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婢掀起簾子, 提著食盒走了進來。

　長歡囑咐了幾句，不外是好好服侍姑娘之類的話，又拿出老大夫開的藥，先打開聞了聞, 便遠遠扔開：“這般刺鼻, 如何能用？”

　又道：“去我屋子里拿配的玉遙膏來。”

　清詞：您還懂得醫理嗎？

　趕道：“我用這個就很好。”不好聞就不好聞吧, 味道是其次，如今且講究不了那麼多了，能快快好起來, 擺這種尷尬的境地才是當務之急。

　一個婢應聲而去，頃, 拿著一個致秀長的白玉瓶子回來。

　長歡緩聲代用法：“一日三次，按時給姑娘敷上。”見婢聽明白了, 又道：“服侍姑娘用飯罷，”袍袖一揮，轉朝門口走去。

　清詞喚了他一聲,

　長歡回眸，揚眉一笑，風流蘊藉：“阿詞想我留下來，陪你？”最后兩個字被他咬得極重，莫名地多了別的意味。

　清詞訕訕笑了笑：“你能把知微送過來嗎, 再替我向蔣夫人解釋一番？”越說聲音越低，但又覺今日一事全是因他而起, 又有些理直氣壯起來。

　長歡笑意微斂，無可無不可地道了句：“好。”便轉離開了。

　清詞這才放下心來, 又有些訝然：就這麼走了？

　兩個婢將食盒里的飯菜擺了出來, 清詞各嘗了嘗, 雖然清淡，卻不失味，甚合的胃口，但這一番折騰，加上心頭滿滿的事，無心飲食，隨便用了幾口便放下筷子，那兩個婢憂慮地對視了一眼，上來服侍凈手漱口。

　兩人禮數甚是周全，且雖對難掩好奇，卻不多說一句，清詞忍不住問：“他真的走了？”

　婢知道問的是長歡，回道：“是，公子已然出門了。”

　想了想，又多說了句：“公子不常住在這里。”覷著眼前這面容清麗書卷氣頗濃的年輕子，有一句話沒敢說出口：公子此前從未帶子進過自己的宅子，這還是頭一次。

　但這子又梳著婦人發髻，難不與公子已私定終？想到從老姑太太那里約聽來的傳聞，公子似有意于一平民子，莫不便是這個？但看這子十指纖纖不沾春水，風姿氣度又覺不是那般出。

　清詞的思路卻順著另一個方向飛馳而去，比如第一次見長歡，是在西湖上豪華致的畫舫上，哦，人枕溫鄉，哪還顧得上回家呢？

　清詞自以為明白了。

　今日出了一一頭的汗，用了飯后便要沐浴，只行不便，只得忍著不慣，請陌生的婢幫忙。

　熱氣氤氳中，子一如無瑕玉，泛著瑩潤的澤，的質更是膩，婢忍不住道：“姑娘真是一好。”連看了都心，何況男子？

　清詞其實并不習慣沐浴時有人在旁服侍，素日里知微和知宜也至多只是遞個帕子裳，這兩人與打小一起長大，自是不會刻意去夸，聽這婢贊，不由窘迫，含糊應了幾句，便起出了浴桶。

　直到躺到床上，仍有些疑，今兒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第二天早上，長歡人沒出現，倒是遣人將知微送了過來。知微見了又哭又笑，道：“奴婢回院沒見著姑娘，慌得都不知該怎麼辦，又不敢大張旗鼓地找。”

　還是夫人旁的大丫鬟過來安，道今日將送過來服侍孟清詞，見到孟清詞，知微這顆懸著的心才完完全全放了下來，又見腳踝腫著，關切問：“這是在哪兒摔的？”

　清詞心虛，咳了聲“無事，都快好了。”有些歉疚：“都是我昨兒考慮得不妥當，出來也未和你說。“

　知微心思率直，見到便安了心，四周瞧了瞧，見那兩個陌生的婢不在旁，湊到孟清詞面前，低低笑道：“這是公子的宅子嗎？”

