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陸則來的很快,比江晚芙想的時辰還要早些。
聽見門被打開,急促沉重的步子在靠近,江晚芙轉過子,看見陸則朝走過來,他上披了一件黑的大氅,步子急促得有些。他后是敞開的門,庭院中白茫茫柳絮一樣的積雪,映照著烏藍的天空,廊下掛著的燈籠,微黃的從格柵里進來,照在地上。
陸則朝走近了,從昏暗走到明亮,他臉上的神,也漸漸從一片昏暗中,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江晚芙站在原地沒有,看見他臉上不似作偽的焦急和擔憂,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覺。
陸則走進來后,眼神先落在的上,微微一松,繼而像是才看到后燃著的長明燈,神微微一滯。
江晚芙察覺到他那一瞬的僵,心口仿佛有什麼細細的疼散開來一樣,再怎麼樣,也很認真地喜歡過他,怎麼可能一夕之間就不喜歡了。人好像都是這樣的,就算知道怎麼回事,但真的發生在眼前的時候,還是會控制不住的難過。
江晚芙深吸一口氣,抬眼直視陸則。
陸則收回視線,不去看那長明燈,看到立在房屋中間的阿芙。還穿今早出門那一衫,但看得出來折騰得不輕,幅上深深淺淺的泥點,繡鞋鞋面也臟了。他想起葉老三說的話,“……奴才是在半路見夫人的。雪下得那樣大,山路又難走,奴才勸夫人別去了,夫人不肯,堅持要上山,便只好把牛車收拾出來了……”
他以前覺得,子,好說話,還曾經擔心下人不服的管,但這話其實不對。阿芙的子是溫和、與人為善,可執拗起來的時候,連他也迫不了。以往覺得如此,不過是他沒有到的底線。
就像現在,為了孩子,可以倔強地和他對峙。示弱、服甚至低頭,但就是不肯妥協。
他不是沒有遇見更倔強的人,再的骨頭,再厲害的對手,他也啃得下來,但偏偏不是他能下心腸,真正當對手對付的人。
陸則冷靜下來,他走過去,邊手去握江晚芙的手,邊開口,他的語氣盡可能的溫和,不去刺激,“回去吧。孩子的事,我們再——”
“商量”兩個字還未說出口,但這已經代表陸則心的妥協和松了,他不能也不敢把得太過,還懷著孩子,像今天這麼折騰,折騰得起幾回?子吃得消嗎?還有心里的力……
他想好好活著,不是想現在就害死。
但江晚芙打斷了他的話,沒有給自己猶豫的機會,也沒有給陸則機會,開口輕而決絕地道,“陸則,我們和離吧。”
一句話,屋里猛地靜了下來。
陸則的神,一瞬間沉得有些駭人,戾氣似的緒約約涌上心頭,他靠著強大的自制力,制住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緒,緩和下神,慢慢地道,“阿芙,不要說氣話。孩子的事,我們可以再商量。如果,如果你真的想留下他,我不會你。”
這些話,要是放在之前,無疑是江晚芙最想聽到的,但現在,陸則的妥協,對已經沒有意義了。搖搖頭,眼里有些酸,但還是很認真地繼續說下去,“陸則,我沒有賭氣。我們和離吧……我是認真的,在你來之前,我考慮了很久,也考慮得很清楚。”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喜歡陸則,愿意為他犧牲妥協,但這是建立在他們彼此相的基礎上。相的人彼此做的妥協,才是的證明。單方面的喜歡,單方面的妥協,就只是一廂愿。時間久了,喜歡就慢慢熬恨了。
明安公主明顯對陸則還有舊,陸則也絕非無,郎有妾有意,何必夾在中間?更何況,既得罪不起陸則,更得罪不起明安公主。
與其等著被刀架在脖子上,不如識趣自請下堂。
陸則的神,終于冷了下來,什麼溫和的偽裝,也徹底撕開了,他盯著江晚芙,“是麽?我很想知道,你考慮了些什麼?和離?不是你自己跑來祠堂說,我不算計你,你也愿意嫁給我?不是你自己說,你喜歡我?現在不喜歡了?還是說,你一直在騙我……”
聽著陸則摻著冰碴一樣的聲音,江晚芙覺得既難堪又荒唐,難堪于曾經的一番意,被他這樣冷漠地提起,荒唐于這個時候了,他竟還來質問喜不喜歡他。
氣得有些發抖,低聲道,“究竟是我騙你,還是你騙我?你從始至終都在欺騙我,孩子的事,明安公主的事,哪一樁哪一件,你沒有騙我?!你心里再清楚不過,我不想與你爭執,好聚好散便罷了,何必要撕破臉?你想和明安公主再續前緣,盡管去便是,我自知份卑微,嫁你便是高攀,帶著孩子走也不行嗎?!你就這麼容不下他?!”
