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繃, 額上因著的，似乎要滲出細細的汗珠來。

　語氣中滿是擔憂，蕭珩猶豫著是否睜開眼睛，忽聽窗外有人笑喚了一聲“卿卿”, 男子的聲音優雅華麗, 宛如流瀉的月, 又似含著濃濃的意，余味悠長。

　他聽到道：“這人！”雖是抱怨，聲音卻是輕輕巧巧, 不帶半分惱怒，隨之將藥擱在榻旁的小幾上, 站起來。

　蕭珩在被子下的手指一點一點收。

　清詞心中無奈，長歡的腦回路從來都沒有搞明白, 反正自從他從墻頭跳下來那刻起，眾人傾慕仰，也曾暗暗好奇的南地四公子之首, 在眼里便失去了神的采。

　不可否認，此人相貌一流，也的確有才華，琴棋書畫不在話下，詩詞歌賦信手拈來, 騎武藝亦是嫻高超，似乎這世上沒有他不會的東西。

　可這人太欠了, 子也過于浮浪，便拿這稱呼來說, 明明隨著山長喚“嘉嘉”也認了, 今天又突然冒出來個“清清”, 乍一聽到，只覺胳膊都麻了，瘆人得很，只想立時捂上他的。

　又聽長歡似催促地喚了聲“卿卿”。

　清詞垂眸看蕭珩，見他仍沉睡未醒，想了想將藥放進食盒里保溫，才足音極輕地走了出去。

　因蕭珩的臉，顯然是沒有休息好，為防長歡擾著他，清詞帶上門，便拽了拽長歡的袖子，示意他出了院子再說。

　長歡目晦暗地瞥了眼晃的竹簾，任清詞拉著他往外走。

　直到走出院門好一段距離，清詞才松開長歡的手:“什麼事？”

　長歡凝目定定看著，一雙桃花眼難得的沒了笑意，反而蘊著看不懂的緒，清詞下意識地上臉：“是沾上什麼東西了不曾？”

　不過片刻，他恢復了素日的漫不經心，輕飄飄道：“清清，今兒怎麼謝我？”

　清詞茫然了一瞬，這才想起今晨親眼見蕭珩暈了過去，心中慌無比，是長歡和幾個年長的學子幫著把蕭珩抬到客院，才告辭離開，心思在蕭珩上，忙著請大夫熬藥，早忘記了課未上完，原來是長歡幫順了下來，思及此，不由有些慚愧。

　咽下了那句：“不許什麼清清！”，訥訥垂頭：“你想怎麼謝？”

　長歡打量了足足一刻鐘，久到清詞已經不耐煩了，記掛著蕭珩，正要口而出：“若是想不出便慢慢想罷，想好了告訴我。”長歡已悠悠道：“若不然，你給我繡個什麼件兒？”

　他問得甚是隨意，實則心極是張，一瞬不瞬盯著。

　這句話已有很強的暗示意味了，奈何孟清詞缺了這弦，不善刺繡，從來都是顧紜繡了送，還沒有回贈過的，便是與蕭珩新婚燕爾之時，也從未想過給他繡什麼，于是為難道：“非是我推，實在是我于刺繡裁剪一道，不通得很。”

　長歡眸訝異落在那一雙廓完，宛如蘭花的纖纖素手上，心中閃過莫名的失落。

　他長長嘆了口氣，其實自己也不知為何如此悵然。他自從在杭州府有了名氣之后，甚得子慕，收到的荷包帕子同心結不計其數，早不知扔在了何。

　他自認對孟清詞只是略興趣，究其原因，更多是因他對的避之唯恐不及，激起了他的好勝心。

　然今日親眼目睹見到那陌生男子的那一刻，自然而然流中的復雜緒，以及在他昏倒時的驚慌失措，那一瞬間他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如自己的珍之被他人覬覦一般的危機，嫉妒，恐慌，擔憂，說不清道不明的緒，讓他煩了一整日，終于忍不住來找。

　這種難的緒，在他從半敞的格窗外，看到將手輕輕覆于那陌生男子的額上，到兩人之間難以言喻，又意外和諧的氛圍時，到達了頂峰，再忍無可忍。

　然而，詡，長歡，你不該是這樣的人，他從未奢一份，也不會為這世上任何一人駐足。

　他下意識地想逃避，隨口道：“那還是做你拿手的點心吧。”

　“這個容易。”清詞松了口氣，是真擔心長歡又腦大開，給出什麼看似容易實則棘手的難題，又不是沒有先例，遂問了幾句他喜甜還是喜咸諸如此類的飲食細節，便笑道：“明日我做好了，就讓知微給你送過去。”

