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江晚芙就知道，陸則要去保定的事了。

　是陸則同說的。屋里一個丫鬟都沒有留，本來夫妻倆就起遲了, 吃了頓早膳，江晚芙看雨勢有漸小之勢，心里還覺得高興, 打算把剩下的半卷經書抄完。做事一貫是有始有終的。

　結果還沒筆, 就從陸則口中，聽到他要去保定的消息。

　怔愣了一下, 片刻后, 反應過來，才開始問, “什麼時候？要去多久, 我好給你收拾行李……還有祖母和母親那里，也該說一聲……”

　陸則也不著急，一句句回答，“預計是三日后, 應當不會超過三個月。行李的話，慢慢收拾也來得及。圣旨還未正式下，待下了圣旨, 我再去同祖母和母親說。”

　“喔……”江晚芙低聲應了一聲，抿了一下。覺自己好像也沒什麼可問的，陸則做事一貫沉穩周全，比不知勝出多，想的這些，他肯定昨晚就想過了。

　陸則看這個模樣，心里不被憐惜之所填滿。他看不得這個樣子, 慌之后，故作鎮定，明明不舍得他走，卻還要強作堅強的模樣，反比拉著他，驕縱地不許他離開他，來得更惹人憐惜一些。

　但保定之行，他不得不去。

　除了圣旨之外，他有必須離開京城一段時日的原因。況且，三大營初建，也正好借著這一次保定的機會，練練兵，不上戰場歷練、不見的將士，永遠不可能為強有力的利刃。

　“阿芙，”陸則手過去，握住江晚芙的手。的手比他小許多，且很，上去像是沒有骨頭一樣，指頭尖尖細細的，冬天的時候冷冰冰的，夏天也只是溫熱。“三個月，不長的。院里的桂花開了，葡萄了，我就回來了。”

　江晚芙當然知道，三個月不算長。

　其實他們親，也不過半年多而已，快得像是一眨眼就過去了。甚至在一年之前，他們還不認得，一個在京城，一個遠在蘇州，天南地北，不知對方名姓，甚至不知道這世上有對方這個人。

　可只是半年多而已，好像就離不開他了。也不是真的離不開，就是不舍得，特別特別的不舍得。

　江晚芙忍住心里那翻涌的緒，也沒有哭，慢慢地抬起眼，語氣很認真地道，“你平平安安的回來，三個月，你答應我的，我在家里等你。”

　三日后，陸則領三大營去保定。江晚芙跟著祖母、永嘉公主等一行人，送行他離開京城，如送走衛國公一樣。

　人已經走遠，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陸老夫人眾人散去，拉了江晚芙的手，看著，本來以為，阿芙年輕，且夫妻甚篤，孫兒此番去保定，肯定要哭的，結果表現很好，比以為的更好。

　人前，阿芙表現出一個世子夫人應有的得和尊貴，并非刻意強求些什麼。而是，在們這樣的府邸里，男人外出打仗，留在家里的家眷，不能顯得弱可欺。必要的時候，們要撐起這個家。

　江晚芙見狀，主開口，“我送送您。”

　惠娘幾個撐著傘，們走到廡廊下，仆婦們便放緩了步子，落后了幾步。

　雨還在下個不停，廡廊翹出去的廊檐，串的雨往下落，幾乎連了一條線。江晚芙看著廊檐下的雨，有些出神。想到陸則，這麼大的雨，路上，行軍不便，幸好這幾日跟惠娘幾個，給他趕制了足夠多的裳，便是要換，也足夠了。

　陸老夫人看不說話，倒也很理解，自己也是這麼過來的，同。

　一直走到福安堂，兩人進了正屋，江晚芙要走的時候，陸老夫人才開口，握著的手，那雙蒼老的眼睛里，是歷經世事的滄桑和睿智。的聲音也很溫和，不像是長輩的訓誡，在淅淅瀝瀝的雨聲里，顯得格外的慈祥，讓江晚芙想到自己的祖母。

　“陸家的男人，沒有一個貪生怕死的。你既選了這樣的男子做夫君，便要陪他一起走下去。心里越是擔心，越不能出一點膽怯，他們在外，是保家衛國，所以，家里不能，知道麽，阿芙？”

　江晚芙微微一怔，眼眶涌上一熱意。

　其實一直很敬佩祖母，嫁到陸家幾十年，從送自己的夫君，到送自己的兒子，如今到送自己的孫兒。永遠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面帶驕傲地，送他們出征，從容鎮定，哪怕一言不發，也讓人從心里生出一信服。

　當然要陪陸則走下去的，他做什麼，都會陪著的。

　“多謝祖母教誨。”江晚芙后退一步，屈膝福，“阿芙知曉了。”

　陸老夫人看神，終于頷首，輕聲道，“好，回去吧。別淋雨……”

　江晚芙應下，服侍老太太躺下小憩，才出了福安堂。回立雪堂，衫到底是了，進屋換了裳，再出來的時候，走到窗戶邊，就看到屋外廡廊下，幾個小丫鬟正跟著嬤嬤纏繡線，穿著青的褙子，五六的繡線。