　清詞見目閃爍，一腦門子的八卦，忍不住手在額頭彈了下：“姑娘家，日里想些什麼呢？”

　知微嘟噥著額頭：“我這不是替你心麼？”

　聽我說，謝謝你。

　*

　蔣府。

　蔣夫人打發了兒出嫁，已是人困馬乏，養到這麼大的兒嫁到了別人家，自是不舍，可大事完還是松了口氣。

　夜深人靜，剛回到室，旁得用的大丫鬟進來，在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什麼？！”如耳邊響起驚雷，蔣夫人難以置信，通著發的玉梳砰地掉到了地上。

　丫鬟肯定地點了點頭。

　蔣夫人怒道：“阿詡多大的人了，怎麼這般胡鬧！”

　前些日子不是說他瞧上了一個姓夏的子麼？還帶著去見了姑祖母。蔣夫人雖覺得這子出過于微寒勸了幾句，但長歡一臉不置可否的神，又讓覺得不過男子的一時興起。

　如今看來，頭痛地想，還不如是那夏姓子呢。

　“阿詡又怎麼了？”蔣大人剛送了同僚回來，聞言問道。

　蔣夫人不想將這煩心事告訴蔣大人，聲道：“說阿詡今兒宴席上逃了的事，如今也大了，還是這樣任。”

　蔣大人不以為意：“他自來就是這樣的子，今日面已是難得，也不過是因素日與阿笙好。”

　提起蔣夢笙，夫妻兩人都不約而同默了默。

　良久，蔣大人捋須嘆氣，他面上嚴肅板正，但獨出嫁亦是百般擔心萬般不舍，且這與蔣夢笙在安國公府老太君膝下不同，是真真切切了別人家的人了。

　蔣夫人拿帕子摁了摁眼角，忍不住輕聲抱怨：“說起來阿笙還小呢，陳家這日子訂得本就急，您倒好，還一口應了。”

　雖說陳家二老都是寬和的人，可是兒和兒媳還是不一樣的。

　“婦人之見！”蔣大人輕斥了一句：“你可知今兒京中來了消息，圣上病重，祈王監國。”

　“這是立了東宮？”蔣夫人失聲道，太子冊立，名正言順，睿王爺便就再沒機會了。

　蔣大人也想到了這一點，嘆道：“雖不是亦不遠矣，若不是祈王無子......”

　蔣夫人清楚他沒說出口的話，若不是祈王無子嗣，以圣上對林貴妃母子的偏，這太子冊立一事怎會從春日里拖到了現今，才猶豫不決。

　儲君無子，是搖國本的大事。

　他搖了搖頭，面疲憊道：“祈王想也是急了，聽了那長春道長之言，說江南人杰地靈，子靈秀，哄著皇上下了旨，要在江南采選百名人。”

　“這不是胡鬧麼？”蔣夫人驚道。

　按慣例，進宮的子都是從五品以上的朝臣家眷里甄選，除五年一進宮外，大周朝還未有過從平民中濯選皇子妃妾的先例呢。

　道：“□□不是曾言，前朝民間納勞民傷財，百姓惶惶不安，此風不可助長麼？”

　祈王又怎敢違逆先祖意愿行事？

　蔣大人滿面愁容：“畢竟先祖沒有明確的旨意不許，且近百年都過去了，再說此次下的是旨，務必不能驚百姓，老許也頭痛得。”

　說是江南，可蘇杭富庶，所謂采選還是擇自蘇杭一帶，蔣大人口中的老許是現任蘇州同知，暫代知府一職，此事也是避無可避。

　“明兒還得應付宮中下來的監呢。”他長吁短嘆。

　這一宿夫妻倆因為兒，因為朝事，俱都輾轉難眠，次日一早，蔣大人頂著黑眼圈去了衙門，蔣夫人強撐著料理家事。

　“夫人，公子來了。”丫鬟進來稟報。

　蔣夫人挑眉道：“讓他等著。”

