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姚晗一鼓作氣說完,垂著腦袋，等著懸在頭頂的“大石”落下。卻覺頭頂落下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腦袋,不像嬸娘平日里他那樣溫，但力道不重,姚晗愣了愣，抬起頭,訥訥的。

　陸則收回手，聲音沉穩徐緩，“金毒的事，我知道了。仇恨敵對,都不是你一個孩子該心的事。休息吧……”

　姚晗看陸則拉過被褥，給他蓋上，愣愣地不知道說什麼，他以為這是很嚴重的事,娘耳提面命,一再叮囑，不許他說出自己的世。還有那個漢人奴憎惡仇恨的眼神,他至今都會夢到。很怕有一天,嬸娘也會用這種眼神看他，說最討厭蒙古雜種,說早知道不該養他……他一直很害怕這一天。

　但這一天真的來了,陸叔叔卻告訴他,這不是你一個孩子該心的事。以前沒有人和他說過這樣的話。

　陸則俯將被褥掖好,收回手，站起，聲音徐緩平和,他問小孩兒，“怕不怕一個人睡？怕的話，讓丫鬟進來陪你。我有些事要去辦……”

　一來“金毒”的事，要立馬傳信給父親，求證真偽。姚晗畢竟是個小孩兒，對這東西的了解也只是只言片語。這東西既然被稱為毒，那就應該有解藥。這些都需要他安排人去做。二來便是回京，他要盡快趕回京城。這毒是從胡庸得來，他與劉明安來往切，而劉明安作為公主，能夠很輕易地出宮闈。

　事迫在眉睫，他不能耽擱。

　陸則沒有和姚晗解釋這些，戰爭也好、仇恨也好、權力爭斗也好，都是大人的事，小孩兒不該也不用心這些。

　姚晗乖乖點點頭，剛才哭得太慘了，說話帶了鼻音，嗯了一聲，顯得很乖巧聽話，他搖搖頭，“不害怕。”

　陸則淡淡地笑了下，他的額頭，夸了他一句，“好孩子……”

　他的手又大又暖和，姚晗忍不住想，娘總說父親是大英雄、是大將軍，是不是就和陸叔叔一樣，長得很高，他要仰著腦袋才能看見他面上的表，平時也很嚴厲，不大笑，但他他腦袋的時候，他又會覺得很安心。

　他的父親也是這樣的人麼？

　陸則很快收回手，準備轉出去，卻見床上的小孩兒忽然住了他，他看向小孩兒，“怎麼了？”

　姚晗抿抿，鼓起勇氣開口，“叔叔，你不討厭我嗎？我娘是蒙古人，我上流著一半蒙古人的。夫子也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可能……可能你和嬸娘把我養大了，然后有一天，我就會像他們說的那樣，害你們，我就不是你們心里的好孩子了。”

　陸則認真聽完，只是淡淡一笑，“那就到那個時候再說。如果真有那一天，是我沒教好你，后果我自會承擔，你怕什麼。大丈夫存于世，既敢為，便要敢當，做事無愧于心就好。你的父親是保家衛國的軍人，你母親苦經磨難，卻還堅持養活了你，你是他們的孩子，又能差到哪里去？”

　姚晗靜靜聽著，眼里的張漸漸消散了些，他握拳頭，用力地點點頭。

　陸則沒再說什麼，拍拍小孩兒的腦袋，轉快步出去了。

　……

　翌日一早，江晚芙早早就起來了，陸則夜里沒有回來，因他派人來傳過話，便也沒有生疑，以為他還在姚晗那里。讓丫鬟去膳房拿了些甜口的糕點，主仆幾人便出門了。

　到了姚晗這里，紅蕖剛給他喂了藥，江晚芙進去，在床邊坐下來，了他的額頭，已經不燙了，溫地問他，“想吃什麼？生了病要補一補……這幾日就不要看書了，課業耽擱幾日沒什麼要的，等好了再補上就是。”

　說著，惠娘把他們帶來的糕點拿出來。

　江晚芙出了室，把姚晗跟前伺候的紅蕖過來說話，吩咐了幾句，“這幾日盯著些，別他看書。屋子里也不要一直悶著，還是要偶爾風，一子藥味怎麼吃得下東西……爐子也不要燒得太旺，過猶不及……”說完，想了想，又從伺候姚晗的婆子里，挑了一個提拔了。

　那婆子自是千恩萬謝，連連保證，“奴婢一定會服侍好小郎君的。”

　本來姚晗的邊，就數紅蕖這個大丫鬟最面，說話也最有用，如今再提拔了個婆子，多多是要分了的權的，但也不敢為自己屈。

　江晚芙也沒打算就把紅蕖給撤了，這次雖出了紕，但自把紅蕖派來伺候姚晗，一直做得不錯，小孩子邊來來去去的換人，其實不大好。紅蕖在忠心用心這上頭，是足夠的。江晚芙揮手那婆子退下去，“別跪著了，起來說話。”

　紅蕖默默地站起來，心知夫人留的原因，便也主開口，“請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會好好同張媽媽共事的。”

