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用過晚膳, 小兵把沙盤擺出來，幾人圍著沙盤說起正事。這種時候，陸則反倒很開口, 多數時候只聽幕僚七八舌討論, 但一旦他開口, 就是拿主意的時候，眾人也不由自主靜默下來。

　陸則的格, 帶著陸家人都有的強勢霸道, 而他的謀略、武功, 自小所的教養, 塑造了他為一個主將最重要的核，讓人不由自主地臣服和信賴。

　敲定作戰方案，幕僚陸續起散去，陸則的護衛才進來, 照舊將手中件奉上。陸則接過去，讓護衛退下去, 才打開那盒子。剛打開, 陸則便笑了，倒真是為難常寧, 從哪里來的。

　一盒用了一半的桂花。

　他雖留了常寧在京城, 但并沒有跟府里有信件的來往。阿芙的安危，他給常寧。太子的事，他給嚴余二人。一方面是對自己的安排有信心，另一方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拉劉兆下馬，當然很重要，但陸則心里有數, 劉兆除開是儲君之外，更重要的份，是宣帝唯一的兒子，正是因為如此，這個兒子再無能廢、再好暴戾，他都能容忍。廢太子不是容易的事，一步一步，哪怕中間百一疏，哪一環出了紕，可能就失敗了。

　其實最好的時機，是萬氏產下皇子，他再徐徐圖之，帝王疑心深重，一旦埋下種子，必會生出忌憚。

　子長孫，素來是心頭寶。一邊是野心的長子，一邊是天真可的子，帝王會偏向哪一邊，毋庸置疑。

　但天時地利，來得突然。地、山崩，古有帝王為此下罪己詔，劉兆上可以找的錯多了去了，人/妻子，打殺宮人，□□擄掠，只不過以往有胡庸替他遮掩，帝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得以瞞。如今胡庸泥菩薩過河，自難保，帝王對他有疑，天時地利人和，他再不賭一把，豈不太蠢了。

　當然，賭歸賭。陸則不會把全部家命都投進去，儲君也算半個君，真要論起來，他這也是要誅九族的大罪了。

　帶頭揭的是劉兆罪行下的苦主，為妻為子冤；引發輿論的是想出名的文人，一支筆寫盡天下不平事。

　現在的京城，有剛結束的山崩，外有虎視眈眈南下的鐵騎，就像冬日堆在屋檐下的草堆，干燥、易燃，只需要一簇火苗，一個火星，就能火花四濺，燒個天翻地覆。

　這個點火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但不能是他，當然，陸則也不會讓任何人懷疑到他上。

　畢竟，出事的時候，他不在京城，他的離京，把自己和衛國公府，撇得干干凈凈。

　哪怕有人盯著他查，陸則都不怕，他足夠謹慎，能夠保證什麼都查不出，和嚴余二人，他至今沒有書信往來，至于常寧，也無書信往來，他隔幾日寄來的件，都是經保定和京城的軍折子的途經，再怎麼翻來覆去地查，無非也只能得出個，“夫妻二人甚篤，小娘子惦記在外打仗的夫君”的結論。

　陸則挲著盒子表面的花紋，金銀線勾勒出一小簇金桂。

　他的記夠好，略一回想，便想起這盒子，平日是放在小娘子梳妝臺第一層的屜里的，喜歡涂一些在手腕上和脖子上，然后那一整日，一走近他，那淡淡的桂花香，就撲面而來。時常弄得他沒心思看書。

　陸則低頭笑了笑，將盒子放在枕下。了靴，閉上眼，大概是枕下盒子里的桂花的緣故，他總能聞到一桂花香，不算濃郁，淡淡地，連帶著他做了個夢。

　夢里也是一團團的桂花，開得旺盛熱烈，金的白的橙紅的黃的。陸則行在桂花林間，面前是一團金的，他被吸引，仿佛被什麼催促一樣，他疾步走去，隨手拂開擋住他視線的花枝，花枝輕，零零散散的桂花落進他的袖子里、落在他的肩上。

