矩，待丫鬟們退下便起，環抱住曲起的雙腳，頭枕在上繼續發呆。

　殺害義父的兇手是幾年前劫過云隆鏢局的羅峰寨。那次羅峰寨三當家命喪義父之手，隨后羅峰寨便潛伏云隆鏢局外，用了四年時間，終于尋到時機下以毒手。

　早該押鏢歸來的哥哥得知此消息，命一眾兄弟先行歸來，自己獨前往羅峰寨，勢要報仇雪恨。

　一個月，義父走了一個月，如此漫長的時間，哥哥他……可還安好？

　背地里所有人皆言哥哥怕是已經殞命，可不信，堅信哥哥一定能夠平安歸來，就好似以往無數次走鏢那般，毫發無損的回來。

　哪怕回來即將面對大爺的發難也無妨。

　如今大爺當家，他一口咬定義父之死是因哥哥而起，若哥哥回來，還不知會如何編排。

　至于這邊，大爺尚不敢輕舉妄，因他正覬覦自己名下的酒坊。酒坊沒了，是再難運作的。

　又過了十來日，整個云隆鏢局已基本篤定尹暮年再無生還可能。偏生，他卻在風雨加的這一夜回來了。

　電閃雷鳴中映出一道細長形，蹣跚度步，向靈堂走去。

　“三爺回來了，三爺回來了！”

　有下人認出來人，立刻扯嗓子吆喝，接著便找來油紙傘，仔細護著主子去到屋檐下。

　十歌得知消息趕來時，哥哥一狼狽，正跪在靈堂前看著義父的靈位，笑得苦：“孩兒已經手刃仇家為義父報仇，義父一路走好。”

　說罷，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一下重過一下，疲憊不堪的臉多了一道見的紅印子，接著便又無言看著靈位。

　好不容易盼到哥哥歸來，懸在心頭的大石終于落下，不知何時，十歌已經淚流滿面，不忍上前打擾，只在旁靜靜侯著。

　然而，各院皆已收到三爺歸來的消息，不多久，大爺領著一幫人闖靈堂，將尹暮年團團圍住。

　“你還有臉回來？若不是你，父親便不會與羅峰寨有所糾葛，更不會慘死！就是你害了他，來人，把這掃把星給我抓起來！”

　說罷，即刻有人上前。

　十歌趕在他們之前沖過去護在哥哥前，哥哥如今頹廢喪志，竟然紋不跪著，十歌憂心之余，腦中想著應對之策。

　若有必要，不介意當眾使用錦袋，把這喪心病狂的人收進錦袋中。

　大爺雙目赤紅，狠厲決絕，著腥之氣，刻薄的角高高揚起，仿若鬼魅，他惡狠狠看著尹暮年后背。

　這人怎不直接死在外頭？回來還得他手！不過幾年時間，鏢局已有過半兄弟對這人唯命是從，云隆鏢局斷是再容不得這小子！

　若非自己繼任得早，云隆鏢局怕是要落他手中！如今他還憑一己之力鏟除羅峰寨，無論如何定要在弟兄們出面擁護他之前，將他除之后快！

　思及此，大爺揚聲道：“父親，孩兒今日便替您清理門戶。既是他害您殞命，我便他下去陪您。”

　言罷，又是一聲命令：“殺了他！”

　“我看誰敢！你這個孽障，你父親尸骨未寒，你竟聚眾滋事，我段家怎生得你這樣一個孽障！”

　老夫人匆匆進到靈堂，好不容易養回點兒的氣神，此時又被氣得面目發白。舉起拐杖朝一干弟兄指過去：“你們可知我飛兒最見不得兄弟相殘，你們就這般同他胡鬧？”

　老夫人不減威嚴，底發出的聲音帶著寒氣，讓一干人等面面相覷，再不敢有何作。

　大爺咬牙切齒：“祖母，您當明辨是非，當年父親便是因他才改為走山路！”

　“我縱是一把年紀，可我門兒清！你們還不快給我退下，莫要擾我飛兒清凈！”老夫人不再多言，想起兒子，忍不住哽咽。又見大家不肯彈，便拿拐杖敲打地面，怒聲道：“怎麼？還想氣死老婆子嗎？還不快退下！”

　一時氣逆流，老夫人踉蹌幾步，幸得齊嬤嬤上前攙扶。

　老夫人連連嘆氣，向門口揮手，再不愿多看他們一眼，道：“把他們給我趕出去，我暫時不想見到他們。”

　大爺瞇眼看著尹暮年背影，咬牙，道：“走！”

　呵！既然回來了，還怕治不了你？橫豎都在他的掌控中，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像是想到什麼，大爺停下步子吩咐：“你們幾個留下看著。”

