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紜急關心之下, 焦慮溢于言表，蕭珩的面不覺緩和。

　趙恂將匣子推給蕭珩：“臨簡，歸原主。”一面又長長舒了口氣，仿佛終于將燙手山芋送出一般。

　顧紜妙目流波, 貝齒咬看向趙恂：“王爺做了好事, 還瞞著妾？”

　趙恂側眸看, 話中別有意味，輕笑了一聲：“本王可不想被人說是挾恩圖報。”見顧紜又要開口，他無奈拱了拱手, 低低道：“咱們的事，回去再說。”

　顧紜“哼”了一聲, 人卻已起了往外走，走到門口, 又回頭對蕭珩認認真真道：“世子莫要放過傷了阿詞的人。”

　語氣鄭重，說完，雙睫一瞬不瞬盯著蕭珩, 似定要等他一個答復。

　蕭珩不以為忤，深深一禮：“定如夫人所言。”四目相視，他溫聲道：“還請夫人珍重自，子若得知夫人喜訊，定然歡喜。”

　“好。”顧紜微微頷首, 轉離去，趙恂忙取了斗篷為披在上。

　蕭珩立在屋中, 便聽到外面趙恂絮絮叮囑之聲，顧紜似有些不耐地回了幾句, 趙恂只得沉聲吩咐侍護好夫人, 接著紛雜的腳步聲遠去, 片刻后靖遠堂又歸于寂靜。

　蕭珩不由慨，他認識趙恂頗久，知他看似溫和實則冷，還從未見過他這樣輕聲細語絮絮叨叨的時候，一時又有些羨慕，縱前途坎坷，然有摯之人陪在旁，在這一點上來說，趙恂較他幸運許多。

　足足一炷□□夫，趙恂才回到屋，搖了搖頭：“臨簡見笑了。”

　蕭珩面卻是從未有過的鄭重，他俯行下大禮：“臨簡慚愧，竟不知王爺救了子，王爺大恩，臨簡無以為報，日后唯王爺差遣，再無二話。”

　言辭之中，已由方才的“臣”換了“臨簡”，與顧紜來此之前的恭敬截然不同，足見親近之意。

　趙恂將他扶起，有些慚愧地擺了擺手：“臨簡越謝，本王便越不安。其實本王也有私心。當日孟夫人遇險，其實本王也有所猜測。”

　“本該早些告知臨簡，以做防范，但偏偏這涉及的人是本王兄長，本王眼中的兄長，雖非同母所生，卻從來都是溫文知禮的君子，本王實不敢相信他竟有這等心思。”

　他一聲苦笑，指了指屋外：“更不敢讓紜兒知曉，孕中多思，緒不穩，若是知道了，定會與本王不依不饒。”

　“王爺的顧忌，臨簡知道，總歸是因王爺，子才得以平安，臨簡激不盡。”

　兩人重新落座，趙恂的目淡了淡，緩緩道：“其實本王曾還有一重顧慮......京中傳言，臨簡與孟氏夫人不過是因父母之命才婚，與璃月郡主才是佳偶天，原來并非如此。”

　“王爺當知，傳言不可信。”蕭珩垂目，轉著手中茶盞，淡淡道，心中卻不由愧疚，細究起來，還是他素日待過于冷淡，京中才會有此傳言，也不知彼時聽到，是何種滋味。

　一時又憶起趙劍幾日前來的那封信，提到那姓男子，令他輾轉幾晚不能安睡，心思一時冷一時熱，一時焦急如焚，一時妒意難當，恨不能立即南下，或是命趙劍將送至北境，然前者形勢不許，后者，以的子，若真是這般做了，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

　他終是對無可奈何，想來如今，在江南樂不思蜀，早已不在意這些傳言了罷。

　雖這般想著，薄薄的天青茶盞上卻出現了幾道裂痕，淡黃的茶水一點一滴滲出，污了他的指尖，蕭珩卻仍渾然未覺。

　趙恂角了：“臨簡還是年輕啊。沖冠一怒為紅，老國公可知曉？”

　蕭珩放下茶盞，取出帕子了手，又整整齊齊疊好放袖中，才笑了一聲：“大事者，何必瞻前顧后！臨簡原覺得，與王爺是同道中人，不想......”

　“罷了，臨簡這便告辭，今日之事，不會有他人知曉，王爺盡可安心。”說著便要起離去。

　趙恂起攔住他，才嘆道：“本王若真是這般想，今日焉能有此一會？”

　他推心置腹道：“紜兒與貴夫人同姐妹，整日念個不停，不瞞臨簡，本王著實嫉妒，卻是敢怒不敢言。是以本王看你，不免覺得同病相憐，倍親切啊。”

　蕭珩一怔，又覺確是如此，兩人對視一眼，竟同時笑出聲來。

　這是一份男人之間的默契，屋張生疏的氣氛隨之一松。

　片刻之后蕭珩眸一凝，肅容道：“王爺待臨簡無瞞，臨簡也便直言不諱，方才顧夫人在，論的是分，如今分有了，接下來便談利益，談蕭家所求，想來這樣，王爺便終能放心了。”