　終于，他拂開最后一支，視野瞬間變得開闊了。

　阿芙坐在桂花樹下，微微低著頭，面上笑的，穿著云白的襖子，脖子上一圈絨絨的，襯得臉頰白得幾明。的懷里，坐了個穿著明黃常服的小郎君。四五歲的樣子，臉頰嘟嘟的，很親近地著阿芙。陸則甚至清楚地看見，那孩子的五，眼睛鼻子甚至睫，生得很像他，大約有七八分。

　這是他和阿芙的兒子嗎？陸則雖打心底更想要個小小娘子些，但兒子也無妨，都是阿芙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他挑剔什麼呢？

　抱著這樣的憾，陸則疾步走過去，樹下的母子倆看見他，阿芙便笑瞇瞇朝他招手，甜甜喊夫君。

　陸則忍不住出手，走進那桂花樹下。一直玩到天黑，小郎君在一邊揀桂花，他則一直拉著阿芙說話，阿芙笑瞇瞇地聽著，眼睛亮亮的，像月牙一樣。

　陸則覺自己像是高興壞了，以往他跟小娘子在一起的時候，多數時候是阿芙說，他安安靜靜地聽，夢里倒是反了，他都不知道自己這麼啰嗦，絮絮叨叨說個沒停，好在阿芙看上去沒覺得煩。

　天黑下來，他牽著阿芙的手起，朝抱著匣子的小郎君手，“回家了。”

　小郎君眨眨眼，然后撲上來，握住他的手，聲音小小的，不像個男孩子，“父皇，我今晚可以跟娘親睡嗎？就一晚……”

　夢里的陸則，對那一句“父皇”，沒有覺出任何奇怪，他手去小郎君的腦袋，視線順著方向朝下。

　他的袖子，也是明黃的，繡著清晰可見的龍紋。

　……

　聽見主將帳子傳來細微的靜，親兵在外低聲喚了聲，“世子？”得了回應，才小兵準備熱水和早膳。

　而帳子里，陸則還沒醒，坐在不怎麼寬敞的榻上，他抬手了眉心，眼中睡意散去，頭腦也漸漸清晰起來。

　想起昨晚的夢，陸則仔細回想了一下，姑且算是個好夢吧。他常做夢，但很多時候都是噩夢，像這樣幾乎滿得令他有些沉浸其中的夢，卻是很難得。除了最后那句沒頭沒腦的“父皇”。

　難道他這幾日琢磨劉兆的事，琢磨得多了？都夢見自己當皇帝了……

　小兵送熱水和早膳進來，陸則起穿，忙忙碌碌中又想到，難道上輩子阿芙后來給他生了個小郎君？模樣那麼像他，又跟阿芙那麼親，怎麼看也不像是撿來的。

　陸則認真想了想，覺得，兒子也行吧。

　兒子疼娘。

　當然，陸則也就是隨便那麼一想，兒子還是兒，他也沒得選。倒不如早點把蒙古人打服了，趁早回京城的好。

　陸則按下這些心思，打起神，忙正事去了。

　……

　陸則忙忙碌碌的時候，江晚芙甚至還沒起，離平日起的時辰，還有小半個時辰。

　小半個時辰后，惠娘進屋來喚，江晚芙起，惠娘來服侍穿服，系腰帶的時候，忍不住心道，“……自打世子爺離京，您清減了不。奴婢曉得您擔心，但您得保重子。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還要您累。”

　惠娘甚至都沒敢提江容庭的事，姐弟倆多深，再清楚不過。雖說那頭每日都給府里報平安，消息一日都沒斷過，可哪里能不擔驚怕呢。

　江晚芙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倒沒覺得細多，但也點點頭，“我知道。今早膳房做些鮮扁食，我有些想吃。”

　惠娘聽了，忙不迭點頭，推門出去丫頭傳話去了。

　江晚芙看風風火火的樣子，倒是笑了笑，坐下來，就忍不住想抄經，心里沒底的時候，就容易把希寄托在這種事上。但也還是忍住了。等會兒還要去祖母那里。

　用了早膳，江晚芙就去了福安堂，一進去，卻見陸二爺兄弟倆都在。這個時辰，這爺倆應該在衙門才是啊？

　江晚芙心里有些疑，但還是屈膝福，跟兩位叔叔見禮，“二叔、三叔。”

