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詞的態度無疑是極為虔誠的, 因每抄一句，心里頭便隨著默誦一遍，為千里之外的顧紜默默祈福。

　紜兒的孕已是九個月了罷，上一次通信的時候, 還是年節后, 說起第一次到胎的驚奇, 那樣斂的子，字里行間都溢出了喜悅，讓也不由對這個小小的生命, 起了期盼的心。

　曾幾何時，遙遠的時里, 也曾有過這樣殷殷盼的時候呢。彼時生沅沅時的形，在記憶里早已模糊, 但痛苦而難捱的殘存，是以自上船之后，閑來無事便抄寫佛經, 祈禱顧紜和腹中孩子平安。

　心里忽然痛了痛，手下的筆尖一，在紙上落下一個墨點。清詞收回心神，又有些忐忑，趙麒即位, 以他晴不定的，不知會如何對待同胞手足？

　趙恂于, 是無關之人，可于顧紜, 卻是榮辱系于一。

　因了趙恂, 忽然想到嘉公主, 自去了江南，與公主只在年節之時偶有來往。進京之后，聽說嘉公主因淳熙帝病逝而哀毀銷骨，無法起，但自己都不由己，也無法與公主取得聯系。

　但心約有一種覺，公主并不是會允許自己放縱于悲痛的人。

　抄了半日，手腕已是酸痛至極，不知不覺已過了正午，這個偏殿似被人忘了，連杯水都無人送進來。

　此時有些明白了林貴妃的意思，人家喚進宮，不為召見，而是為了敲打的。

　清詞放下筆，了手腕，這時偏殿的門“吱呀”一聲被開了，方才的那個宮人進來就問：“姑娘抄了幾頁了？”

　清詞指了指案上放著的一沓宣。

　宮人拿手翻了翻，不甚滿意地皺眉：“大半日才寫了這麼幾張，娘娘是要供在佛祖前，怎麼能夠呢？”

　“既如此，這些我先拿走，麻煩許姑娘再抄幾頁罷。”

　門又被闔上，清詞支著額頭，想著這就是宮里的手段，上頭罩著冠冕堂皇的大義，里見不得卻能磋磨人，而，今后，許便要在這樣深深的宮闈里消磨掉余生，琢磨人的心思，爭奪一人的寵，提防人心的暗箭。

　并不敢往下深想，因如今的日子，對而言，是走一步算一步，漫無目的，多想一分便覺了無生趣可言，于是嘆了口氣，又提起筆，一字一劃抄寫起來。

　但原先病就未愈，前些日子連藥都故意不用，今晨不過用了半碗粥便喝上了藥，在啟祥宮的院子里又站了有小半個時辰，滴水未進強撐到現在，胃里早就作痛，只覺頭暈目眩。

　在又抄了一頁后，清詞放下筆，手放在額頭上，便到一層薄汗。

　恍恍惚惚中，聽到有人步履匆匆進了院子，聽到眾人跪拜請安，是趙麒來了麼？搖了搖頭，與和他在一起相比，寧愿呆在林貴妃這里抄佛經。

　*

　啟祥宮正殿宮門閉，母子之間發了自趙麒登基以來的第一次爭吵。

　趙麒下朝便聽邊的監稟報，林貴妃將孟清詞召進了啟祥宮，但人進了宮卻一直未出來，當下眉眼便冷了幾分。

　自己的母妃他最了解不過，原就不喜他對孟氏的執念，為此母子之間冷戰數月，后來是母妃讓了步。自己邊定有母妃的人，是以母妃才得知近些日子他頻頻出宮，便借著難為孟氏，來發泄對他的不滿。

　可如今已非昔日，君王豈能制于人，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母親？

　他環視了一下周遭跟著的人，想著也是時候清理一番了。

　說來有些可笑，趙麒邊泛起一線嘲意。為淳熙帝的妃妾，母妃只盼集父皇專寵于一，可換了兒子，又希他雨均沾，不對任何一個子思。而他如今，對孟氏興致未消，倒約約有些明白父皇年輕時的心了。

　瀅娘不是不好，只是作為妻子，端莊有余，靈氣不足，未免無趣了些。

　若是旁人也就罷了，他不與母妃起爭執，母妃出了中郁氣，也便將人放了，但孟氏子弱，子清高傲氣，一旦頂撞了母妃，今日定會吃些苦頭，是以當監問他是否去書房時，他毫不猶豫道：“啟祥宮。”

　......

