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了安瀾院。

　清詞剛拆了簪環, 還未換過服，文暉堂便來了個小丫鬟，行了禮后朝清詞道：“老夫人請夫人過去呢。”

　想起前幾日母親對清詞的遷怒，蕭珩道：“我和你一起去給母親請安。”

　在妝臺前重新挽發的妻子忽然從鏡中斜斜睨了他一眼。

　這一眼, 怎麼說呢？帶著一點活潑而肆意的調笑, 似已看穿他的狼狽, 也帶著一點何必勉強自己的揶揄。

　其實蕭珩已深覺疲累，這種疲累不是上的，更多的是一種緒上的倦意, 他從不知陪子逛街，不過僅僅一下午, 竟似與戰場上的力廝殺不相上下。

　清詞忍不住撲哧一笑，善解人意道：“世子歇著吧。”

　其實也是第一次見這樣強撐著正襟危坐的蕭珩, 很能諒他這種不喜歡的事又不得不去做的不自在，就和刺繡一般。買買買之后神清氣爽，深覺何以解憂, 唯有購和暴富有得一拼，但不能勉強蕭珩這樣想。

　一個人長大的標志之一，便是學會不將自己的想法強加于別人的頭上。

　見蕭珩眸中仍有擔憂之意，琢磨著王氏的意思，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母親既只喚了我, 想來不過是家常瑣事。”

　“若是我解決不了，便回來搬世子做救兵。”

　“好。”

　知微拿了要換的服過來, 清詞解了外裳，不經意間袖口落一, 知微撿起, 見是一個男子用的靛藍荷包, 只里面空無一，并不是清詞慣用的，順口問道：“這是什麼？”

　清詞瞥了一眼，忙囑咐：“且先放著，我回來再收。”

　知微應了一聲，隨手放在妝臺上：“我陪夫人去。”

　隨著槅扇門吱呀一聲被輕輕關上，屋中恢復了往常的寂靜。

　蕭珩翻了一會書，直到夜深沉，屋里的線一寸一寸暗淡。

　他起踱到妝臺前，拿起慣用的發梳，憶起某一日為挽發，彼時心中滿是，邊不覺溢出一笑意，然暗淡的夜里忽覺地上有白暈一閃。

　蕭珩俯撿起，見是一枚潔白的祥云玉佩，玉質勉強算得上品，在國公府卻不過寥寥，他從未見清詞佩戴過，卻仿佛在哪里見過。

　錦衛辦案，便是于蛛馬跡中尋找線索，此亦為蕭珩所擅長，他凝了眉眼，循著記憶中的痕跡細細回想，不覺眸轉深，因他憶起，那日宋蘊之登門拜訪時，分明便是戴了一塊同樣的玉佩。

　蕭珩將玉佩握在掌心，神漸漸沉冷。

　*

　文暉堂。

　連枝迎出來打簾子，臉上不是往日般笑意盈盈，只以口型示意了“表小姐”三個字。

　果然清詞進了屋，便見王氏神焦灼，坐立不安，見了，兜頭就道：“你舅母遣人送了信來，婷兒孩子沒了。”

　清詞大吃一驚，明明記得上次王婷過來時氣甚佳，猶疑著問：“不是快八個月了嗎？”

　“誰說不是呢。”王氏拭了下眼角，語氣中不覺帶了哽咽：“已這般大的孩子，偏沒活下來。也不知韓家怎麼照顧的。”兩個孩子總在北境，王氏膝下寂寞，常接了王婷來家小住，對這個侄是有幾分真心疼。

　清詞模模糊糊地想，好像是聽院里的媽媽說過，有“七活八不活”這個說法。

　“什麼時候的事，婷妹妹如今怎樣了？”清詞再不喜王婷，稚子無辜，也為失了孩子痛心。

　“你婷妹妹現在還起不了。”王氏此刻腦中糟糟的，黃昏時武寧侯府遣了人來，一聽顧著驚怒了，至于整個事的經過，來人期期艾艾語焉不詳，也忘了細問。

　清詞有幾分無語，王氏總是這般抓不住重點。

　“好孩子。”王氏握住的手，道：“你舅母的意思，是明日要我和一起去韓家，給婷兒討個公道。王家好好的姑娘給了他家，不到一年折騰什麼樣子了。”

　“好孩子，明日你和我一起。”

　清詞頭痛，勸道：“母親，這畢竟是舅母家與韓家的家務事，我們貿然前去，恐是不妥。”您畢竟只是嫁出去的姑母而非的母親，清楚武寧候夫人的想法，因世子不，武寧侯府近些年來已有些衰微的勢頭，而因蕭珩父子，定國公府正如日中天，借著定國公府的勢國公府，真是打得好算盤。

　”那咱們便眼睜睜地看著韓家欺負婷兒不？”