　陸二爺對很和善，還點頭跟說話，“來給母親請安？”

　江晚芙點頭，道，“還有些事，想請教一下祖母。”

　丫鬟送茶水糕點進來，但陸二爺和陸三爺也沒吃，很快進了東捎間，陸老夫人沒說要回避，丫鬟也沒來請，江晚芙也就安安生生坐著了。但茶倒是沒喝的，東捎間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其實聽不清楚，但江晚芙想了想，還是起坐到門邊的椅子上，丫鬟退下了。

　東捎間里，陸老夫人聽罷兄弟倆的話，皺起了眉，覺得匪夷所思，“這順天府也不管嗎？就由著他們到傳？”

　陸二爺搖頭，語氣很無奈，“哪里沒管？抓了好幾個，但沒用。那些書生扭頭就去都察院和大理寺鬧，各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了。因著市封城的緣故，本來就不太平，現在到都在傳太子失德，才招致災禍。我跟三弟剛才回來的時候，路上好多人都在說，順天府總不能把人都抓了。”

　“而且，太子這回，也的確有些過分了。”陸二爺剛說完，陸三爺便立即道，“二哥。”

　陸二爺擺手，“我知道，我自不會去外頭說的。”

　陸三爺也知道，二哥近來穩重了不，不會去招惹那些事的。而且，太子再怎麼樣，跟他們衛國公府是沒關系的。大嫂雖是公主，但只是一介眷，一直不參與政務，他們府唯一能跟太子扯上關系的，也只有二郎。但二郎在保定，遠水解不了近，手不了那麼長，至于他們，只需要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就是。

　至于太子怎麼樣，那是皇家的事，他們衛國公府是從來不手皇室儲君奪嫡的事的，而且陛下的態度，也有些奇怪，昨日才責罰了孫家人，毫不留面。孫家代表的不僅僅是孫家，還是太子的面，陛下此舉，背后只怕有深意，朝中人都在猜測，陛下是不是跟太子起了齟齬。

　大哥手里握著兵權，他們衛國公府本來就夠招人眼了，這種時候，絕不能淌這趟渾水，明哲保，有多遠躲多遠。

　反正，自從大哥和二郎先后出去打仗，他們陸家就以掌事的不在為由，謝絕一切邀約了，如今不管這事，也不算突兀。

　陸三爺說了自己的想法，陸老夫人自然是聽兩個兒子的，點頭道，“你們放心，外頭的事，老大不在，你們兄弟倆多上心。至于府里，我會約束好的。”

　陸二爺兄弟倆匆匆回來，也就是為了提醒一下家里人，聞言放心道，“有母親在，我們自是放心的。”

　說罷，才一前一后出去了。

　江晚芙看見兩位叔叔出來，起送他們，轉頭就被老太太進屋里了。

　陸老夫人也不瞞，把事說了，還慢聲安，“你也不要怕，天塌下來了，也有老二老三頂著。這事跟咱們家沒關系，你把府里幾個管事喊來，我親自跟他們叮囑。我的話，他們不敢怠慢。”

　江晚芙不像老太太這樣，經歷過起起伏伏，但也很快冷靜下來，點頭應下，“好，孫媳這就去辦。”

　老太太出面，但剩下的事，得扛起來，總不能祖母這麼個老人家不辭辛勞，那也太不孝順了。

　至于太子，倒真沒什麼覺，因著以前的一些事，對太子，其實很厭惡的。男子有了權勢，多多會有些病，例如貪財好什麼的，但像他這麼百毒俱全的，江晚芙卻真的是頭一回見。

　外頭的風言風語，還是影響到了府里，其他幾房倒都還好，二房有莊氏約束，是主持過中饋的，管二房的下人綽綽有余，明思堂有裴氏，也是正經教養出來的嫡，知道輕重，至于明嘉堂，更不必說，從宮里出來的嬤嬤，最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