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陳林麗的況穩定，瑤幫請了個護工, 便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律所。

　離開前, 問陳林麗要到了當初幾個事故目擊人的聯系方式。陳林麗的話，也仍舊會理智地找尋客觀證據去支撐。

　“人都是熱心人, 當初我們出了事故, 好幾個同胞停下旅行行程, 特意陪我們去醫院。當時我也傷了，有腦震和腰傷, 腦袋暈暈的不清楚又爬不起來, 都是這些好心人幫著墊的醫藥費, 還有英語好的幫忙做的翻譯。”

　陳林麗至今仍語帶激：“但能問的一審時的律師也都問了, 當時很混，誰也沒顧上別的，沒人能記得阿凱和然然是什麼時候沒的，我自己當時也躺在救護車上, 可能是因為腦震, 也可能是自己本不敢回想的緣故, 這一段我幾乎沒有任何記憶了……”

　“沒關系, 你不要再勉強自己想了。”瑤拍了拍陳林麗的手，心里一點也不慌，想要問這些目擊證人的, 不是章凱和章然的死亡時間，關注的是別的。

　*****

　“蘇先生您好，我是陳林麗的代理律師瑤, 關于此前先生和兒子在土耳其遭遇熱氣球事故這件事，我再次代替陳林麗向您表示謝，現在想問問您，您當時……”

　……

　陳林麗一共給了自己七個聯系人，瑤一個個問下來，直到最后一個徐瑾，瑤終于聽到了想要的回答。

　“說到視頻，我倒是真的有拍。”徐瑾是個大學生，很不好意思，“我在抖音算個小網紅，為了維持流量，我每天都必須拍很多視頻。那次去土耳其，我幾乎全程都在拍，準備回去看看哪些能剪好玩的流量視頻。”

　瑤的眼睛完全亮了起來：“所以事故時候的視頻，你拍了？”

　徐瑾“嗯”了一聲，然后解釋道，“我真的對死者沒有任何不尊重的意思，只是職業習慣使然，本來當時就正在拍，一下子沒停下來，鬼使神差就繼續拍了，但我保證，我沒有在網上發出來過，雖然我想要流量，但我不會連底線都沒有。”

　“謝謝你。陳林麗和我說過，出事后，一直是你自告勇做了翻譯，我再替謝謝你，也相信你不會做這種事，但現在我想要這段視頻來確認點事，你還有嗎？”

　“我有的，所有拍過的東西我都做了備份。”

　最終，徐瑾將那一整段視頻打包后傳給了瑤。瑤在收到后第一時間就打開看起來。

　一如徐瑾所言，是從熱氣球起飛開始拍的，瑤耐心地看著，終于，等著的部分來了，視頻畫面里突然一陣晃，接著是尖和震，再然后有各種各樣的語言在喊，瑤從這些混的聲音里努力分辨著一句句的中文。

　“有人甩出去了！快救人！”

　“傷的有三個人，快點誰會急救心肺復蘇的？”

　……

　當時的況急而慌，所有人不論哪種國籍的，在災難面前，都拿出了最大的善意竭力施救。

　而也一如陳林麗所言，在被甩出去以后，陳林麗作為傷勢最輕的，雖然有腦震，但仍有意識。徐瑾的視頻里忠實地呈現了這一點，在慌中甚至拍到了陳林麗的況，自己腰部傷彈不得，上全是傷，服臉上都有跡，臉慘白，然而全然沒有顧及自己的傷……

　“求求你，幫我看看我老公和孩子……”視頻中忍著頭痛，即便腰不能，狼狽到不行，竟然仍想爬著去看章凱和章然。

　陳林麗臉上巨大的惶恐不安和驚懼絕，即便是此刻，瑤看了心還是不忍，尤其當得知章凱和章然傷勢較重之時，瞬間的反應更是毫無保留地哀求。

　“先救我老公和孩子，先救他們……”