　長歡胡應了便匆匆離去。

　清詞并未留意長歡的反常，只這人今日竟沒有歪纏，令心中甚是愉快，想必是今早嘗了的點心，覺得甚是味，是以念念不忘吧。

　那個誰誰說的來著?要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對抓住長歡的心敬謝不敏，但如此輕而易舉搞定長歡，卻是出乎的意料。

　搖了搖頭，思及蕭珩至今未醒，心下沉重，想著明日還是要打聽一下姑蘇城里再有沒有別的大夫，他必是有極為重要的事才來到此，不能耽誤了。

　*

　清詞離開，那微醺而又清甜的氣息隨之而去，屋中的火盆仍在燃著，可從格窗吹進來的風已帶了深夜的寒意。

　蕭珩睜開眼，慢慢坐起來，一張臉如凝了霜雪，心中戾氣似要噴薄而出。

　這般晚了，還跟著陌生男子出去，有沒有一點防人之心？那男子如此輕薄，喚“卿卿”，竟毫未察覺他言辭中的親，抑或是也對......，蕭珩不愿再想下去，他絕不承認這一瞬間，心中既絞痛又酸酸楚楚的緒做嫉妒！

　男兒當懷天下，怎能如子那般拈酸吃醋，何況阿詞也不是輕易付真心的子，他該相信自己的妻子。

　“你醒了？”抬眸便見不知何時站在門前，一雙秋水盈盈的杏眸里掠過驚喜之。

　滿腔無名怒火在這一刻消弭，蕭珩神微緩，目落在眼前的人兒上，如尋回失而復得的珍寶，一寸一寸細細打量著。

　時隔半年，終是再一次見到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這越生死，戰，人心的歲月，又有多漫長？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他的目繾綣留，如綿綿線將纏繞，換了一青衿，烏發束了個道髻，未施黛，但氣極好，一張臉在燭火下如玉瑩，人似乎盈了一些，也長高了一些，較在國公府時端莊溫雅的世子夫人，簡素了許多，卻多了清冷而蓬的生命力。

　合該是這樣的，是他，弄丟了曾經的，讓為深宅大院里面目模糊的子，讓的明眸里再沒了彩。

　蕭珩心緒萬千，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蕭珩的緒，如今清詞已不甚關心。“世子。”福了福，姿勢流暢，態度溫煦如同對待一個經年未見的朋友，“世子醒來便好，這是請大夫開的藥。”

　再次見到蕭珩，的心很平靜，果然，多給自己找點事做，不拘于一方天地，便不會沉溺于過往，為舊所苦。

　山長曾說，若子能走出宅門，便不屑于小小，必能做出一番事業，未必不如男子。

　山長自己不就是如此？

　堅定了追隨山長的決心。

　清詞從食盒里端出藥碗，了仍是溫溫的，便道：“世子趁著藥還在，快喝了罷。余下的方子在這里。”

　指了指剩下的藥包，“因未見世子隨攜帶傷藥，也未見隨從暗衛，只得請了這里的大夫斟酌著開了藥，世子先用著，待明日趙大人歸來，世子有事，盡可吩咐與他。”

　“夜已深，清詞不便在此多留，世子早些安歇。”看了他一眼，便要轉離開。

　并不在意他為何這個時候出現在姑蘇城，是以連問都不問。

　這一念頭浮現于腦海，眼見蓮步姍姍，就要邁出門去，他艱難出聲：“阿詞。”

　清詞腳步一頓，旋即恢復如常：“有什麼話，明日再說罷。”

　于蕭珩如今對孟清詞的執念，若今夜這麼放離開，他就不是蕭珩了。

　蕭珩無法可想，忽然計上心頭，捂著心口痛苦地“嘶”了一聲，果然見回過頭來，秀眉微蹙，目落在他手按的位置上。

　還是關心他的，這一認知令蕭珩倍加欣喜。

　喃喃自語：“是傷口又裂開了嗎？”不能罷，方才自己明明仔仔細細包扎好了的。

　然終不能就這麼若無其事地走開，只得轉回到榻前，離得近了，便見蕭珩口已滲出點點跡，瞧著著實有些驚心。

　清詞驀然回憶起去歲冬日蕭珩遇到的那一場兇險的刺殺，臉刷地白了，聲音雖竭力保持鎮定，仍有些抖：“你快躺下，我瞧瞧。”心里懷疑是不是醫生開的傷藥不對癥的緣故。

　蕭珩本就是帶傷而來，方才急之下不知如何挽留，暗暗用了力，又將初初愈合的傷口震裂，本就是在賭心上人的憐惜，然此刻見一張俏臉轉瞬煞白，顯然是擔憂至極，又于心生歡喜之余，到歉疚不忍。

　作者有話說：

　1.“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出自唐李冶的《相思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