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玉蘿突然這麽一問，阿辛定住了，全散發出一陣寒意，比地上的冰雪更甚。

“我娘……死了。不。”阿辛連忙又否定，“我不能欺瞞夫人，我娘其實是……其實是……跟一個客人……走了。”

喬玉蘿看向阿辛，但見他單薄的軀像冬天的樹枝一般微微抖著。

“原來如此……”

“我娘……還不如夫人的好。但其實……我很，我……我至今無法接……為什麽能拋下我一個人走了……”阿辛哽咽地說著，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你多大？”

“我九歲的時候，就走了。給我留下一筆錢，但那筆錢很快就被老鴇給搶走了，我被趕了出來……他們說，我娘已經不在這了，我也不能留在這裏白吃白喝了……”

阿辛的淚水噠噠直下，滴落在雪地上融出一個個冰疙瘩，他將蠻力用在鐵鏟上，說幾句就力鏟幾下，恨不得將多年的積怨全部發泄出來。

阿辛拿到娘給的那筆錢時，並不知道娘就要走了。

他抓著那把小銀子出去買了幾個吃的麥餅，蹦蹦跳跳地回來，想要拿一個給娘吃，然而突然發現娘的房間裏了一半東西。

小小年紀的他看了半天，不是很明白，喊了半天娘也沒人應。他下意識地去找娘的服，卻發現服全部不見了。隻剩下自己的幾件棉被隨意放在櫃子裏，靜靜地躺著。

他意識到娘走了，留下了自己一個人。

但他怎麽也無法相信，他問遍柳園裏的所有人，都說“你娘贖了了，跟一個客商走了。”

阿辛跑去問阿南，們說的話什麽意思。

阿南猜了猜，“就是你娘跟一個男人走了。”

“那為什麽不帶上我？”

“……可能，是那個男人不要你。”

“他要不要我有什麽關係，我娘要我就行了。”

“你娘要聽那個男人的。”

“為什麽？”小阿辛徹底不明白。

“因為……我也不知道，總之你娘一定是要聽他的。”

“我不聽，我就要我娘……”小阿辛嗚嗚地哭了起來。

阿南像個男人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別難過了，你娘一定是有的苦衷的，如果帶上你，將來和那個男人再生個孩子，你怎麽辦？……總之，我覺得應該是這樣，事實上……我也不是很明白……對不起……”

小阿辛整個人泣起來，一發不可收拾，阿南聽他哭了一整個晚上，哭了就吃點糖蓮子，吃完又繼續哭。

一直哭到糖蓮子吃完了，淚水也苦幹了，力氣也用完了，終於在太升起來的時候睡著了。

沒有東西吃了，阿辛不得不回到柳園，像以往那樣，抓了一把糖蓮子就走。

但這一次，他卻被抓住了。

“你娘已經走了，你還想在這裏混吃混喝，滾！”

“以後休想在這裏拿走一線。”

“賤骨頭，真當這裏是你家了？”

“你娘都不要你了，我們還得養你不？有多遠滾多遠，以後別來柳園！”

……

小阿辛抱著娘房間裏剩下的東西，能抓上手的都抓了，然後走出柳園，三步撿一下，五步一回頭。

他躲在大樹下，抱著娘剩下的東西，等了一整天，天黑的時候才看到阿南走過來。

“對不起，我沒有吃的可以給你了……”

小阿辛開口對阿南說的第一句話讓阿南從此終生難忘。

阿南蹲下來，一件件拿過小阿辛懷裏的東西，枕頭、巾、鞋子、子、木奩……

“我幫你收著吧……以後隻要我有吃的，你就有吃的。”

往後的日子裏，兩人一頓飽一頓，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

小阿辛漸漸地，發現阿南不是就是搶，不是搶就是騙……他不知道這樣對不對，但在生與死之間，對錯早已模糊了界限。

但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鞋，終於有一天，阿南被打了。

吐了好幾口，躺在地上一不，不管阿辛怎麽喂水，阿南的傷勢都日漸嚴重。

阿辛去求大夫，大夫不肯幫忙，去求柳園的姐姐，姐姐們也不肯幫忙，去求老鴇，被老鴇人給打了出來。

但阿辛臨走前還抓了一把糖蓮子，不管爪子們怎麽打，阿辛就堅持不肯放手。

他以為糖蓮子可以救阿南一命，隻要吃下去，阿南就能好起來。

阿南看著他滿的傷口，久久咽不下一顆糖蓮子，咽哽得嚨發疼。

小阿辛見他吞不下，又去池邊取水，讓他就著水吃下去，“吃下去就一定會好的……阿南哥，你用點力吞……甜嗎？阿南哥……甜不甜？”

“……甜……好甜……”

小阿辛淚，開心地笑了，“那你明天就一定會好起來了。”

想來也是奇跡，自從阿南吃了那顆糖蓮子後，就真的日益見好。小阿辛到討吃的，可這一年荒，誰都沒有多餘的糧食。

他隻好咬咬牙，再去柳園糖蓮子。

這一次，仍舊沒有僥幸，小阿辛還是被打了，而且一顆糖蓮子都搶不到。

他看著滾了一地的糖蓮子，客人們來來往往，踩碎了好多，可他就是拿不到哪怕一點點碎渣。

爪子們將他提到門口，讓外一扔，“滾！”

當天晚上，柳園燃起了熊熊大火，所有人哀嚎著，抱頭鼠竄，一個個從柳園裏爭先恐後地跑出來，狼狽至極。

阿辛遠看著，看著，咯咯地脆笑著……

“除了阿南哥哥，這個世界沒有一個好人。”

喬玉蘿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故事，原以為阿辛的娘生病死去，或是被人欺負了，才導致他放的火，萬萬沒想到親娘也會逃跑。

“我常常想，我娘要是像夫人你這樣，那該多好。”阿辛轉過臉去說道，“有時候我真是羨慕公子們有一個這麽好的娘，而我娘卻是一個，還丟下我不管……”

“長大後我也曾試想過的苦衷，可我還是不理解，那個男人有我親嗎？有嗎？我可是從肚子裏出來的呀！夫人，你說是不是？誰親？……我記得那個男人的樣子，應該是他沒錯的，他每次來都會找我娘……他長的一點也不好看，一點也配不上我娘……滿臉的麻子，頭大耳的，娘為什麽會丟下我選擇那個陌生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