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鋪買時，孟桑還特意用低價買了好些旁人不要的雜回來，準備另炒一道下酒菜。

　恰在這時，宅子外頭傳來徐叔、魏詢的說話聲，以及拍門聲。

　“桑娘可在家？”這是魏詢揚聲在問。

　接著就聽見徐叔笑呵呵道：“你沒聞見里頭的香？這能是家中無人？”

　孟桑小步溜去開門，正巧瞅見魏詢吹胡子瞪眼的模樣。

　魏詢氣不打一來：“徐老兒，你近來貪上桑娘做的吃食，倒是越發會挑我的刺了？方才不過是隨口一問，你較什麼真？”

　徐叔瞟他一眼，也不搭理，只抬起右手，笑瞇瞇道：“孟師傅，給你這溫居宴多添一條鱖魚！”

　這魚瞧著可太漂亮了，又大又！魚尾有力，不斷抖落水珠；魚流暢，鱗片亮；魚眼飽滿到微微突出，瞧著清澈亮……一看就很好吃！

　“多謝徐叔，這可得給你們添一道紅紅火火的松鼠桂魚哩！”孟桑接過穿腮的草繩，笑著迎二人宅。

　原本孟桑想將二老引至宅正堂，呈上些茶水、餞和糕點，但魏詢二人顯然對吃食的興致更大。他們將帶來的溫居禮放到正堂，隨后就并肩到庖屋，圍觀眾人在灶間忙活。

　眼瞧著魏詢手想幫忙，孟桑連忙攔住，假意嗔道：“文高、紀山他們是我徒弟，打個下手也就罷了。請您來是做客，哪有讓客人下廚的道理？”

　這般態度堅決的一攔，魏詢這才作罷。

　片刻后，在國子監食堂做完活的柱子與記陳廚子到了，很是自覺地尋了適合的活計，埋頭苦干。

　又過一炷香的工夫，宅子外頭忽然熱鬧起來。

　是宋七娘來了。

　打開門，孟桑被眼前景象給嚇了一跳，詫異道：“七娘你這是……”

　只見宋七娘頭戴及帷帽，穿著一淺三裥，妝容也清淡，和以往濃妝艷麗模樣全然不一樣，應是不想聲張。

　然而后卻跟著數名雜役，各個抬著或大或小的家當擺件，梳妝臺、矮柜、花瓶、茶……瞧著模樣都很新。

　宋七娘見著了孟桑，靈巧地眨眼，輕快道：“還能是什麼，給你的溫居禮啊！”

　說罷，很是大氣地一揮手，讓后雜役們將各家當往宅子里頭搬，隨后也不介意孟桑上的油煙味，極親熱地攬過孟桑胳膊，進了宅子。

　家當是先送到宅的，孟桑二人自也一并往里走，都顧不上和庖屋眾人見禮。

　甫一瞧見宅和正屋，宋七娘立馬擺出一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笑來。

　“我就曉得你肯定摳搜，舍不得給自己置辦新家當。這外瞧著，未免也忒素凈了。”

　孟桑倒是不大在意這些：“這屋子是快致仕的國子監司業與其夫人居住，自然樸素些，但勝在結實好用。”

　“結實好用是一碼事，但你一個年輕小娘子，總也得在家中添些新什吧？”宋七娘眉眼彎彎，“不過也不妨事，我這不是給你送來了嘛！”

　“梳妝臺和矮柜是我七月時讓人尋上好匠人打的，本想留著自個兒用，這回先便宜你了。”

　“還有花瓶、茶，也是我親自挑的，都是上好的貨，你日后家中來了客人，只管拿出來用，多顯面子呀！”

　說罷，低了聲音：“前后我都安排好了，今日是從我另一宅子運來的，沒走平康坊。”

　“運都運來了，你可不許再跟我客氣。一是謝過你那五張食方；二來咱們好，無須跟外人一般斤斤計較；三來嘛……”

