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詞正要開口詢問, 蔣夢笙的丫鬟沛菡帶著廚房里的管事進了院子，原來近些日子在集培訓中饋之道，雖有臨時抱佛腳之嫌，但學總比不學好, 清詞只得先將疑放下, 笑道：“你忙吧, 我今日為了趕來瞧你，起得極早，先去歇息會兒, 晚飯再過來陪你。”遂帶著知微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屋子灑掃得一塵不染，被褥都煥然一新, 熏著清雅宜人的香，服侍的亦還是剛來時的兩個婢, 見到兩人進了院子，親親熱熱地行禮道好，拉著知微的手問一路的心路, 清詞笑了笑，蔣夫人，實在是一個慈的母親，也是一個極周到妥帖的人。

　待屋子里只有兩人的時候，知微覷著的臉, 言又止。

　清詞捧著熱茶，優哉游哉看窗外, 喜鵲落在一樹綻放的紅梅上，笑道：“喜上眉梢, 還真是應景呢。”

　知微終于忍不住了, 輕聲抱怨道：“蔣夫人素日周全, 怎麼這麼不諒人呢？”擔心清詞景傷。

　“都是一片之心罷。”清詞悠悠道。“何況阿笙是這麼單純的姑娘。”看到蔣夢笙，便如看到曾經的自己，一樣的天真浪漫，但愿一生不經世事磋磨，也無風雨也無驚。

　知微愣神，旋又嘆了口氣：“也是，蔣姑娘著實招人喜歡。”

　日子如流水，倏忽到了親前夜。

　這一晚，按照風俗，應是母親陪著兒睡，說說母間的私房話，然不巧再前一晚，蔣夫人許是勞累過甚，染了風寒，一日里頭重腳輕，到了晚上更是微微發起熱來。蔣夢笙便要侍疾。

　蔣夫人喝了藥，額上蓋了帕子倚在床頭：“你明日婚，哪能今晚熬夜，”猶豫著道：“讓楊媽媽陪著你吧，有些事也該與你講講。”楊媽媽曾經是蔣夫人的陪嫁大丫鬟，如今是蔣府的管事媽媽。

　“不要，我陪著母親。”蔣夢笙依在母親榻旁。

　蔣夫人心中又是傷又是不舍，但風寒的藥有安神的分，闔目半晌，才溫聲道：“阿笙今日讓母親歇歇好不好，明日的大禮才能養足神，好好送你出嫁。”

　“楊媽媽若過去照顧我，母親這邊可就沒有心的人了。”

　蔣夫人心中熨帖，笑道：“若不然讓你姨母陪你好不好？”

　蔣夢笙見母親神不濟，也不敢再堅持了，但的幾個姨母都只是蔣夫人的庶妹，與們著實不甚親，想了想，眼睛一亮：“我去找清詞姐姐。”

　蔣夫人皺了皺眉，蔣夢笙已經起朝外走了：“母親您好好休息，我明早便來看您。”

　提著裾翩然而去，楊媽媽看著的背影，皺眉對蔣夫人道：“孟家夫人如今這個形，合適嗎？”畢竟是看著長大的乖乖，不想這孩子一點點不好的霉頭。

　蔣夫人想起那夜眼神銳利聲音清朗的男子，提到孟清詞時眼中流過的綿綿意，搖了搖頭：“隨去吧，阿詞是個好姑娘，什麼都明白的，諒我的這片心，也包容阿笙的單純。”

　心事重重地笑了笑：“月老的紅線，可沒那麼輕易斷的，再者，從私心里，我樂見阿笙與阿詞好。”

　心中另有一層憂，京中祈王一黨勢力漸盛，若不是祈王沒有子嗣，許早就會主東宮了。而近些日子，蔣大人回府一日比一日晚，回府時亦是滿面疲，卻顧慮著兒即將出嫁，并不在們面前流，每每說起都是佯裝無事。

　想到這里，蔣夫人嘆了口氣。

　忽然想起一事，對楊媽媽道：“差點忘了，你把那箱底的冊子給阿笙送過去，小姐妹們之間悄悄說一說，便明白了。”

　楊媽媽道：“也只得如此了。”

　*

　清詞已換了寢準備睡，便聽見外面一陣喧鬧聲，隨后蔣夢笙進了屋子。

　清詞訝然：“新娘子怎麼過來了？”

　沛菡面帶歉意，解釋蔣夫人發了熱，蔣夢笙執意過來。

　清詞額，蔣夫人說一聲不忌諱便不忌諱到了十分，但看著蔣夢笙，又說不出拒絕的話，猶豫著道：“我陪你回你的院子罷，不然明早，全福夫人來了，找不見新娘子了，豈不大吃一驚？”

　蔣夢笙將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不，如今那屋子裝飾得太喜慶了，我瞧著心里頭便發慌，我在清詞姐姐這里湊合一晚，明兒凌晨早點回去不就了。”說著便倒在了床上。

　清詞無奈，只得吩咐準備一應洗漱之。

　蔣夢笙方洗漱完，清詞便見楊媽媽來了，進門便朝行了一禮，還來不及詫異，楊媽媽起附在耳邊低低說了幾句，激道：“姑娘子慣，拜托夫人了。”

　清詞萬萬想不到自己還能接此重任，只覺尷尬至極，連連擺手：“還是媽媽來罷，我不的。”

