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冬日里極有的晴朗天氣, 淡淡日過支摘窗了進來，為窗前正在專注刺繡的子披了一層融融的暖意。

　顧紜心無旁騖地繡了半日，《瑞鶴圖》上的最后一針落下時，輕酸痛的手腕, 長長舒了口氣。

　雖說這幅圖大部分都完工了, 只剩下兩只仙鶴, 可事實上，這兩只仙鶴要想繡得活龍活現，對來說是極容易的, 但如何和舊圖不著痕跡的融合，才是一道難題。

　因這畢竟是三年前的東西了, 便是清詞惜得不得了，從未許人過。然而, 再怎樣仔細地收著，淡青的綢緞也有了些微的變，好在當時用的是細蠶錯織就的料子, 這種料子經年只微微泛黃，卻不添舊意，反而為整幅畫面增了幾分古雅的氣息。

　但這樣一來，原先用的白和金的線如今就用不上了，顧紜比對了幾日, 不斷嘗試新的，又試驗了幾次, 才功。對于技藝尖的高手而言，這無異于挑戰曾經的自己, 是很令人沉迷的事。

　顧紜退后幾步, 正要仔仔細細再端詳一番, 忽然有雙的手捂住了的眼睛，隨之而來的是悉的淡而甜的香氣。

　“你是誰？要做什麼？”顧紜故作驚慌。

　“銀子或是你的貌，選一樣，我帶走，不然......嘿嘿嘿。”

　顧紜思索半晌，痛道：“銀子我雖有，卻是萬萬舍不得給你的，你還是拿走我的貌吧。”

　“......”后的人頓時沉默，半晌后輕聲一笑：“這麼些年，你的選擇還是一樣。”說完松開手，坐到了的對面。

　這是兩人時常開的玩笑，也是投和的契因，清詞有書香氣卻不以沾染銅臭為辱，顧紜則是想白手起家為自己爭得一方天地，回憶昔日的豪言壯語，顧紜臉上不泛起笑容，喟嘆道：“如今更知這方是人間至理。”

　“你今日怎有空閑過來？”顧紜問，知年下清詞家事忙碌，笑道：“不用記掛我，公主待我極好。”

　嘉公主是控，亦尊重有能之人，甚為禮遇顧紜。

　清詞托腮看著顧紜，隨口道：“想見你，再者送年禮，公主正在會客，便先來你這里了。”

　人，尤其是絕世人，便是一無是，也足以讓人傾倒，何況顧紜還是這樣蕙質蘭心，華蘊的子呢。

　“阿詞，看看這幅補完了的《瑞鶴圖》，”顧紜攏了攏鬢發，嫣然一笑，對自己極有信心：“幸不辱命。”

　孟清詞順著顧紜的目轉向這幅致的繡品，顧紜在原先淡石panpan的底面上，用明的線勾勒出霧和云氣，使得背景的呈現出一種半明半暗的空靈和迷蒙，更顯縹緲夢幻，而那兩只新添的仙鶴，分別立于宮殿的左右“鴟尾”之上，右邊一只正引頸高歌，左邊一只似曲頸凝，與空中盤旋的仙鶴靜互，極有畫面。不贊嘆道：“紜兒，多年未見，你的繡技更加出神化了。”

　“清曉觚棱拂彩霓，仙禽告瑞忽來儀。”提議：“繡上這句詩吧，詩畫結合，相得益彰，才不負了這幅凝聚了你心的繡品。”

　顧紜眼睛一亮：“難怪我方才總覺得些什麼，阿詞言之有理。那我便請公主題字，我來繡上。”

　清詞笑：“如此更好。”

　這兩句詩，出自前朝一位才無雙，奈何生在帝王家的皇帝之口，而當今天子，恰也是一位在詩書畫上頗有建樹的多才子。

　說了這兩句，人便又靜了下來。

　顧紜斟酌了半日詩句的位置，轉眸卻見清詞的目空而迷茫，似落在上，又不似在看，整個人在這和日下，便如一幅古雅的仕圖一般，雖然好卻無生氣。

　心中擔憂，篤定道：“阿詞，你有心事。”