　安排妥當后，大爺方才離開院子。

　大爺離去后，靈堂大門立刻被關上。十歌正為老夫人把脈，生怕氣攻心，有個好歹。

　“孩子，你們快些讓齊嬤嬤為你們易容，裳我也為你們準備好了，快些去換上，馬車已在偏門外侯著，我怕那孽障再對你們不利，你們需盡快離開這里，另謀生路。”老夫人忽然反手握住十歌的手，說得急切。又塞幾張銀票在十歌手中：“日后沒了云隆鏢局庇護，一切當小心，照顧好自己。”

　老夫人手十歌的臉，一雙眼睛早蓄滿淚水，卻倔強的不肯讓其落下來。

　“祖母……”

　十歌沒想到竟是以這樣的勢離開云隆鏢局，知道此時他們當離開才是上策。然，看著老夫人，心中卻有萬千不舍。

　祖母真個兒疼了自己幾年，真的不放心留在此龍潭虎，就怕那人發起狠來，六親不認。

　“祖母，待我們在他站穩腳跟，便來接您共天倫。”

　十歌跪下，扣了三個響頭。再抬頭，芙蓉面上淚珠滾滾。

　事不宜遲，十歌轉攙起哥哥，他卻仍然不如山，十歌只好正厲道：“哥哥，再不走我也將葬于此。”

　知道自己是哥哥的肋，如今只有自己的安危方才能喚醒哥哥。

　果不其然，尹暮年猛的一怔，終于自悲傷中回神，他向妹妹看去。

　方才他一直于出神狀態，并不知祖母已為他們兄妹做好打算，臨行之際，尹暮年忽而轉跪下無言磕頭。

　眼睜睜看著兩個孩子自面前消失，老夫人視線早已模糊，任由淚水滾落。

　這輩子，怕是再也見不到這兩個孩子了。只盼他們能有個好前程，康泰，無病無災。

　屋外電閃雷鳴，時而照亮漆黑的夜。細長的閃電像利劍，在空中耀武揚威。滂沱大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選在這種時候外出。

　為躲避追查，老夫人準備的是一輛簡陋馬車，并吩咐景初和元雙元桃一起追隨兩個小主子，此時景初負責駕車，窄小的車架著四個人。

　老夫人早先派來侍候的春實和秋實，十歌僅讓們侍候半年便遣回去，如今的元雙和元桃是按著自個習慣□□而出，對忠心不二。

　元雙接過十歌遞來的錢袋子，顛顛重量后打開一看，不由驚訝道：“大小姐該不是把所有積蓄都給了您吧！”

　袋子約莫有七八十兩銀子，是臨出門前，大小姐差丫鬟送來的。

　大小姐平時雖不喜言語，但對們家小姐是真個兒好，往日但凡小姐有個頭疼腦熱，大小姐一定前來親自看護，無言，卻無微不至。

　今夜變故來得突然，十歌一路回憶四年點滴，只覺好似被走一部分。無論是分離，還是生離死別，都如此人心傷。

　要是能一生順遂，不經歷這些該多好？

　十歌輕嘆一聲，回頭向哥哥看去，見他無打采，便道：“哥哥，你需得快些振作起來，這一路怕會有不追兵，我們只能指你。”

　尹暮年聞言，只輕點一下頭，應和一聲：“嗯。”卻是再沒有后話。

　他知道自己需振作，可義父待他如親子，這幾年又隨義父走南闖北，早習慣了義父的存在，有義父在，自己便無需故作堅強，義父是他的榜樣，是他的后盾。

　再讓他緬懷幾日吧，他不想輕易收起這份心傷。

　十歌哪里不知道哥哥需要時間去面對，起初也是心傷得連話也不肯說。不過有件事還是得跟哥哥說一聲：“哥哥，去皇城之前，我想先去一趟玄劍宗看看宵哥哥，也得回冉呂鎮看看大家。”

　尹暮年略一思索，微點頭：“嗯，也好。”

　大爺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他們會拐去玄劍宗，縱是追去，有義兄在自不必畏懼。

　事實上，只要出桀城便再無所畏懼。云隆鏢局中，會聽從大爺命令對自己不利的，也就那麼些人。

　在云隆鏢局他或許沒有勝算，出了桀城便大不同。一旦出桀城便存在各種變數，哪里是大爺能掌控的。大爺不可能任何事不做，僅他們來圍捕自己。

　聽得小姐的打算，元桃不無擔憂，忍不住提醒：“小姐，老夫人雖說會為咱們爭取三日的時間，但大爺終究會發現。待大爺發現公子和小姐已離開鏢局，定會派人追去冉呂鎮，您若回去，豈不是把自個往虎口送？”無論如何，定要護好小姐才行！

　十歌淡然開口：“無妨，冉呂鎮他做不得主。”

　此事十歌并不憂心，冉呂鎮是閆老爺的地盤，閆老爺自會護他們周全。

　只是，有一點不明。

　幾年來，無論他們發出多書信，仍得不到回音，像石沉大海一般。

　為何會如此？

　十歌哪里會知，他們送出的書信全被府中幾位爺半路攔截。冉呂鎮中，沒有一人知曉兄妹二人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