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打起厚厚的門簾, 便有濃郁的沉香混著說不上的氣味沖鼻端，直讓人間發悶，清詞尚且如此，逞論秦氏, 一張臉立時就發了白。

　堂屋里也是滿滿的人, 打眼一看, 貌似整個國公府的眷都齊聚在王婷的院子里，見了們進來，便有幾個清詞曾經見過的面孔起打招呼, 似乎是王婷的嫂子，但人一多便覺嘈雜, 也不知這麼多人在這里是排解還是堵心。

　王婷的夫婿韓宇卻是不在。

　清詞與連枝對視一眼，二人都清楚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復雜之, 連枝嘆了口氣，先扶著秦氏小心坐下，便有小丫鬟過來奉茶。因寢室不敢用, 清詞命換了熱水，捧著熱水，秦氏的臉才稍微紅潤正常了些。

　關于王婷的小產，武寧侯府的解釋是韓宇喝醉了回府，小夫妻因家事齟齬, 絆了幾句，韓宇轉要去書房歇息, 王婷攔了一下，韓宇便想將王婷推開, 誰知醉酒之人力道大了些, 不小心推倒了王婷。

　國公夫人垂淚道：“親家, 都是我那孽障的錯！你們好好的兒給了我家，卻出了這等事，我都沒臉見你們，國公爺把那不的打了一頓，弄到家祠跪著去了，說是不跪足三天三夜，誰也不許將他放出來。若是跪能把我的好孫兒跪回來，就讓那孽障跪死好了！”

　據說，王婷腹中的孩子一出生便停了呼吸。

　武寧侯夫人心如刀割，拿帕子拭著眼角:“小兩口都年輕，有個拌也難免，可千不該萬不該，對媳婦手啊！這哪是大家子的公子能做出來的事！如今岳母來了，也連個面都不，我可憐的婷兒啊，每次回家都是報喜不報憂，原來你在這府里過的是這樣的日子啊！”說著痛哭失聲，便有韓宇的嫂子上來勸。

　“親家，哪能呢？”國公夫人神尷尬，“早使人去家祠喚那孽障了，我只將他給府上，是打是罵都由得親家置。”雖如此說，眼中仍不由自主閃過一心疼之。

　清詞看得清楚，在馬車上，問過秦氏，這消息是誰來武寧侯府送的，本想著怎麼也得是王婷的陪嫁，誰知秦氏告訴，這消息是國公夫人旁的人送的，如今看來，國公府已經封鎖了消息，統一了對外的口徑。

　秦氏告訴：“母親昨日聽到消息已來了一趟，只妹妹當時人還是昏著的，請了太醫扎針，府里頭一團，問陪嫁的幾個丫頭，也都說當時不在屋子里，只四爺和高聲爭了幾句，待聽得不對進去時，妹妹已躺在地上了。”

　“母親也無法，只得先回了府，今日再過來。”

　清詞皺眉：“難道便這樣聽他們的一面之詞不？”

　秦氏似有些為難地別開眼睛，半晌才道太醫診脈后，說這次生產對母損傷太大，王婷恐以后很難生育了。嘆氣道：“妹妹還不知道呢，不過，如今這個形，哪個敢和說？”

　“況若是和夫家徹底鬧僵了，妹妹還這樣年輕，以后可怎麼辦？”

　秦氏這樣說了之后，清詞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心中清楚，武寧侯府非要來，不過是以壯聲勢，表明姻親的態度，人家想怎麼和國公府涉，卻是不宜摻合的。

　雖這也與來之前的想法一樣，但清詞仍心下惻然，思索一瞬，起朝國公夫人施了一禮：“夫人，婷妹妹自承歡我母親膝下，我母親視若親，昨天聽說了貴府之事，一宿沒睡著。”

　“若不是實在起不來，怎麼著今天也得過來，如今清詞想先探婷妹妹，回去也好說與母親，讓老人家安心。”