　惠娘進屋來，看見窗戶開著，上前關了，端著姜茶過來，低聲道，“夫人今日起得早，屋外到都漉漉的，也沒去，不如喝了姜茶，歇一會兒？”

　江晚芙不困，喝了姜茶，索丫鬟點了蠟燭，自己坐在窗戶邊，繼續抄那日抄到一半的經書。

　本來這幾日該抄的，不過因為陸則要去保定，便帶著仆婦們給他收拾行李、趕制，陸則的基本錦袍之類的，雖穿上很是清俊合，但卻不如棉袍耐穿耐臟，們忙了幾日，才堪堪準備了些。

　至于抄經的事，自然而然就被耽擱了。

　江晚芙抄得很認真，起初還被雨聲所擾，心里糟糟的，抄著抄著，心就靜了下來。算是明白了，為什麼老太太和永嘉公主都喜歡抄經，一個人，若是什麼都做不了的時候，便會將希寄托在這些事上。

　神佛道巫，無論哪一種，漫天神佛菩薩，哪一個都好，信別無所求，只求夫君平安。

　剩下的半卷經，江晚芙抄了近一個時辰，一直到最后一個字，擱下筆，才覺得手腕有點酸疼。桌上擺著的蠟燭，也有點暗了，找到花剪，修剪去一截燈芯。

　可能真是抄經有用吧，不到中午，雨便漸漸小了，等到用過午膳，雨已經徹底停了。

　雨后的空氣，格外的清新，整個院子里的花草樹木，被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越發碧綠可，江晚芙還特意去看了葡萄藤，惠娘細致上心，除了一串被雨泡得發爛，剩下的四五串，都長得不錯。

　下午的時候，江容庭跟陸機過來了。今日是休沐，國子監規矩嚴，那麼大的雨，都不準他們回府，兩人剛回來，就直接過來了，還穿著江晚芙人送去的袍，并肩進來，個子一般高，像是兄弟一般。

　因有小叔子的緣故，就在暖閣見客的。陸機進來后，很是恭敬，喚二嫂，道，“多謝二嫂送去的服和藥，很是派了用場。”

　江晚芙倒不居功，喊他們坐，“用得上就好。”丫鬟進屋來給他們奉茶。

　陸機捧著茶，喝了一口，喝茶的時候，忍不住抬眼去看上首的二嫂，他看見，就想起有一回他下學，在池塘邊看見，二嫂帶著姚晗，教他喂池塘里的錦鯉。他過去跟打招呼，還給他遞了一把魚食，他那個時候很累，但不知道怎麼的，像是挪不開步子一樣，便一把魚食都灑了，才跟告辭。

　可能說起來，別人都不會信，他有的時候，心里很羨慕姚晗。雖然他無父無母，但二嫂待他如親子一樣。至于他，他知道的，嫡母心里很厭惡他，三房要是有嫡子，不到他來挑擔子。就像二嫂會給江容庭送和藥，嫡母是絕不可能想起他的。

　幸好，三房沒有嫡子。

　他這個庶子，才能跟嫡子一樣進學，他還主跟江容庭親近，其實他什麼時候親近過誰，還不是為了討好二哥罷了。

　畢竟，二哥才是以后國公府當家做主的人。

　幾人說著話，等到要走的時候，陸機才把自己帶來的糕點拿出來，擺在桌上，道，“剛從路上回來，看見一家鋪子在賣涼糕，便送些給二嫂嘗嘗。”

　江晚芙是嫂子，跟小叔子其實不大。尤其是最小的陸機，連話都沒怎麼跟他說過，偶爾幾回，還是陸機問阿弟的事。不過可能是給他送，他就要還禮罷，江晚芙也就點點頭，含笑應下來，“那就多謝四弟了，我一定嘗嘗。”

　說著，就纖云收起來，還包了些一口和云片糕做回禮。

　陸機一走，江容庭便開口，說起西山的事。

　按他說的，西山的況也不容樂觀，本來山就因地而松，再加上經日的雨水，更是泥沙俱下。西山附近的村鎮地勢低，先被掩蓋，又被高而來的水所淹，傷亡慘重。

　而傷亡都還是其次的事，災后的置，才是最難的。百姓需要安置，尸首需要理，還有牲畜、鴨等，重建都是后頭的事，常言災后必有疫，西山離皇城不近，但也算不得遠，且外城一貫是相連的，如今也已經封城好幾日了。

　“……在這麼封下去，定然是不行的，城的糧食倒無妨，但蔬菜之類的，大多從外城進。就這幾日的功夫，菜價都翻了一倍了。”江容庭有條不紊說著，像個商戶一樣。

　江晚芙聽得有趣，“你不是在國子監念書嗎？哪里打聽來的？”

　江容庭笑瞇瞇，“膳房采買的管事跟我說的。我給他孫兒取過名字。”

　江晚芙覺得，自己真是有點小巧自家阿弟結人的本事了，指不定以后他們江家，還真能出一個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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