　趙恂“哦”了一聲，目中欣賞之愈濃，語氣里卻帶著些許戲謔與好奇：“貴府已是超品國公府，世襲罔替，臨簡更是得我父皇看重，予以重任，莫非蕭氏還想更上一層樓？”

　“愿聞其詳。”

　“安穩易得，榮難再。”蕭珩坦率道：“臨簡雖無野心，然若是祈王爺為君，以他的，兼因子，恐蕭家連這點子安穩也沒了。既無退路，蕭家自是擇賢主而事。”

　“此是其一。其二，顧夫人的出，始終是子的一塊心病，如今在西北尚好，可京中王府，尚有一位以賢惠著稱的鄧王妃，還有家室顯赫的側妃，子時常擔心，有朝一日回京，顧夫人在后宅了委屈，為此憂慮不已。”

　“今日見到顧夫人，臨簡便知，想來王爺亦作此想。”

　“自來宮中子，有子以母貴，亦有母以子貴。”蕭珩彎了下，以指尖蘸殘茶，在桌上慢條斯理寫了兩個字。

　趙恂垂目，隨即面劇變。

　良久，桌上水跡漸干，趙恂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倘這還不足以稱之為野心......”

　“共贏更恰當一些。”蕭珩悠悠道：“臨簡可說服父親認顧夫人為義，如此一來，一則顧夫人和腹中之子有了支持，二則這孩子與蕭家并無緣干系，永不會出現外戚坐大之可能，三則，王爺的難題亦迎刃而解。”

　他靠近趙恂，聲音得極低：“明明是正宮嫡子，卻自出生起便不得不韜養晦，王爺便是打算忍氣吞聲，也想讓心之人所生的子嗣這樣憋屈地過一生嗎？”

　他盯著趙恂變幻不定的神，又加了一把柴：“王爺所慮今后，臨簡明白。臨簡可承諾：肅州永屬大周，蕭家永不后宮。”

　這并非單純是為了安趙恂的心，實則也是他心真實所想。他并無裂土封王之意，且他與阿詞的兒，豈能這般委屈，在那樣仄的天地之，與他人共侍一夫？

　趙恂眼神微微一緩，在蕭珩面上停落良久，長嘆道：“不想臨簡深謀遠慮至此，倒顯得本王小人之心了。”

　“王爺過獎，王爺懷天下，雄才大略，臨簡塵莫及。”蕭珩神懇摯。

　*

　與趙恂一番談之后，蕭珩徑直回到肅州城外的軍營，抵達時已近午夜，他抬眼，卻見主帳仍燈火通明。

　蕭珩有些詫異，忽然想起一人，面頓時一肅，沉思片刻，還是掀開簾子徐步而。

　一個高大偉岸的男子影正負立在輿圖之前，燭明亮，依稀見他鬢邊閃現銀，蕭珩眸一轉，又看到正跪在大帳正中神焦灼的許舟，拼命沖他使著眼，示意：大事不妙。

　蕭珩躬行禮：“父親。”

　那男子這才轉過來，面容與蕭珩頗為相似，堪稱一枚中年男子，只是氣勢更加肅穆沉穩，下頷微髯，眉骨深邃，雖未著戎裝，只是一件尋常布袍，卻仍是不怒自威。

　他淡淡頷首：“這般晚了，主帥不在軍營，是去了哪里？”言辭之間云淡風輕，似在與兒子談論家事。

　蕭珩瞥了眼許舟，恭聲問道：“兒子這幾日未回府，父親傷勢可好了些？”

　“略見起。”定國公蕭炎的語氣平靜無波，道：“你還沒答為父的話，今日去了何？”

　蕭珩抿，再開口，便是對許舟道：“你先出去。”

　許舟如蒙大赦，慌忙便要起，又想起老國公在，慌忙覷了眼老國公，見他連一個眼角都未給他，不由心中惴惴。

　便聽老國公道：“明日一早，自領五十軍。”

　許舟這才心下一松，反而面喜，知道自己這一關總算是過了，忙不迭爬起，在帳門口回頭給了蕭珩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蕭珩心嘆：許舟本就是父親一手培養，斷不敢瞞著父親，若是換趙劍還能好一些，然如今說這些已然晚了。

　他端端正正跪下，沉聲道：“不敢瞞父親，兒子今日去了寧夏王府。”

　老國公垂眼看他，目之中威重重，許久，他走到蕭珩前，面上現出一疲憊，了額角，緩緩道：“這一年肅州征戰不斷，我無暇顧你，原也是你子沉穩冷靜，為父一向放心。”

　“如今且說說，都做了什麼？”

　蕭珩抬頭仰父親，目不閃不避：“臨簡所為，父親既已知曉，何必再問？”

　帳中氣氛頓時凝固。

　蕭炎目中怒火漸熾，緩緩抬起手來，卻聽到帳外一聲急報，不由一頓。

　又是許舟著頭皮進來，佯作未察覺這父子之間的風起云涌，肅聲道：“郡主帶著一隊親兵，于今晨離開肅州，不知所蹤。”

　話音一落，父子二人臉俱沉了下來，許舟一個哆嗦，他不敢看兩人眼神，飛快將余下的話說出了口：“這是北戎二王子的來信。”

　“稱郡主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