　果然，一進啟祥宮，得知孟清詞已抄了大半日佛經，趙麒心下不虞，臉登時沉了下來。

　昨晚兼施，連哄帶威脅，才令這看似溫婉實則倔強的小子順了些，方才府里稟報上來，孟氏今晨似是有些轉圜，用了藥也進了食，但母妃這麼一折騰，這一番功夫又付諸流水。

　雖心思急切，趙麒一進殿，行禮之后，先開口關切問道：“聽說母妃的偏頭痛又犯了？”

　林貴妃摁了摁額角：“每年都得犯的病，那些太平藥吃著絮煩，也沒什麼用。”

　趙麒勸道：“還是喚太醫來瞧瞧罷，再者，朕如今已登基，母妃既安心了，素日里多歇息保養，這頭痛也能好一些。”

　沉默片刻，他忍不住問道：“母妃召見了孟......許氏？”

　林貴妃似笑非笑“嗯”了一聲。

　趙麒陪笑：“許氏規矩尚未學好，這會兒進宮并不妥當，母妃若是寂寞，不妨喚瀅娘前來陪伴。”

　“瀅娘宮務都忙不過來，本宮豈能沒眼打擾？”林貴妃意味深長地瞥了趙麒一眼，漫不驚心地了話題：“近些日子朝事可順？”

　“因父皇薨逝，朝政確有些，如今已漸正軌。”趙麒簡短道，自來后宮不涉政，是以他不想與母妃談論朝中之事，兼之記掛孟清詞，只懇切道：“瀅娘事多，府中側妃整日閑著也是無事，朕這就命們宮來侍奉母妃。”

　“本宮瞧著許氏很是可心，又何必折騰們呢？”

　趙麒訕訕：“許氏子弱，近些日子又染了病，朕恐非但照顧不了母妃，反而添。”

　林貴妃奇道，“許氏就這般貴？”

　“本宮也不與你兜圈子了，聽說皇上近來忙得很，白天里上朝，晚上回府安佳人，可還記得如今是什麼時候？”

　“先皇尸骨未寒，你便這般耽于！可堪為人子，為人君？”厲聲質問。

　“那個許氏，哦，孟氏吧，是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本宮同意你將從江南帶回來，不是為了讓你荒廢政事，冷落妻妾的，若是這樣，本宮索做個惡人，賜三尺白綾，也省得你以后為了，不知做出什麼事來。”

　趙麒冷哼了聲：“母妃將朕當什麼人了？”他下心中煩躁，勉強溫聲道：“母妃放心，朕不是那些個昏君，孟氏亦是知書達禮，日后相長了，母妃定會喜歡。”

　“母妃且先歇下，兒子這便將孟氏先帶回府，免得母妃煩心。”說著，他邁步朝外走去。

　“站住！”林貴妃喝道。

　“母妃還有何事？”

　林貴妃聲音發：“為了區區一個子，皇上就要忤逆本宮麼？”

　“何至于此？”趙麒皺眉，“母妃想得也太多了些，孟氏一個弱子，母妃何苦為難呢？”

　"己所不 。太后當年，想必也常這麼說父皇罷？不知母妃聽到，是何心？”

　著趙麒離去的背影，林貴妃閉了閉眼，終是忍不住，將桌上的茶盞掃到了地上。

　皇帝眉間郁，大步朝偏殿走了過去，門口的宮人約聽到正殿里母子的爭吵，心里暗暗苦卻不敢阻攔，行了禮便打開殿門退到一旁。

　趙麒在門口一停了尖刻，勾了勾角，踏殿中，卻在見到殿中形后臉一變。

　筆滾落到地磚上，玉衫的子無力地伏在案上，面于蒼白里著不正常的紅，眉頭蹙，秀發散，仿佛一朵從枝頭凋零的落花。

　“命太醫去含章殿。”趙麒急步過去，抱起孟清詞便出了偏殿，徑直朝外走去。

　后的宮人面面相覷，含章殿是天子寢宮，可誰也不敢攔此刻怒火灼灼的皇帝，沉默了半晌，一人小聲道：“皇帝怎能將沈姑娘帶到含章殿呢？這于理不合。”

　他猶豫著道：“咱們去向娘娘稟報一聲罷。”

　另一人自無異議，然林貴妃卻似被這一場爭吵走了氣神，倦倦地倚在榻上，淡淡道：“皇帝如今主意大了，隨他去罷。”

　這個從自己肚子里出來的孩子，怎麼就越發陌生了？仿佛換了個人。

　......

　孟清詞悠悠醒轉，映眼簾的是明黃帳頂回旋盤繞的五爪金龍，怔怔半晌，忽然意識到這是什麼地方，正要坐起來，眼前卻猛地一黑，不由自主又倚到床頭。

　一個圓臉宮聽到靜進來，道：“姑娘醒了，奴婢這就去稟報皇上。”

　“等等。”清詞心下惶恐不已，殿中彌漫著沉郁的香氣，與趙麒上的香氣很是相近，抿了抿，出聲問：“請問這是哪里？”

　那宮人微微一笑，恭聲道：“含章殿。”

　聞言清詞臉刷地一白，攏在袖中的手微微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