　像是抱著海上的浮木一般，顧不上自己的傷勢，拉住了救援人員的手……

　接下來的一切瑤知道已經不用看了。關掉了視頻。坐在電腦前，久久不能平靜。

　誠然如錢恒所言，做多了家事糾紛案，看的盡是些為了錢為了利益不惜撕破臉皮的丑陋，然而人世間永遠不缺乏好的，即便外界都覺得不配，都覺得虛假，但陳林麗深著章凱，沒有作假。

　*****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瑤一刻也沒有休息，幾乎立刻給錢恒打了電話。

　“錢恒，我想和你談談。我們見個面？”

　錢恒有些意外，然而他鎮定的語氣里卻帶著淡淡的喜悅：“好。”

　事不宜遲，瑤希立刻見面，沒想到錢恒竟然也急切，他聲音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那就現在吧，我過來，你律所樓下的那家咖啡館見。”

　明明自己離那家咖啡館更近，但瑤整理了下陳林麗案子的材料再下去，發現錢恒竟然風塵仆仆已經先到了。

　瑤找了個安靜的靠窗位置，點了熱茶。在這個過程中，錢恒沒說話，只是細致而專注地看向，那種目看的瑤都有些別扭起來，忍不住抬頭瞪了錢恒一眼，然而長得太好看了，這一瞪并沒什麼氣勢，一瞪過后，錢恒的目反而更放肆了點。

　他不停地看著，仿佛世界都不存在，眼里就只有瑤。明明兩人最近才見過，但錢恒這眼神，搞得像是兩個人十來年沒見了似的。

　負責點單的服務生一走，這角落的空間里便只剩下瑤和錢恒。

　錢恒抿了抿，然后撇開了視線：“想談什麼，你說吧。”

　瑤也沒謙虛：“是這樣的，今天來，我是想和你好好談談陳林麗黃苒的案子……”

　結果話沒說完，錢恒就抬起了頭，他看向瑤，語氣有些驚愕又有些咬牙切齒，“你找我是因為案子？”

　瑤很茫然：“要不然呢？難道你答應見我不是為了通案子嗎？”

　“……”

　“好了，我也不說廢話。是這樣的，陳林麗和黃苒這個案子，我想試試讓兩位當事人見個面，我希能協商解決，在二審之前達庭前和解。”

　雖然自己開口之前錢恒的表很可怕，帶了點惡狠狠，但一旦瑤講起案件，錢恒很快進了專業狀態。

　“不可能。”他喝了口茶，掃了瑤一眼，“黃苒本不想見陳林麗，恨都來不及，絕對不存在和解的可能。”

　“那是因為黃苒一直堅持著自己的偏見，覺得陳林麗和兒子在一起，只是看中了章家的錢，本不章凱，總覺得陳林麗利用了自己的兒子，不能從心里接納陳林麗，所以才會對這樣敵意。但事實不是這樣的，陳林麗非常章凱，比自己還，想要凱麗的初衷也不是為了爭奪產，黃苒如果能了解這點，并不是不存在和解的可能。”

　錢恒的語氣淡淡的：“瑤，我很早就教過你，離當事人遠一點，不要相信當事人的故事，不要追究細節，只需要了解當事人的訴求，從法律層面專業地解決就行了。”錢恒的表有些不屑，“何況我早就說過了，可以是純粹的，但婚姻不可能，婚姻里總是參雜了各種利害，婚姻就是個牢籠，到最后，就是這樣扯開畫皮的利益戰爭，為了錢反目。陳林麗要真的不為了錢，能一審了還不死心？”

　瑤抿著，帶了電腦，直接把整理好的文件資料、視頻、證人證言，一樣一樣擺到了錢恒面前：“一個律師只關心客戶的訴求是很安全也無可厚非，但更多時候，客戶這訴求背后是出于什麼初衷，我總覺得，有時候對案子的結果，也是很重要的。律師需要專業，但也需要懷。”