陸則本來腔被怒意充斥著,看江晚芙比他還激生氣,反而冷靜了下來,直到聽說完,皺起了眉,莫名道,“……我與明安公主續什麼前緣?”
江晚芙被陸則的“厚無恥”,氣得想笑,心里那些難過委屈,此時也都忘了,咬牙重復那丫鬟的話,“世子爺與公主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珠胎暗結,正要喜結連理的時候,卻生生被拆散了,公主為家國大義遠嫁瓦剌,世子爺為所傷,五年不談嫁娶之事。可還有什麼地方了?便是有,世子爺也別與我一般見識,你與公主彼此慕時,我尚在蘇州,又如何能知道你二人間的濃厚。”
江晚芙一口氣說完,看陸則不說話,鼻尖一酸,自己都沒意識到,只覺臉上的,眼淚什麼時候掉下來都不知道,沉默地別過臉,不想讓陸則看到的眼淚。
陸則抬眼,就看見江晚芙的眼淚。
其實年紀不大,當娘親似乎都太早了一樣,平日里裝出一副穩重的樣子,但紅著鼻子掉眼淚的時候,卻像個要人哄的小姑娘。
陸則手,到的肩膀,江晚芙掙扎了一下,他也沒有松開,強又不失溫地把的子轉過臉,用指腹給了眼淚,語氣有點無奈,“別哭了……都要做母親的人了,還這麼哭鼻子,也不怕孩子笑話你。我不過騙了你一回,你就再不肯信我,我說什麼,你都不相信。別人的話,你倒是這麼信?誰跟你說的?劉明安?”
江晚芙抬眼,綿的睫上還沾著淚,眼眸潤。
陸則知道,現在心里還有所懷疑,便繼續解釋,“我與能有什麼私?阿芙,你要知道,如果當時我想娶,就不必前往瓦剌和親,去的就會是二公主。皇室世代都想把公主嫁進國公府,母親便是如此,舅舅也不例外,雖然有母親在,但親上加親,關系豈不是更牢固?懷我的孩子,更是無稽之談。朝臣不得進出后宮,我如何避開宮人侍衛與私會,乃至暗結珠胎?還是那句話,如果我有意娶,就不用去和親。”
江晚芙看著陸則的神,其實心里已經選擇相信他了,但還是問,“那你為什麼正好在明安公主出嫁五年后才娶妻?還有這盞長明燈……”真正讓江晚芙堅信陸則和明安公主之間有“私”的證據,就是長明燈和那一盒子陸則親手抄的經文,每一篇的最后都寫著“愿以此功德,普及于吾孩。消災除障,萬福永隨。父陸則手書”。
“你替誰抄的經?”
“當初劉明安和親前,去求過陛下,說想要嫁給我。我沒有答應,也并不喜歡我,之所以會糾纏我,不過是不想去和親罷了。連母親也被牽扯進來了……因我執意不肯娶,和親的事最終塵埃落定。陛下心中對劉明安有愧,加之母親不想我和一樣,婚事被當作籌碼,便與陛下約定,我五年不會娶妻。”陸則幾句話解釋清楚五年的事,但對江晚芙的第二個問題,卻沉默了良久。
他看著那盞長明燈,江晚芙著他,有一瞬間覺得,陸則看的不是一盞長明燈,他好像過這盞燈,看到了一個真正的孩子一樣。
他那樣這個死去的孩子,為他立燈,為他祈福,為他抄經,初一十五都要來陪他,給他帶小孩子喜歡的水果和糖糕,像這世上最疼孩子的父親。
江晚芙順著陸則的視線,看向那盞長明燈,燈心一簇微黃的燭火輕輕跳著,像小孩蹦蹦跳跳時的丫髻,翻飛的擺,給人一種很溫暖的覺。很奇怪,就算是剛剛傷心絕的時候,也沒有厭惡過這盞長明燈。
江晚芙怔怔地想著,一時忘了質問陸則。
陸則卻收回了視線,目緩緩地落在面前的阿芙上,“阿芙。”
江晚芙被他得回過神,抬頭看向陸則。
然后,看到陸則閉了閉眼,以很認真的態度,說出了一句聽上去荒唐至極的話,“是我們孩子,你和我的……或許是兒。”
江晚芙慢慢地張大眼,綿的睫像蝴蝶扇翅膀一樣,猛地了一下。這長明燈是去年時立的,那個時候,剛與他親,連孕都不曾有,他們怎麼會有孩子?孩子為什麼會死?
的震驚和驚慌溢于言表,陸則卻只了的側臉,注視著的眼睛,定聲道,“我慢慢和你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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