　“這是自然。”國公夫人訥訥道。

　*

　王婷日常起居的屋子在東稍間，簾子一掀開，沉香的氣味較堂屋更厚重許多，似是心有所，清詞總覺得空氣中有揮之不去的腥氣息，沉香再濃也無法掩蓋。

　清詞走到床邊，見王婷戴著抹額，裹在厚厚的被子里，臉雪白，也更是淡得無一，半闔著眼睛，連氣息都微弱不可聞。

　前世沅沅出生時的形忽然從遙遠的記憶里呼嘯而來，清詞的臉白了白，心跳如擂鼓，眼前一陣暈眩，整個人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

　這一世，刻意不去想關于沅沅的一切，來逃避對的思念和負疚，因從來都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曾經，給了生命，卻未能護長，而如今，狠心地連要都不想要。

　連枝穩穩扶住了：“許是屋里太熱了，夫人是不是有些頭暈？”的聲音不高也不低，恰如其時地解釋了清詞的失態。

　清詞定了定神，回頭看秦氏，秦氏顯然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王婷，臉不比好多。

　王婷聽到聲音，費力地睜開眼睛，漫無焦距的目緩緩落到武寧侯夫人上，喚了一聲：“母親......”支起手肘，著氣，示意旁的子扶起來，那梳著婦人頭的子背對著清詞一行人，拿了個迎枕放在王婷的后。

　忽然便憶起秋明時，坐在文暉堂正屋里，穿著桃紅褙子的子，面艷，眉宇之間的神采飛揚和跋扈自得，回憶中的影像與眼前這個蒼白如紙片般的子疊在一起，讓人無法相信這是同一個人，便是在這一刻，曾經再多的不喜，的恨意，都化為一聲嘆息。

　原側坐在床前服侍王婷的子起行禮，抬起頭時，清詞才發現，這梳著婦人發式的子竟是素娟。

　縱然心頭再多思量，眼見自己一向呵護的兒了這般模樣，武寧侯夫人再控制不住，一邊哭一邊罵，先罵韓宇不知媳婦，又罵素娟幾個陪嫁丫頭只知道勾著韓宇，都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誰，素娟只是垂著頭立在床一側，半聲兒也不言語。

　印象里，素娟是個爽利能干的丫頭，對王婷也忠心耿耿，如今竟是做了韓宇的通房麼。

　這時韓宇跌跌撞撞地進了屋，他形容憔悴，滿臉悲痛，一進來便跪在武寧侯夫人面前，痛哭流涕地認錯，又膝行著撲到王婷床前，道自己對不住，對不住孩子。

　韓宇這般，別人猶可，國公夫人已心疼得眉心直跳。

　清詞看到王婷的目中飛快地閃過一嫌惡，但細微的作幾不可見地消失，便換上了悲痛難抑之，快得令清詞簡直懷疑是自己的錯覺。

　武寧侯夫人掩面哭道：“罷了，便是把姑爺打死，孩子也不能起死回聲，總歸是我家丫頭命薄，今日我們便領了家去，我們雖家底薄，還是有姑娘一口飯吃的。”

　韓宇便抓著武寧侯夫人的手讓盡管打他出氣。

　一團混中，國公夫人咳了聲，苦笑道:“親家如何這般說，本就是我兒的錯，若是再讓婷兒歸家，我和國公爺也無面對列祖列宗了，又如何對得住家祠墻上，圣祖親手所書的積善之家？”

　覷著武寧侯夫人的神，試探著道：“此番實是委屈了老四媳婦，我已與國公爺商量了，將公中兩套鋪子，國公爺私產里的兩個個莊子，還有我嫁妝里的一千畝上好的水田都轉到婷兒名下，雖沒多，也勉強算做對四媳婦的一點補償罷。”

　見武寧侯夫人哭聲減消，松了口氣，又接著說：“再有，親家昨日說了要給那可憐的孩子做法事，這是再應當不過的，府里再沒有，也得盡一分心力，便拿出一萬兩銀子，親家統籌安排罷，如今，我實在是有心無力了。”

　武寧侯夫人似被這一連串的數字砸得呆了呆，半晌才回過神來，訥訥道：“這.....這如何使得？”