　這是表態不會跟張媽媽爭權奪勢，江晚芙要的也就是這一句，聞言輕輕點頭，把茶杯放下了，態度也緩和下來，“你從前是伺候世子的，論細心忠心，沒幾個能越過你。當初把你指給晗哥兒，我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

　紅蕖聽了這話，心中更覺愧，“奴婢辜負了夫人的厚，您罰我吧……”

　江晚芙搖搖頭，“這事也不能怪你一人。你畢竟年輕，沒有生養過孩子，經驗上欠缺了幾分，我本來想從邊撥一個有經驗的媽媽過來，但想了想，還是作罷了。你應該知道原因……晗哥兒邊的丫鬟婆子，一直以你為首，我撥一個過來，誰來當這個頭，就沒準了。退而求其次，從老人里提拔一個，你也不難做，我也放心。”

　紅蕖聽后，心中既又愧，跪下去道，“奴婢一定盡心盡力照顧好小主子，再出差池，不要您發話，奴婢自己把小郎君邊的位置讓出來。”

　江晚芙點到即止，便也不再說什麼了。

　江晚芙回去的時候，陸則已經在屋里了，常安在他邊，像是正在跟他稟報什麼，江晚芙想了想，怕他們在談正事，就想退出去，卻看見陸則抬眼看見了，示意常安下去了。江晚芙這才進了屋。

　“灶房今天送來的栗子糕很好吃……”江晚芙拿了塊，是有點像棗糕的做法，很蓬松暄，灑了層白白的糖霜，雪似的，好看也很好吃。喂到陸則邊，陸則低頭咬了一口，抬手示意惠娘和丫鬟們退下去。

　等人都下去了，他抬手把摟到懷里，三兩口把那塊不大的栗子糕吃了，江晚芙低頭尋帕子手的時候，就聽陸則了一聲。

　“阿芙。”

　“嗯？”江晚芙了帕子手上的糖霜，覺得還是有些黏黏的，想水洗手，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

　陸則把的手握住，低頭親了親的，他的氣息炙熱，帶著糖霜和栗子的甜香。結實的膛也很溫暖。江晚芙有的時候覺，陸則待過于溫了，像得了個花瓶，不釋手，怕碎了一樣。

　難得的親近，便也很配合他。

　但陸則很快便停下了。他也有些失控，本來只是想到很快就要離開，很舍不得，想很簡單地抱抱。但妻在懷，溫香暖玉，男人對喜的子，是恨不得日日，食髓知味，哪有什麼自制力可言？

　但好在理智還在。陸則深吸了口氣，冷靜下來。江晚芙還被他抱著，坐在他的上，也有些面熱的低下頭，方才指尖沾的那些糖霜好像被他的溫化開了，不大舒服地了手指，就被他反手捉住了。

　“阿芙，不要了……”陸則的聲音還很平靜，但江晚芙實在太過悉他床笫之間的模樣，失控的前兆，便一下子不敢了。忍不住道，“你放我下去吧……”

　陸則也沒有同意，只還是握著的手，另只手從的后背上挪開，了的頭發，像綢緞一樣，沁涼。他慢慢地冷靜下來，沉著開口，“阿芙，我要提早回京了。”

　江晚芙聽了，有些驚訝，但也沒有質疑他的決定，就道，“日子定在哪天？我這就讓惠娘們收拾起來——”

　“阿芙。”陸則忽然喚，打斷了的話，江晚芙抬頭看他，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安靜下來了。陸則的眼睛也注視著，目深沉溫，他輕輕地說，“阿芙，你不和我一起……你留在蘇州，等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我再來接你和孩子。”

　他沒有問好不好，江晚芙敏銳地察覺到，他不是在和商量。不由得皺了皺眉，心里升起了點不安，“為什麼不一起？我們不是說好一起回去的麽？是京中有急事麽，你很趕的話，我也可以不收拾行李的。或者我與你不乘同一艘船……也不行嗎？”

　陸則垂眸，看見眼里的不安，沉默片刻，嘆了一聲，手臂收攏，把阿芙抱在懷里，輕聲解釋，“不是不想帶你一起走……不久之后，京中恐有大。縱我做了萬全的準備，有十的把握。但你若在，我就無法不分心來擔心你。所以，你留在蘇州，我才能安心……等一切塵埃落定，我來接你回家。”

　江晚芙聽得很茫然，對朝堂上的事，真的沒有關心過，但如果真的像陸則所說的，他有十的把握，那為什麼要將留在蘇州？

　他只會把留在安全的地方，而京城不安全，他邊也不安全……這是江晚芙唯一能想出來的理由。

　但也不能任，不是沒有對他任過，但涉及他的安危，就不敢了。如果陸則真的因為分心，那怎麼辦？

　江晚芙沉默了會兒，抬起眼問他，“真的不能帶我一起回去麽？”

　面對的哀求或是示弱，陸則一貫很難堅持自己的立場，但他這次沒有心，搖了搖頭，“不能。”

　江晚芙就沒有再問了，點了點頭，輕聲道，“嗯，好。我讓人去收拾你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