　孟清詞回過神，了自己的臉：“有這麼明顯嗎？”

　“你自小便這樣，一有心事整個人便呆呆的。”顧紜指了的額頭，“阿詞的煩惱，可以說來與我聽聽嗎？”

　清詞卻忽然不知從何說起，從前世到現在，走了一條漫長的心路，卻不能向外人道。原來世事隔了，便是對著曾經聯床夜話，說盡心事的摯友，也終究是語還休。

　重生至今，遲遲未離開蕭珩，除了自的所系，最大的私心便是顧紜，因想以國公府世子夫人的份庇護顧紜，救出顧紜。

　如今，師兄來了，紜兒也算終有托，也該好好想想自己未來的路。

　笑了笑：“左不過是些家事罷了。”輕描淡寫帶過后，想起今日來此的目的，笑意盈盈取出一，扣在顧紜手心:“猜猜是什麼？”

　顧紜愣了愣，隨即漂亮的丹眼微微瞇起，卻抿著只笑不語。

　人如此，怎舍得難為？清詞郁悶道：“紜兒，你是個壞人。”說著悻悻松開了顧紜的手。

　顧紜垂眸看著手心，靛藍的荷包雖看著新，邊角的細微卻有了微微磨損，清詞不知，卻是再悉不過，因這是曾贈與宋蘊之之，之后不久，顧家便發生了變故，從此相見無期。

　纖長的手指拈起一枚潔白玉佩，云卷云舒，如流水般的紋閃耀，某人的心意昭然若揭。

　怔忡之間，聽到清詞說：“紜兒，師兄知道你安好，他很歡喜。”

　顧紜的睫了，神依然溫平靜，多年宮中和王府生涯，較時期沉穩許多，便是心緒翻涌如海浪，面上亦不聲。

　只是輕聲問：“他可好？”

　清詞促狹：“他，他是誰？”

　顧紜嗔怪地了清詞的臉：“明知故問。”

　“初心未改，矢志不移。”清詞含笑。

　顧紜的手在玉佩上，沉思一瞬，角勾起淺淺的弧度，似有些慨也似有些無奈，輕輕道了一句：“宋蘊之這個人哪。”

　清詞嘟：“紜兒，你都不嗎？哪怕假裝一下下嘛。”

　顧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抬眸道：“阿詞，我想見一見他。”

　“我來想辦法。”清詞思索道，“或許可以待上元節時，屆時天子會登城樓與民同樂，公主也會出府游玩。”

　紜兒是值得等待的好姑娘，師兄的一片真未被辜負，果然只有雙向奔赴的，才會讓旁的人看著也心生歡悅祝福。

　顧紜卻是細細凝視孟清詞眉目半晌，轉移了話題：“不說他了，阿詞，你的生辰快到了，我出府不便，趁著今日，提前將準備好的生辰禮送你。”

　起從里間捧出一個木匣，到清詞手中，輕聲道：“一歲一禮，一寸歡喜。”清詞慢慢打開匣子，有些驚訝：“這麼多嗎？”匣子不大，但雜七雜八，里頭裝了很多東西。

　最上頭的是一張小小的繡像，清詞拿起看了看，繡像上的手持書卷，與眉目相似，只是臉龐圓潤許多，猶帶著一丟丟嬰兒，眼底溢出一笑意：“這是我嗎？”

　“十五歲的你啦，我又不知你現在出落這般模樣。”

　清詞興致盎然地繼續翻看。

　有繡工致的帕子，邊角都蹲一只玉白的兔子，只是作神態背景皆不相同，但都靈鮮活，栩栩如生，有繡著春櫻夏荷秋冬梅的各荷包，有各種的水晶琉璃手串，各種款式的平安絡子，都是小孩兒喜的東西。除此之外，還有碩大的明珠，致的釵環，打眼一看卻是造之，價值不菲。

