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

　華麗的馬車里, 孟清詞握著臉，不確定地問知微：“你說我方才答應他，是不是昏了頭？”

　知微猶猶豫豫點頭“這麼想來，好像是有點......”可是公子那樣看過來, 那張絕的臉上帶著一乞求, 傷心和期盼, 微微挑起的桃花眼水瀲滟，語還休，別說是夫人了, 也不住啊。

　難怪長歡縱然風流花心，也仍是引杭城閨秀罷不能, 就他那樣看著，別說不過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 小小的請求，便是要摘天上的星星，杭州府一半的子也會搶著爬梯子的。

　簾子外的趙劍冷冷哼了一聲。

　他并不知長歡想要夫人幫什麼忙, 但直覺地對此持反對意見，然而一對二，被無否掉。他又不放心，只得勉勉強強跟著來了。

　這一刻，趙劍倍加同遠在肅州的蕭珩：世子爺, 這兒有宵小趁人之危，覬覦你的媳婦兒, 話我可是帶到了，只你什麼時候來啊！再不來, 可啥啥都涼了。

　在他看來, 長歡長著一張紅禍水的臉, 本沒有世子的男兒氣概，可偏偏，他家夫人是個控。

　想到這里，趙劍扼腕嘆息。

　但是若讓他明火執仗地反對，他卻是不敢的，無他，因為自己的媳婦兒尚未追到，一個不樂意，還沒煮的鴨子可就飛了，到時他可是哭都沒哭的。再說，他雖滿心為世子不平，也想仗義直言，然一對上知微那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那子勇氣便消弭于無形。

　如今方知在京中時，世子爺與弱弱的夫人說話時，語氣總是不自覺地低三分，溫得像是怕一出聲，便吹化了春日里的雪，聽得他如吃了沒的橘子，酸倒了牙，想來應是一般罷。

　知微聽到趙劍“哼”了一聲，才不管，在看來，如今什麼也沒有姑娘自己的開心重要，管他是柿子橘子呢。

　“不然咱們調頭回去？”知微建議道。

　“不妥，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答應別人的事，不好反悔。”雖然孟清詞是小子，但亦是有君子之風的，何況，按長歡之言，幫了這個忙，就算償還了救命之恩，此后橋歸橋路歸路，真是再好不過。另外，如今是創業時期，囊中，能不用銀子自然最好。

　當然，孟清詞是絕對不會承認，彼時對著那樣一張宛如天人的臉失了神，順口應了下來，待理智回籠，才覺出這其實是個看似簡單，細想卻甚為荒謬的要求。

　這廝說：“姑祖母年事已高，卻總憂慮我孤一人，想要撮合我和表妹。然表妹雖好，我卻無意。若是換旁人也就罷了，偏這位姑祖母對我有恩，直言拒絕我于心不忍，索便想出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說到這里，他笑瞥了一眼，目灼灼，令孟清詞直覺上有些不妙，便聽他接著道：“便是尋一個子扮演一回我的心上人，哄過姑祖母。"

　道：“閣下這消息若是放出去，杭州府的閨秀排著隊隨你去。”

　“不一樣，”這廝搖頭，憂心忡忡：“我怕們纏上我，屆時假戲真做。”

　“那你不怕我纏上你？”孟清詞眨了眨眼，饒有興致地問。

　“你會嗎？”這廝著鼻子思索道：“倒也不是不可以，稍作考慮。”

　“免了！”孟清詞立刻道。沉思片刻，又確認了一遍：“我就只扮演一次你的心上人，只一次？”

　這廝甚是爽快：“救命之恩一筆勾銷，在下再不會提。”

　！

　孟清詞在心里又溫習了一遍長歡編的人生平籍貫：夏宛娘，年十八，海右人氏，父母俱已不在，因不愿夫君納妾而和離歸家，依附兄嫂為生，但因長嫂不喜，獨自一人漂泊至杭州府，如今在一家綢莊子做活。

　人經歷和有部分重合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一個世可憐，又秉堅強，楚楚人的貧家子躍然紙上。

　這般思索著，便到了地方。在趙劍滿不贊同的目里，清詞扶著知微的手，下了馬車，換上小轎。

　抬眼是江南常見的大戶人家的建筑，白墻黑瓦，大門口落落無華，卻別有天、前堂后寢的格局，門廊之上，屋檐之下，可見雕刻。

　轎子一直到二進垂花門才停下，穿青領薄衫的仆婦笑迎上前來，親親熱熱道：“姑娘辛苦了，老太太正等著呢。”一面說著一面簇擁著主仆二人往里走，又有人引著長歡去前院。

　清詞回憶著人設定，微微躊躇片刻，一雙明眸楚楚可憐地看向長歡。

　長歡溫言安：“姑祖母向來憐惜小輩，見了你必定歡喜，你且安心過去，待我拜見過姑祖父，便去給姑祖母請安。”

