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以來, 孟清詞過得極為愜意。

　謝山長是一位乍見嚴肅，相起來卻極其慈和耐心的長者，對一眾年輕先生極為照拂，稱得上細致微。的學識之博, 見聞之廣, 令清詞自慚不如。本以為自己已涉獵頗雜, 然與山長在一起，方知己之淺薄，想來雖有父親縱容之故, 自己玩心大，不思進才是最主要的緣故。

　也因此, 除了教學生書畫之外的閑暇時間，清詞最喜湊近謝山長, 只覺便是對坐閑談，都獲益頗多。

　除了一點不好，常在謝山長遇到長歡。

　然也不能將人趕出去, 因來的那日才知，長歡雖未在晴鶴書院就讀過，卻曾于時得謝山長授業，算是的不記名弟子。

　而謝山長每每看看，又看看長歡, 邊浮現的那一意味深長的笑容，更令有口難言。

　而且這廝, 似乎有些針對，除了教授四書五經, 還主提出要教授西洋畫。

　這日天氣晴朗, 清詞忽然起了興致, 便與知微一起，做了幾樣致細點，攜至謝山長所住的明思院，與之品鑒。

　謝山長訝然：“想不到嘉嘉你竟有這般手藝。”實在是個有涵養的人，并不追問清詞過往，兩人日益相，謝山長索以“嘉嘉”呼之，更加親近。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贊，“孟院長甚會教。”初見是溫雅端莊的大家閨秀，稔后卻是心思清淺，俏皮靈的，讓這種無意婚姻的人都不由有些羨慕孟昭文，有如此，承歡膝下，老孟何德何能。

　只廖老大人過，清詞是和離之，只不知為何未回青州，若是因孟昭文的迂腐，謝山長甚是替他惋惜。

　“才不是呢。”清詞撇道，“我爹素來不喜這些。他常說我過于注重口腹之，總于這些微末細巧上下功夫。”說到這里，不免想到自己去信青州，告訴父親已在晴鶴書院任教，被父親好一番勉勵，臉頰邊的小梨渦便若若現。

　有良師如益友，便連思鄉之，都沒有那麼強烈了。

　“這一道名字是“晴秋”，是用白茶和橘柚所做，出自“羽蓋晴翻橘柚香”一句。”清詞將楓點茶湯，笑道。

　“再者，醫書上說，秋日食柚，可以解燥。山長您嘗嘗。”道。

　謝山長拈了一個口，點頭道：“微苦沁甜，茶香四溢，清淡不膩，甚好。”慨道：“到我這個年齡，便不得不于口腹上約束一二了。”

　“山長您看起來就和我的同齡人一樣。”清詞笑道，忽然想起這一道“晴秋”是近日方琢磨出的，做出來之后自己還未嘗過呢，統共只有四塊，謝山長已用了兩塊，于是指，打算拈一塊嘗嘗。

　手剛剛到碟邊，那一塊點心平平飛了出去，清詞眼睜睜見它落雪白掌心，被剛走進院門的那人優雅而快速地吞腹中，他還道了句：“味道尚可。”

　“你!”清詞氣極反笑。

　長歡著了一書院的先生制服，米白緞面領長衫，領口和袖口以藍緞滾邊，烏發上束以藍發帶，了那份風流浪氣，整個人看起來儒雅端凈，飽讀詩書的樣子。

　面對清詞的指控，他微微一笑：“嘉嘉，提醒你，”這人早就打蛇隨上，將對的稱呼從“孟家妹妹”，隨著山長換了“嘉嘉。”

　“莫忘了你昨日答應了學生，今朝要帶他們在外賞楓作畫。如今，”他出懷表一瞧，“時辰快到了呢。”

　“糟糕，我忘了！”清詞倏然起，匆匆朝外走去，也顧不得反相譏后某人欠的那句：“朗日清風，細點香茶，我與先生共賞這良辰景，實乃人生樂事。”

　那細裊婀娜的背影轉過院門，謝山長才瞥了眼長歡，拈起最后一塊“晴秋”，悠悠道：“阿詡，你似乎有意招惹嘉嘉。”

　長歡笑而不語。

　話說，杏眸圓圓，怒氣沖沖的樣子，真的很像一只炸了的小貓。

　謝山長又問：“你早已過了鄉試，明歲春闈可有什麼打算？”

　長歡收回目，漫不經心道：“先生知我，一向醉心風月，無意功名。”

　“倒是頗想如先生年輕時那般，出門走走，領略大周山水，外域風。”

　謝山長聞言并不意外，只笑笑打趣：“以阿詡的年齡，如今還沒有家的心思麼？”