　“怎麼使不得！”國公夫人憐地了王婷鬢發，道：“婷兒向來孝順，只上面還有幾個媳婦，一碗水不得不端平，實則我心里看如兒一般，只要婷兒能消氣，小兩口能重歸于好，讓我們這兩把老骨頭做什麼都甘愿！”

　清詞也訝然，國公府在質上的補償不可謂沒有誠意，甚至稱得上是有些重了。

　韓宇仍在聲并茂地乞求王婷的原諒，王婷角翹了翹，轉頭朝國公夫人虛弱道：“母親，我有些累了，想靜一靜……”

　國公夫人一愣，忙道：“很是，你盡管歇著……我們去外頭說話，不擾著你。”

　“謝謝娘，”王婷微了，的目往后轉了轉，語氣里似有一乞求：“讓嫂子陪陪我罷。”

　清詞往后退了退，不覺得自己和王婷有什麼可說的，王婷的嫂子自然是秦氏，誰知秦氏頭一側，朝外干嘔了幾聲，又捂住了，目中淚閃閃，從早上到現在這一番折騰下，似已難至極。

　“對不住了，妹妹，”秦氏神惶恐地瞥了眼武寧侯夫人，果然見對方臉上閃過一不耐之，便怯怯地低了頭。

　王婷本來就不是對著秦氏，難得的通達理道：“母親，嫂子也有子，你折騰來做什麼，讓嫂子回去歇著吧。”

　清詞直想嘆氣，終還是心有不忍道：“表嫂月份這般大，忙了一上午，也該歇歇了，妹妹如果不嫌煩，我陪你坐會兒。”

　“好孩子，多謝你，”國公夫人頗為激，“我素日聽你母親夸贊，你是個子好的，你開解開解你妹妹。”

　瞥了一眼王婷，便請武寧侯夫人去外面奉茶，像是有什麼事不方便當著王婷的面說。

　武寧侯夫人猶豫片刻，拍了拍王婷的手，嘆了口氣，還是起隨著國公夫人出了門，

　王婷便對連枝道：“這半日姐姐也站累了吧，素娟帶姐姐去用杯茶吧。”

　清詞不知王婷到底想與說什麼，只是不聲看著。

　待屋中只有們二人，王婷忽然一把攥住清詞的手，聲音得低不可聞：“幫幫我……表嫂，求你幫我！”

　說：“我的圓圓不能就這樣去了。”

　聽到這個名字，清詞的臉變了。

　*

　孟清詞回府之后便一直悶悶的。

　知微和知宜未去定國公府，不知發生了何事，只當是與蕭珩爭執之故。往昔因孟清詞寬和而總是歡聲笑語的小院，似也因主人心緒不佳和男主人一直未歸，而異乎尋常的安靜。

　如是過了兩日，或許是因心上著王婷所求之事，也或許是因讀起來相同的名字，了的心事，不知為何，清詞夜里便幾次夢到沅沅，醒來總是淚灑襟。但許是得益于上一次蕭珩的利落手段，兩人起了齟齬一事，并未傳王氏的耳朵，讓清詞免聽了不絮叨。

　暮沉沉，漸漸籠罩了安靜的小院，清詞聽到凜冽寒風中夾著撲簌簌的聲音，才知不知何時又落了雪。

　坐在妝臺前，便是通發也發了半日呆，放下梳子后，散著烏發在書架前翻書，許久，纖長的手指出了近些日子常讀的《西出關》，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正在神思不屬，知微嘆了句：““世子今日出門，也不知有沒有帶些厚的裳，若是往常的衫，恐單薄了。”

　清詞的目便落在屋的紫檀龍紋立柜上。

　然而蕭珩那日的話語猶在眼前，想起來心中便有些委屈，半晌，抿了抿，將那本《西出關》又了出來，倚到榻上翻起書來。

　知微不敢再說了。

　清詞心中卻愈加煩悶。

　撰書人文采風流，這本書也曾百讀不厭，然而今日卻半個字都看不進去，那些行云流水的文字，壯麗奇絕的異域風，竟激不起半分遐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