　不卑不，著錢恒的眼睛：“我一直記著你的指導，但我也有自己的方式和風格，也有自己的思考。我不會盲目地去信任當事人，我是個律師，做任何事，推斷任何結論，我都有理有據。”

　“這些證據，現在我想請你也看一看。”

　*****

　隨著錢恒一項項將瑤的材料、視頻看完，他的臉上也終于慢慢放下了最初的不屑和冷傲。

　“先救我老公和孩子，先救他們……”

　視頻里陳林麗的聲音嘶啞而絕，錢恒抿著，臉上混雜著意外、愕然和一微妙的茫然。

　“陳林麗剛自殺未遂了一次，我知道在黃苒看來，這肯定是作秀，如今不管做什麼緬懷章凱章然的事，黃苒都會戴著有眼鏡去看。”瑤頓了頓，“這段視頻來自當時事故親歷者，沒有剪輯沒有造假，不信的話完全可以去鑒定。陳林麗當時也傷了，還有腦震，況也不好。人在危急之下，尤其是遭遇危險的時候，第一反應往往是心最真實的投。多數人在陳林麗的境地，絕對會先求人救自己，這都沒什麼可責備的，只是種人的本能而已。”

　“但陳林麗沒有，第一反應是，先救章凱和章然，因為，連人最自私的自救本能都克服了，在最危險的時候，口而出的還是救丈夫和孩子。”瑤看向錢恒，“看著這些，你還會覺得陳林麗和章凱結婚，是出于利益，而不是嗎？”

　第一次，瑤在錢恒面前直起腰桿，用證據狠狠地說明了一切，覺得既驕傲又充滿豪，心中那種作為律師的使命，也越發強烈。

　“我一直覺得，法律是冰冷的中的，但律師，應該在法律的理之外，多一點人味。這不僅不會影響到專業度，甚至會讓一個律師變得更好。”瑤直視著錢恒的眼睛，“我不會否認，你比我專業，但有些時候，你對于職業的認知，也并不是全對的。如果我們以訴訟的方式理這個糾紛，我的勝算很小，從死亡時間著手，要推翻國死亡證明，這實在太難，但我們是不是能想一想，有更好的辦法解決這個糾紛？”

　眼前的明而自信，仿佛帶著絢爛的，專業、強勢，但并不咄咄人。錢恒從沒有在案子上回避過任何對手的目，也從沒有向任何對手低過頭，更不曾需要向對手承認自己竟然錯了。

　這麼多年，他從沒有錯過。

　然而這一次，他卻下意識移開了目。

　瑤是對的。

　“我們律師是矛盾解決者，但解決的方式，并不一定局限于抗爭的訴訟，家事糾紛，也是可以和解的呀。”瑤抿了抿，認真而專注，“陳林麗很章凱章然，我相信黃苒也是。這場事故，對陳林麗和黃苒都是痛失所的打擊，懷揣對逝去的親人的意，著同樣的逝者，為什麼不能和解？”

　趁熱打鐵，瑤把陳林麗不希分割凱麗，以及是凱麗背后實際掌權人的事也娓娓道來。

　“這對婆媳沒有原則的矛盾，不過是黃苒的誤解和偏見導致了通不暢，如果為了產分割，撕破臉皮大打出手，最終不論誰贏了這個司，難道就真的是贏嗎？不過是看起來贏了的雙輸。拿了錢，失去了親，一輩子無法和解。死去的章凱和章然會希看到這種結局？陳林麗和黃苒兩個人都不是壞人，也沒有深仇大恨，著同樣的人，承著同樣的悲慟，如果差錯卻斗得你死我活遍鱗傷，不論誰贏了，難道不都是悲劇嗎？”

　認真的男人很迷人，認真的人也同樣。錢恒看著眼前的瑤，除了對難以抑制的思念和意，第一次生出了一種棋逢對手，想要好好和一較高下的沖。

　瑤比想象中長更快。專業和經歷上尚有些稚，但那種不服輸的折騰勁，卻是讓任何人能生出點惺惺相惜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