　素日提起這個話題，長歡往往避而不談，然今日，謝山長卻覺出了異樣，他只是垂下濃致的睫，捂咳了一聲。

　“子心思，還是向往安穩。”謝山長提點道。

　“山長很喜歡嘉嘉？”長歡忽然問。

　“難道阿詡不喜歡嗎？”謝山長反問，這句話含意富，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仿佛深藏于久的被人發覺，長歡忽然起：“先生，我方想起應了嘉嘉，今日給備了一份驚喜。我先去了。”

　謝山長瞇眼瞧著長歡的背影，怎麼瞧怎麼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

　蕭珩悠悠醒轉，眼是簡樸無花紋的素帳頂。

　屋中攏著火盆，因此雖格窗半敞，仍是暖意融融，窗外夜昏暗，屋中一點如豆燭，被從格窗溜進來的風吹得搖搖晃晃，一室安靜。

　蕭珩凝眉想著早上的形，不由掩面，他，一個武藝高強的將軍，竟在心上人的眼前暈了過去，更糟糕的是，他暈過去的那一刻，上的傷口似乎因為用力崩裂，偏偏他今日為了討喜歡，也使自己的風格顯得不那麼冷峻，特意換了淺衫，鮮涌出，想必慘不忍睹。

　思及此，他低頭看向上還未愈的幾傷口，卻發現已被重新敷了藥，細細地包扎好了。

　從來都是這般溫細致。

　蕭珩深深嘆了口氣。為什麼，他心籌謀，刻意出現在眼前的這一刻，這麼不盡如人意！然心中又不可抑制地，涌上縷縷的甜意。

　晚風吹進活潑的嗓音：“姑娘，世子這是又被刺殺了麼？”這稱呼令他猛地皺眉。

　“誰知道呢？”那管溫婉和的聲音道：“你得空問問趙大人是怎麼回事罷。”

　早晨授課時，依稀瞥見一人一馬兀自佇立，只以為是上山賞楓的游人而未加留意，畢竟，戰事在即，誰能想到，蕭家軍的主帥，竟不在前線，而在姑蘇城呢？

　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明白蕭珩的意圖。雖心有一個念頭，他似是為而來，然這想法一浮起，便不由自嘲：以蕭珩的子，孰重孰輕，一目了然，莫說在蕭珩心里，本就沒有多重的分量，便是他再念著，家國大事不是兒戲，他是萬萬不會拋下三軍，特特來尋的。

　很想把趙劍喚進書院照顧蕭珩，畢竟是前妻，然趙劍那家伙，平日總在眼前晃，這個時候如泥鰍，指著有要事臨陣逃。清詞冷笑，什麼要事，比照顧重傷的主子要？

　蕭珩聽到竹簾聲響，輕盈的腳步進了屋子，若有若無的桂香飄了進來，似是從桂花樹下經過，拂了一清芬。

　忽然憶起，安瀾院的前面也植了兩樹丹桂，每年的這個時候，總會采花蒸。如今早已離開國公府，不知這丹桂花開花落，可覺寂寞？

　清詞從食盒取出藥碗，試了試溫度，余瞥到知微在那一個勁往帳子里瞅，轉了轉眼珠，道：“你服侍世子喝藥。”

　知微嚇了一跳，忙退一大步到了門外，訕訕道：“這種細致的活兒我哪行呢！姑娘您來，您來。”

　又低低嘟囔了一句：“從前在安瀾院里，世子也極讓我們近前的，我哪知道怎麼服侍他？”

　何況，世子來做什麼呢？他整日里待姑娘冷冷淡淡，若即若離，莫非如今后悔了？姑娘幸虧離了他，如今笑容真切了，眉間不再如在國公府時，總籠著一抹輕愁。

　嗯，還有公子這般男子整日湊在姑娘面前逗趣，引著姑娘說話，日子比從前有趣多了！

　聲音雖小清詞聽得清清楚楚，額，都是自己素日縱的，這丫頭都敢給派活了。

　然蕭珩份特殊，又無人可用，只得自己上。

　繡鞋踩在地上的聲音極輕極輕，但蕭珩是習武之人，耳力敏銳，他聽到那聲音走到帳前便停住了，似乎也在猶豫。

　明明那麼迫不及待地想見，然這一刻，忽然不敢面對，蕭珩下意識地閉上了眼，佯裝仍在沉睡。

　馥郁的桂花香氣夾雜著如有若無清甜的橘香，縈繞在這一方羅帳之中，是他悉不過的的氣息，亦是他無比思念和貪的甜，想擁懷，進他的骨之中，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然他什麼都不能做。

　心念電轉之間，一只膩溫暖的手覆上他的額頭，蕭珩猛地僵住，聽到幽幽嘆了口氣：“奇怪，明明也不發熱，為何還不醒呢？”

　“再睡下去，藥可要涼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