　宋七娘頂著素凈妝容，眉眼流轉出狡黠：“我可得好好討好一番小桑兒，日后還指著你時不時送些吃食來。嗯……譬如昨日那月餅，尤其是餡的，嘗著就很是不錯。”

　“你不許把東西退回來。”

　這一大堆話一口氣說完，不給孟桑半點回絕的余地，真真是讓人到好笑又無奈。

　罷了罷了，好友盛難卻，日后多做些好吃的送去平康坊就是了。明日七娘離去，也再塞給幾道食方，免得原先五道菜式吃膩。

　孟桑嘆氣：“不退回去，我可不得有人給我送銀錢，好嘗一嘗天上掉的餡餅是什麼味兒呢。”

　看對方這麼爽快應下，宋七娘眉開眼笑，快活極了：“對了，今日中秋，我留下住一晚，裳都準備好了，你可不許趕我走。”

　孟桑笑了：“好好好，你盡管住。”

　家當都妥當擺好，宋七娘讓一眾仆役先回去，只留了兩個婢子伺候，然后興致拉著孟桑去前頭庖屋，說要親眼瞧瞧孟桑是如何做吃食的。

　到了庖屋，見著魏詢一行人。

　孟桑踏出一半，為雙方引見一番，相互見禮。

　宋七娘本次擺明不聲張，孟桑也由了的意，只說是自己來長安后結識的至好友。國子監食堂這撥人里頭，魏詢倒是猜出來了，但不曾多說什麼，神如常。

　待到正堂拼起記一張方方正正的桌案，各吃食一一呈到桌案上，碗筷碟勺也整齊擺好，阿蘭才姍姍來遲。

　孟桑正在庖屋給松鼠桂魚細細淋上醬，瞧見阿蘭手里抱著一大布包。

　不等孟桑發問，阿蘭已將手中的來龍去脈代清楚。

　孟桑蹙眉：“你是說，這是姜阿翁托你轉于我的溫居禮？”

　阿蘭點頭：“原本昨日說好，今日我來時再去宣坊一趟，接姜阿翁一道來。可今日我去時，姜阿翁卻說今日食肆里忙，不來吃宴席了。”

　“對了，里頭還附了一紙書信。”

　溫居宴是特意挑的午時，卡在朝食、暮食之間。這個時辰有些尷尬，今日又是中秋佳節，食客大多留在家中團圓，故而食肆應當不怎麼忙才是啊。

　“嗯，我曉得了，阿蘭你替我將它擺到正屋桌案上，我稍后再看。”孟桑垂下眼簾，澆完醬，將這盤松鼠桂魚予柱子端出去，準備開席。

　-

　溫居宴，孟桑自然坐在主位，右手邊分別為宋七娘、阿蘭、柱子，左手邊則為魏詢、徐叔，至于文廚子三人尋著空位坐下。

　孟桑舉起自個人面前那碗酒，笑道：“多的我也不說了，諸位隨意放開吃喝，今日溫居宴盡興就好。”

　“家中碗碟不夠，便在桌案上每一道吃食都配了一雙木筷或勺，以作公用。”

　說罷，孟桑爽快地飲下半碗溫酒。

　聞言，在座諸人都紛紛說了些祝語。大家都是敞亮爽快人，饞的就是孟桑手藝，不多客套，直接就開吃了。

　宋七娘、陳廚子嗜辣，瞧都不瞧紅燒蹄髈、黃金等吃食，徑直就奔著香辣味十足的辣炒雜而去。

　所有雜都裹了一層芡，胗、心和腸都很有嚼勁，吃著脆彈，而肝嘗來合適，亦是不錯。

　明明是外人眼中的腌臜貨，也不曉得孟桑是如何做到一腥味也無，辣得開胃。

　宋七娘咽下口中胗，又端起酒碗飲了一口，贊道：“這吃食過癮，忒適合下酒！”