　楊媽媽瞧了坐在妝臺前通發的蔣夢笙一眼，苦笑道：“我講的，姑娘不聽啊。”

　清詞想了想：“這樣罷，媽媽先大致給阿笙講解一番，若再不明白，我私下里再與分說。”

　“也只好如此了。”楊媽媽道。

　待蔣夢笙換了寢，清詞屏退左右服侍的婢，楊媽媽關上了房門，兩個人如此鄭重其事，蔣夢笙不由好奇：“有什麼事嗎？”

　楊媽媽豁出一張老臉，打開冊子講起上面的圖片，說了一盞茶功夫，但看蔣夢笙顯然沒聽進去，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眨眨看看，又看看圖片，嫌棄道：“這上面的人怎麼都不穿裳啊，畫得也不怎麼好看，差清詞姐姐的丹青遠了。”

　兩者不可相提并論，清詞微笑。

　楊媽媽敗下陣來，草草幾句結束了這個話題，將冊子塞到蔣夢笙手里：“好了，你再細細看看，明兒房用得上的。”便落荒而逃。

　清詞愕然，沒想到楊媽媽的戰斗力如此之弱。

　又瞥眼蔣夢笙，見兀自皺眉研究，心里暗暗好笑。

　“他們的姿勢好奇怪啊......”嘟噥道，忽然“呀”的一聲，清詞便見的臉一點一點紅了起來，如避瘟般將那冊子扔到了地上，捂著臉道：“我不看了，什麼七八糟的。”

　果然逃不開。

　清詞認命，當年沈氏講得就潦草，以至于新婚之夜一知半解，見蔣夢笙又是害又是惶恐，只得扮演知心姐姐角，攬過的肩，細細告訴：“其實這沒什麼，只是程朱理學提到“存天理，滅人”被斷章取義了，才讓這事兒顯得難以出口，實則這周公之禮，夫妻敦倫是再尋常不過的人生大事。”

　蔣夢笙問：“可這事很難是吧，不然畫上的人兒表怎麼這般痛苦？”

　實則這個時候，稍有點風骨的畫師是不屑畫這戲圖的，平心而論，蔣夫人送來的這本冊子已算得線條流，刻畫細了。

　“第一回許會有些難。”清詞羽般的長睫了，低聲道：“每個人不同，但只想著這是你想共度此生，白頭偕老的那個人，和他在一起的快樂歡愉便多過痛苦。”

　忽覺悵惘，點了點蔣夢笙鼻尖，笑道：“話本子上不也寫了麼“同諧魚水之歡，共效于飛之愿，大致就是這個意思。”

　“余下的便得你自己去會了。”兩人頭并頭地躺下，清詞沖蔣夢笙別有意味地眨了眨眼。

　知微在外屋聽見兩人嘟嘟噥噥，忍不住出言提醒：“早些睡罷，明早蔣姑娘還有許多事呢。”

　蔣夢笙便吐了吐舌頭，忙吹了燈，清詞也閉上了眼睛。

　然而，許是因歇了午晌，一時半會尚無睡意，眼前便似忽然浮現蕭珩的臉，蘊著無盡傷痛的眼神，以及一閃而過的水。

　曾經，也是如阿笙這般，張而忐忑，又有些期待，如今憶起，竟仿佛是非常遙遠的事兒了。

　這些日子已忘記了他，忘記了國公府的那段日子，可就在今夜，他猝不及防地闖的腦海。

　就在那種久違的，酸酸楚楚的難又將心塞得滿滿時，蔣夢笙忽然了：“清詞姐姐，你睡了嗎?”

　清詞側過臉，朦朧月里，蔣夢笙的眼睛亮閃閃地，似乎有些忐忑，小心地問：“清詞姐姐，我是不是有些自私，方才說些這些......我都沒有考慮過你的，世子他......”

　清詞從的眼里忽然便看到了顧紜，看到了那個如水的月夜。

　眼眶一熱，手抱了抱蔣夢笙：“怎麼會呢，能陪著你，我很歡喜，阿笙，你和陳小公子一定要好好的，我是將你當妹妹待的，只愿見你幸福。”

　......

　又過了會子，清詞聽著蔣夢笙綿長的呼吸聲：“......”

　這便是年齡小的好了，天大的心事，也能睡得著，其實也比蔣夢笙大不了幾歲，但總覺自己已滿心滄桑。

　越躺越是心，便越發睡不著，清詞索披起床，想著不若出去走一走，經過外屋，取了厚厚的斗篷，又聽到外屋榻上知微輕微的鼾聲，不更加羨慕，又是一個沒心事的。

　許是因時候太晚，守夜的丫鬟婆子也都了夢鄉，清詞足音極輕地推開院門，竟無人察覺。

　蔣家如今住的是知府署后頭的宅子，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后花園，亦是沿襲了江南一帶園林的風格，頗小橋流水的景致。

　此時雖是隆冬，百花衰敗，但月銀輝傾瀉在明廊暗徑，亭臺樓閣的殘雪之上，折出流的影，與山水奇石映，較白日更多了幾分意境之。

　這一番景可畫，園林可用傳統技法中的寫意筆法，只這月影，卻是要用到西洋畫系中視、彩、影等方面的技法，方能描摹得出。

　忽然腳步一頓，為什麼這兩種畫法非要對立而不能取長補短呢？

　因想到這里，索信步前行，忽有琴音泠泠，被夜風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