　清詞便順順點了頭。

　旁邊的仆婦都抿著笑，似與長歡極為悉：“公子放心，必不會委屈了夏娘子。”

　長歡含笑作揖。

　長歡的姑祖母素日起居的地方做睦德堂，抄手游廊之上，是坐北朝南的五間正房，兩側的廊廡窗欞上雕刻有飛禽走和花朵形狀的圖案，俱都十分細致，栩栩如生，這倒也罷了，最出乎孟清詞意料的是正房的裝飾，雕花楹窗除使用了整塊的明玻璃外，還錯鑲嵌著大片大片極為見的的彩玻璃，墻壁上掛著的也不是尺條山水，而是彩的瓷畫，畫的是立的花鳥和外域風景，遠遠去好像活的一般，頗西洋風。

　姑祖母是個雖滿頭銀發，卻神矍鑠的老太太，戴著幅玳瑁眼鏡，坐在一屋子珠圍翠繞的眷當中，見孟清詞進來，便笑著朝招手：“好孩子，過來我瞧瞧。”

　孟清詞含著一縷略顯的笑意任老人家打量，對長歡的姑祖母印象不差，老人家慈眉善目，聲音爽朗，令想起自己已故去的祖母，不由起了幾分思念孺慕之意。

　今日穿著一合銀紋繡折紙花卉衫，素白水波腰封，整個人清雅卻不寒酸，老太太點了點頭：“是個齊整的小娘子。”令在左手旁坐下，取了點心與，才如話家常般問起家住何，父母如今可在，為何來到杭州府等等。

　清詞按著記憶一一答了，如愿看到姑祖母旁的眷神各異，有人甚至撇了撇，神態之間有不屑，亦不出意料地留意到，坐在老太太右手旁的一個妙齡子，一雙向的目中頗流出幾分幽怨，想來這就是長歡那個表妹了。

　將眾人的反應收在眼底，清詞心下一笑，看來長歡的目的達到了。

　忽然人群中有個的聲音道：“為子豈能妒忌，夫君不過是納個妾而已，便鬧到和離，未免小題大做。”清詞抬頭，見是個飾致，桃李年華的子，姿苗條，容生得甚，只神里帶著三分倨傲，此刻正微抬著下睨著。

　以這姑娘的年紀，莫非也是長歡的表妹？

　頗有幾分訝異，這子還是未嫁裝扮，張口閉口就是納妾、和離，杭城風氣與京中確是不同，但在杭州府這段時間，所見子都甚是獨立能干，在家中亦能夠當家做主，這一番陳詞濫調已經很久沒有聽過了。

　尚未開口，旁邊一個穿姜黃細錦鈿花褙子，和那子眉目之間頗為相似的婦人便道：“正是這個理兒，況且夏娘子若是秉著這般想法，倒是與阿詡不甚合適，阿詡這孩子的子，最不喜人約束的。”說到這里，捂著笑。

　人之托，忠人之事。

　于是虛心求教：“若是姑娘該當如何做？”那子掃了一眼：“為正妻，自然是將納妾一應流程打點好，待進了門，再好好教導規矩，為夫君分憂。”

　清詞若有所思點頭：“也有一番道理。”嫣然一笑：“這樣罷，待姑娘大婚之時，便請.....郎君尋兩個絕的妾室，送與姑娘的未來夫婿，姑娘也可實踐一番。”

　須知，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自知己所不勿施于人，但甚是厭惡這種高高在上，隔岸觀火的心態，是以這一番帶著幾分惡意的話便口而出。

　話說出口，自己不由一怔，又頗覺后悔。

　那子臉上陡然生出怒意，聲音里便帶了尖刻：“你這樣的份，也敢替表哥做主！”忽然又換了凄婉之：“夏娘子言辭鋒利，我是比不過的。”

　清詞心念一，果然見長歡搖著折扇進了屋子，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也立時恍然大悟，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

　長歡先給姑祖母請了安，才在清詞旁坐下，握了握的手，懶懶道：“宛娘提議可以考慮，最近喜事扎堆，我正愁著送什麼呢，鸞表妹這份便說定了。”

　他如玉般雪白而致的手搭在的手背上，骨節分明的手指似乎輕輕挲了一下手的，清詞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抬眼瞪了瞪他，示意這已經超出了業務范疇。

　不料長歡也正含笑看著：“遇到宛娘，我才知何謂一生一世一雙人。”他神專注，眉目之間含脈脈，似乎他的眼里只有一人。

　這廝想必是說慣了，才這般信口拈來，的演技與人家相比，高下立見。

　那坐在姑祖母右手旁的子，自長歡進來后眼睛便如長在了他上，聽到這一句眼圈立時紅了，嗚咽了一聲便扭跑了出去。

　清詞面上適時浮現些許不安，嘆又是碎了一地的芳心啊。

　作者有話說：

　1.“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出自陸游《冬夜讀書示子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