　而坐在對面的魏詢，最先嘗的是松鼠桂魚。

　白凈瓷盤中，魚頭、魚尾一前一后，中間的魚打了花刀，底部魚皮不斷，而魚卻如一朵朵盛開的花般各自散開。橙黃的醬將魚從頭至尾淋了個遍，浸其中。

　配上擺盤，仿若這條鱖魚正在甩頭擺尾，很是活靈活現。

　夾下一塊魚放到碗里，魏詢換了筷子，細細品嘗。

　初口，味蕾就被酸甜醬刺激到，不由自主生出些許津，很是開胃。

　咬下時，才發覺這魚經過了炸制，帶了一層脆外殼，里魚香四溢、魚鮮，一點也不費牙口。

　魏詢吃了一筷又一筷，難得認可了老友一回。

　這老徐，人不怎麼樣，挑的魚是真不錯，配著桑娘這絕妙廚藝，再味不過。

　不僅這兩道，席間旁的菜式也很歡迎，素菜也不例外。

　西紅柿炒蛋，也就是大雍朝名為“紅日浮金”的一道家常菜。

　蛋金黃，西紅柿紅得晃眼，滿滿裝了一盤。吃時，去皮西紅柿微，蛋塊吸滿湯，稍加咀嚼，酸甜并著蛋香充溢齒之間。

　另還做了涼拌。將西紅柿去切片，整齊碼在盤中，西紅柿沙瓤飽滿，上頭撒一層薄薄的白糖。

　這道涼拌菜是最早上桌，眼下白糖化了大半，已經出，恰是品嘗&記30340;最佳時機。

　正值午時，日頭掛在頭頂上，嘗一片糖拌西紅柿，再舒爽不過，沒一會兒就眾人分了個。

　對這道菜，孟桑是存了些小心思的，擺盤時特意放在了自己跟前。

　看到最后一片西紅柿被夾走，忙不迭捧起僅剩水的盤，舒舒服服地飲盡。

　“嗯——！好喝！”

　果然糖拌西紅柿的華就是最后剩下的水，酸甜口，很是沁人，帶來一陣清爽。

　孟桑滋滋地放下盤子，這才發覺周遭人正直勾勾盯著自己，面控訴之。

　徐叔瞇了瞇眼：“孟師傅不厚道啊……”

　柱子也不甘其后：“師父挑，能讓您出手搶的必然好吃，您還一口都不留給我們。”

　“是啊！”其余人紛紛附和。

　“怪不得師父要將糖拌西紅柿放在自個兒跟前，原是等在這兒！”

　被桌上其余人齊齊指責，孟桑一哽，旋即反應過來，落荒而逃：“燒鵝好了！你們慢吃，我去庖屋端燒鵝來。”

　這一走，后諸人頓時忍不住，笑了一會兒，繼續吃喝。

　桌上另兩道亮眼的菜式，還當屬黃金和紅燒蹄髈。

　整只已經被切塊，拼在盤中。皮如黃金，油汪汪的，里瞧著致，散著獨有的鮮香味。

　旁邊另配一大碗湯，可聞見酒香，想來是配著一道吃。

　阿蘭喝湯，便先舀湯來喝，湯鮮得人舌頭都快沒了。顧不得燙，見針吹著氣，一口口喝個不停，很快碗中就見底。

　徐叔是吃的，挑了一塊骨頭平整些的。

　先用牙齒咬下皮和一丟丟，皮，油脂已被煮去大半，完全不膩；再一口吞進剩下的，靈活的舌頭搭配牙齒，沒一會兒就能將和骨分離，那看著致，吃起來卻也很，一點也不塞牙。

　至于紅燒蹄髈，澤紅亮，醬香人，大塊大塊堆在碗中，往下滴著醬，那一個豪氣。

　見著這道菜，即便是平日顧忌許多的紀廚子和文廚子，那都不管不顧起來，直接抓到手中啃。

　豚皮燉瑪瑙，泛著油。咬上一口，豚皮糯，膠質滿滿、而不膩，咸甜可口。待啃了皮、咬下筋，還能吸吮一番骨頭，找出藏在其中的骨髓，一滴不剩吸口中。

　真恨不得配上白飯，好好啃個爽快。

　就在眾人吃得正酣、腹中半飽之時，遠遠就聽見孟桑報了一聲。

　“燒鵝來啦！”