　“你是把家當都給我了嗎？”清詞調笑，隨手打開一張的帕，上面不起眼的地方繡著“戊辰年冬十二月十三”，再打開一張，繡著“已巳年冬十二月十三”，而十二月十三，正是的生辰，的面漸漸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紜兒，這些年來，你每年都給我準備生辰禮嗎？”

　有人惦念著自己的覺真好，何況顧紜在那般艱難的境里，清詞不能想象，是懷著怎樣的心，一針一線，繡下了這麼多。

　顧紜閑閑瞥了一眼，撲哧一笑：“這才哪到哪呀，還繡了一些些大件，只是放在睿王府里。”

　握住清詞的手，慢慢告訴：“原我想著，每一年都為你攢下一些東西，待多年之后，便是好大的一箱子，到時送給你，許會賺你不眼淚，卻沒料到會這麼早與你相逢。”

　“這些里頭，有我自己繡的，也有在宮中時，服侍太妃得的賞賜。當年繡莊賺的現銀，全留在我手中，也沒來得及給你。”

　“偏當年繡莊你又出了大頭，我常常擔憂，伯父不沾俗務，阿詞你的嫁妝可夠？”

　“思來想去，唯有多攢一些為你添妝，只沒想到你竟嫁了國公府，如今也不缺這些了，本來想著自己昧下的，”顧紜憾嘆氣，“看你不開心，便哄哄你吧，都拿去吧。”

　清詞抱了匣子很是驚喜：“你的心意，我自然珍之重之。只你如今……”

　顧紜打斷的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阿詞，我如今的份，這些實在毫無用。我什麼都不缺，你且放心。”

　顧紜自小便是極有算的人，聞言清詞便笑了：“那我卻之不恭啦，多謝你。”

　午后的帶著和煦的暖意，縱然展而笑，卻依舊拂不去眉宇間的一抹輕愁，清詞近日似又瘦了一些，顧紜嘆了口氣，阿詞這個樣子，分明是為所困。

　據說定國公世子是極英雄出眾的人，顧紜雖未見過，但阿詞每每不經意談起他時，那眼角眉梢的與喜悅，無一不說明了心之所系。

　當然，在顧紜心中，的阿詞值得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蕭珩也不過是堪堪匹配而已。

　自己是再冷靜不過的子，很難有熾烈的，面對宋蘊之的一腔深，亦不過是心湖微起漣漪，因深知，便是兩心如一，前路也是困難重重，是以對著兩人的未來，一直抱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態度，并不像清詞那般天真。

　可是清詞，卻是至至之人，怎麼會有人忍心惹如此傷心呢？

　顧紜嘆了口氣：“阿詞，這些都不重要，我想說的是，看你心事重重，我很難，卻不知該如何安。”

　顧紜甚會如今日一般，說這麼多話，握住清詞的手，溫卻有力：“所以我一直在這里，等你有一天，愿意將你的心事說與我聽。”

　“還記得我們從前說過的話嗎？不管世事如何，我們的誼不變，因你對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人，無可替代。”

　“只愿你年年歲歲，平安喜樂，風雨不襲，世事不擾。”

　冬日的，竟也有些刺眼了，清詞想。

　了鼻子，想故作淡然又做不到，只得郁悶：“好吧，如你所愿，你真的賺了我的眼淚。”

　失之東隅得之桑榆，難求，但有知己如此，足平生。

　作者有話說：

　本章評論發10個小紅包，拜托寶寶們讓我發完，啵啵。

　另，1.“清曉觚棱拂彩霓，仙禽告瑞忽來儀。”出自宋徽宗《瑞鶴圖》題詩。

　2.“一歲一禮，一寸歡喜”出自《四庫全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