　晾了足有半個時辰，蔣夫人才進了花廳，便見長歡氣定神閑，捧著茶杯，與侍立在一旁的婢說笑，那婢臉紅，看著他的眼神如含著秋水。

　蔣夫人哼了一聲，恨鐵不鋼地瞪了長歡一眼，對那婢道：“下去罷。”

　長歡起與蔣夫人見禮，蔣夫人神淡淡：“今兒什麼風把我們大才子刮來了？”

　長歡笑得溫：“阿笙出嫁，不放心阿姐，特兒早上趕過來瞧瞧。”

　“還好。”蔣夫人抿了口茶，不看他，“你既看了，若無他事，便自去忙吧，我這還有許多事兒等著呢。”說著便要走。

　“長姐，”長歡忙起攔，陪笑著道：“昨兒晚了，你又忙得團團轉，有一事我沒來得及與你說。”

　蔣夫人掀起眼皮瞧了瞧他。

　“我昨兒帶阿詞出去......”長歡斟酌著言辭，“阿詞崴了腳，我把安置在我宅子里。”

　阿詞阿詞，喚得這麼親熱，蔣夫人頓時氣不打一來：“是你什麼人？你稱呼陌生子閨名合適麼？”

　長歡苦笑，若他早說了與蔣府的關系，阿詞許會避之唯恐不及罷。

　他了鼻子，解釋道：“我與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先前就認識，并不知我......”

　話未說完，被蔣夫人打斷，蔣夫人不想聽他解釋，重重道：“阿詡，是有夫之婦！”

　“可他早已與那人和離。”長歡斂了笑意，平靜道：“窈窕淑，君子好逑，如今未嫁，我未娶，是弟弟心儀之人。”

　“可定國公府不這麼認為，蕭世子不這麼認為，夫妻置氣之詞，你也信？”蔣夫人斥道，“再者，前些日子你不還傾慕一個什麼姓夏的子。”

　長歡道：“那不過是應付姑祖母家的表妹罷了。”

　“呵呵。”蔣夫人冷哼，“你快把人送回來，罷了，還是我遣人去接，若是被人知道在你的宅子里還了得？”

　“與那人再無干系，上次那人南下，已分說清楚。”長歡道。

　蔣夫人大吃一驚，長歡怎麼知道蕭珩曾來過杭州，腦中轉過一個念頭，聲問：“你見過他？”

　長歡道：“我留下了阿詞。”彼時不管孟清詞是什麼心意，人確是留在了蘇州。

　蔣夫人卻誤會長歡蠱了清詞，怒道：“不可，你們不合適，阿詡，別說家里，便是我，也萬萬不會同意。”

　長歡不置可否笑了笑。

　蔣夫人想到他素日子張狂，了脾氣，溫言勸道：“阿詡，你我雖非同母，可你在我心里，與嫡親弟弟也不差什麼。”

　“你的終大事，我可以勸說父親，盡量按著你的心意來，可別人都可，不行。”

　長歡抬眼看：“從前聽說長姐在閨中時，亦是灑率，如今竟也拘束于世俗之見！是因阿詞的和離之嗎？”

　“若單是這個也就罷了。”蔣夫人苦口婆心：“與那蕭珩緣未斷，日后有的糾纏，你應尋一清白子為妻。”

　長歡懶懶道：“不過是因蔣家與定國公府暗里結盟罷了，蕭家有兵權，如今蔣家這個形勢，萬萬不能得罪。”

　蔣夫人沒想到長歡亦猜出了這一點，愣了愣，索承認道：“確有這個因素。”

　長歡看著的目有些憐憫：“如蕭臨簡這樣大權在握的人，做事自有他的目的，豈會因一子輕易毀掉盟約？”

　他上次瞧得分明，蕭珩明明心中不舍，可北境形勢嚴峻，容不得他不走，一己懷與家國天下相比，蕭珩從來擇的都是后者。

　可他與蕭珩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