　“自然不是。”清詞斟了一杯熱茶奉給王氏，才緩緩勸道：“婷妹妹是必然要去看的，但再過幾日會妥善一些。一則，舅母去，先打聽打聽到底是個什麼緣故；二則，若是明日舅母一家去鬧僵了，我們必是站在舅母這邊的，反而不好轉圜；再則，我們也要聽聽婷妹妹今后是什麼打算，再拿出個章程來。”

　王氏本沒什麼主意，聽到清詞語調舒緩，有條不紊說的甚是有理，慢慢鎮靜了下來，又猶豫道：“可我已答應了你舅母。”清詞后悔一時心，沒讓蕭珩來了。

　“母親明日便隨意指一事推了罷。”清詞耐著子勸，“咱們困于宅，消息不便，也讓世子在外面打探一下韓家的消息。”

　王氏勉勉強強點了頭。

　清詞費盡舌安了王氏，又服侍睡下，才帶著知微出了文暉堂，只覺心俱疲。

　已是夜深深，冬夜北風朔朔，激起刺骨的冷意。兩人都了上的斗篷，沉默地走在回安瀾院的路上，偶爾有殘雪在腳下咯吱一聲，知微嘆了一聲，打破了這過于安靜的氣氛，:“表小姐也可憐的，嫁了這樣一個夫婿。”

　這世間子命運，大多不由己。清詞也嘆了口氣，一日尚算得晴朗的心然無存。

　*

　兩人回去后，清詞才知蕭珩去了前院書房，

　知宜道：“世子說是有一些公務要理，囑咐夫人不必等他用飯。”

　以往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形，清詞不以為意地嗯了一聲，便進了凈房洗漱。

　待坐在妝臺前通著發，看見那個靛藍荷包，憶起今日答應師兄的事，角不由泛起一笑意，紜兒如今該安心了罷？誰知一拿起，荷包輕飄飄的，清詞頓時大驚失。

　四下找了一番，并沒有見到荷包里的玉佩，便喚知宜過來問:“還記得師兄要我帶給紜兒的玉佩嗎？不見了。”

　知宜忙幫著一起找，兩人找了半日，依然一無所獲，都有一種不詳的預。

　知宜艱難問：“夫人您不會是這一路丟了吧。”

　清詞找累了，倚著拔步床的欄桿皺眉苦思，卻記不清到底是什麼時候不見的，頓時深有負宋蘊之之托，連知宜問要不要擺飯，都懨懨地搖了搖頭。

　“你要找的，是這個嗎？”清冷的嗓音打破了的沉思。骨節分明的手，著一枚白玉佩在面前晃了晃。

　“呀，正是這個。”驚喜抬眸，蕭珩站在面前，拔的軀遮住了大半燈影，清詞看不清他的神。“多謝你，怎麼在你這兒？”

　“我從地上撿的。”蕭珩默了會兒，才開口：“是阿詞你的玉佩？”

　他一字一句問得很慢，似乎在哪個字音上頓了頓，只是孟清詞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喜悅中，并沒有察覺到，只是手自然而然去接那枚玉佩，隨口道：“一位故人之。”

　哪知在指尖剛到溫涼的玉面時，蕭珩在空中虛拋了一下，玉佩落在了他另一只手里，他徐徐地問：“哪一位故人？”

　清詞默了默，與蕭珩兩人，甚對彼此究問底的時候，一方面是雙方斂克制的格使然，另一方面，似是一種有意無意的回避，長而久之，就形了一種不言而明的默契。

　說來好笑，他與，做過這世上最親的事，卻始終不敢去彼此真實的心。

　如今蕭珩這樣問，令孟清詞有些為難，因要說清楚，便要提到顧紜，從而不可避免地提到嘉公主和睿王。

　不想對蕭珩說謊，或找借口搪塞他，但也不想與他提起關于顧紜的事。或許，以蕭珩的格，若請求，他會幫救出顧紜，可倔強地，就是不想欠他這份。

　躊躇的時間太長，看在蕭珩眼里，便解讀了一種變相的拒絕。

　聞針可落的靜寂中，蕭珩將手中的玉佩放在桌面上，玉質與大理石的桌面相，輕而微脆的聲音的聲音重重落在清詞的心里。

　垂頭猶豫的這一刻，蕭珩手扶著的下頷，微微抬起的臉，迫直視著他的眼。

　清詞這才發現蕭珩眼底如冰霜般的冷意。

　心思何等玲瓏，一瞬間便已明白自己的遲疑已造了蕭珩的誤解，想要開口解釋，偏又沒有籌措好言辭：“我......”

　蕭珩心底驀地一沉。

　他知妻子雖心思敏卻坦誠，不然也不能與妹妹相這般好，方才在想到宋蘊之的一瞬間，他確實有些不住自己的緒，但在往外書房走的路上，心緒已漸漸平靜，他想，清詞視宋蘊之視為兄長，兄長饋贈，也是理所當然，不過一塊玉佩而已，無關要的小事，若是妻子這麼說，他愿意選擇相信。

　然而，妻子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對宋蘊之的維護，又似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從未懷疑過妻子對于婚姻的忠誠，可他始終不確定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