　頓時，原本已經放緩作的諸人，無一不提起神、直腰板，等著最后這道大菜上桌。

　燒鵝烤到外皮金紅，被剁塊，整齊擺放盤中，四周還淋了一圈燒鵝。

　因著剛出爐就上桌，鵝皮脆得驚人，“咔嚓”一聲咬下，里頭的鵝實、香味醇厚，咬時出，香得讓人忍不住發出意味不明的嗯哼聲。

　看著眾人齊齊攻向燒鵝，孟桑覺得有點了，蠢蠢。

　輕咳一聲：“其實呢，這燒鵝吃一二塊尚可，吃多了難免有些膩，還得是配酸梅醬。酸酸甜甜的滋味，能瞬間化解那種油膩，哪怕一人吃半只，也不會覺得……”

　話音未落，桌案上其余人不約而同地開口。

　“煩人的小桑兒！”

　“師父你怎麼又說記不做，饞死個人！”

　“桑娘你可消停些罷！”

　“……”

　在眾人指責下，孟桑掛起假笑，終于閉了。

　-

　這一頓溫居宴，主客盡歡。直至酒足飯飽，方才散場，各自歸家。

　五個徒弟離去前，手腳麻利地收拾完桌案上的殘局，又將宅子外都清掃得干干凈凈，然后才離去。

　唯有宋七娘留了下來。

　與孟桑先進屋換了一裳，再度回到正堂時，桌案上已經擺上各餞、糕點，還有兩盞醒酒茶。

　宋七娘裳繁瑣些，走出正屋之時，孟桑已經鞋上了堂中坐榻，收拾著眾人帶來的溫居禮。

　魏叔送的是一套新刀，品質極佳；徐叔帶來的是一摞瓷盤，方才溫居宴就已用上；五個徒弟拿來的多是餞干果、油鹽米糧之類，家常但心；七娘就更不必提了，各家當送了一堆，任誰看了都不咋舌……

　孟桑將阿蘭帶來的大布包抓在手中了，心下約有了猜測。

　打開一看，果真是兩只枕，一把廚刀，以及一封薄薄的信。

　本朝用的枕頭多是的，譬如木枕、瓷枕等。

　而孟桑習慣了上輩子的枕，總覺得枕不舒服。

　原本耶娘尚在時，特意給用棉花和蕎麥各做了一只，過幾年就會換新。可這回來長安太急，收拾細已是倉促，自然顧不得什麼枕頭。

　在姜記食肆時，用的是木枕，時常覺得不適。奈何生計所迫、寄人籬下，也就強忍著，只有一回和姜素提及過枕的事。

　一直到租下屋舍，孟桑這才琢磨著，要不自己做個枕好了，買點布和棉花，應當也不難？

　卻不曾想，姜家送來的溫居禮就是枕。布料舒適、針腳細，枕面繡花，可見是下了大工夫的。

　孟桑半垂著眼簾，又取出那一紙書信，飛快看完。

　宋七娘走近，了然道：“是姜記送來的。”

　孟桑折好信，嘆了一聲：“不錯，枕是姜素做的，菜刀是姜家阿翁所贈。”

　“原在我離開食肆前，素素就在做枕頭。前日，從姜阿翁口中得知我要租屋舍，便在這幾日連夜制，終是在今日送出。”

　宋七娘蹙眉：“溫居禮都做好了，為何不來吃宴席呢？”

　孟桑搖頭：“不曉得，信上沒提。”

　兩人互視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猜測，但都選擇揭過這一茬，又笑著說起旁的事來。

　宋七娘將手中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