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殿外雨下得愈發大了, 豆子大的雨，砸得荷葉，被圍在其中的白荷包，卻是遭了殃, 沒一會兒就被打得不樣子了。

　江晚芙坐在祖母和永嘉公主邊。

　剛剛侍傳話, 說萬貴人有孕, 孫皇后是個賢德人，很是高興, 一個勁兒地贊萬貴人給皇家開枝散葉, 而后還說為中宮之主，該過去看看，說完，就拋下一屋子的賓客, 去探懷有龍胎的萬貴人了。

　這樣做, 賢德是賢德了, 只是被拋下的太子妃和皇太，瞧著就有些可憐了。不過，這些也不到江晚芙心，太子妃還是很得的, 看雨下得大了，風把輕紗都吹起來了，就把大家請到暖和些的偏殿里了, 親自作陪著。

　“要是覺得悶，就去殿外吹吹風。”陸老夫人看了眼阿芙, 低聲同道。偏殿里點了香爐，又因為下雨刮風的緣故，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的, 賓客上各的香脂，夾雜著濃郁的龍涎香，的確是有些讓人不舒服。

　江晚芙也沒推辭，喝多了茶水，也正想去趟凈室，便答應了下來。

　帶上惠娘，出了偏殿，去了趟凈室，沿著廡廊往回走的時候，就看見了皇太。小小的人兒，站在欄桿邊上，邊也沒有伺候的下人。著手，去接廡廊邊落下的雨，孤零零的，看著很可憐。

　江晚芙遲疑了一下，帶著惠娘走了過去，給份尊貴的小娘子行了禮。皇太倒是有規矩的，點點小腦袋，道，“免禮。”

　江晚芙直起，本來就該走了，可是想起一個人在這里，又有些不放心，還是多問了一句，“伺候您的嬤嬤呢？外頭風大，您不要寒著涼了。”

　皇太被問得愣了一下，不好意思的。其實是自己溜出來的，今天是生辰，可是從早上起來，一直到現在，也沒有人真的跟說一句，生辰喜樂。母妃忙著持，父王也沒看見，嬤嬤說，大家都是來給過生辰的，本來有些高興的，可是到了之后才發現，其實也不是，大家都在和皇祖母說話。然后，皇祖母也走了。

　母妃讓嬤嬤抱去暖閣休息，沒睡著，聽見嬤嬤們在外頭說，要是皇太孫就好了。

　想到這里，皇太有點委屈地抿抿，搖搖頭，不作聲了。

　江晚芙更不放心，就惠娘去找嬤嬤，自己陪著皇太，看到手上還著，就蹲下/，聲道，“您手上著，臣婦跟您一下，好不好？”說罷，等份尊貴的小姑娘點了頭，才了手，用帕子細細給干了手。

　惠娘很快找了嬤嬤來，嬤嬤看見皇太，也被嚇得不輕，忙匆匆謝過江晚芙，抱起皇太，就回暖閣去了。

　江晚芙等們走遠了，又了會兒氣，才回了偏殿。

　……

　同一時刻，陸則也在宮。

　他坐在偏殿，喝著清茶，角落里的香爐正燃著，是他很悉的龍涎香。小的時候，他在宮里念書，聞得最多的，就是這個香味，宣帝喜歡用，各宮便也都跟著點。不過，陸則不喜歡這個味道，他更喜歡江晚芙上的香，很難找一個詞來形容，好像一直是變的，但變來變去，好像都是的香味，沾染了他上的墨香。

　陸則出神想著，心里漸漸平靜下來。

　殿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很快，就有侍推門進來，恭敬道，“陸大人，陛下請您過去。”

　陸則捋順了袖子，嗯了一聲，起出了偏殿。進了殿，便先道，“微臣恭喜陛下。”

　梁宣帝當然是很高興的。一來，宮里已經太久沒有這樣的好消息了。皇室子嗣一貫稱得上是稀缺，宣帝那一代，就只有一子一，故而姐弟二人關系才能這麼好。宣帝膝下，也好不了多，不過一子二罷了。二來，宣帝沉迷修道，為的不過是延年益壽，人到中年，竟還能讓妃嬪孕有龍胎，豈不正說明了他的龍虎猛。

　所以，剛剛得知消息后，他連匯報正事的外甥都拋下了，興沖沖就去看萬貴人了。

　這會兒看見外甥，宣帝那子頭小子的興勁兒，倒是過去了，不自在了鼻子，狀似輕描淡寫地道，“萬貴人年紀小，邊的人也不經事，這點子小事，也鬧得大干戈。剛才的事，你繼續說吧……”

　話是這麼說，但很明顯，宣帝已經沒什麼心思仔細聽了。

　陸則也三兩句把話說了。說過正事，宣帝的興致上來了些，說起陸則時，“……你剛進宮念書時，才這麼點高……你那時還跟太子鬧得不高興，你不理他，他卻招你，朕那時候還把太子喊過去，罵了一通，說他不懂得兄弟孝悌，罰他抄弟子規的孝悌篇……”

　陸則也是一笑。他在外人面前，是難得笑的，宣帝常說他過于規矩。陸則道，“臣那時年懵懂，如今想想，實在不該。太子只是想同臣玩，只是用錯了法子，并無壞心。”

　宣帝聽到這里，倒是一愣，搖搖頭，“朕還以為，你同太子不親近，倒不想，你還替他說起話來了。”

　陸則低頭，看了眼茶盞里浮起的茶沫，語氣坦地道，“為臣者，忠于陛下，自不該同太子太過親近。也并非說，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宣帝聽了這話，倒很是高興。他以前最信任的是胡庸，結果胡庸被都察院和大理寺給弄下去了，他雖仍想用他，但也不得不緩個幾年。手邊無人可用，自然就想到了陸則，他既是他的外甥，又忠心耿耿，懂得揣測圣意，說的話、做的事，無一不令他滿意。

　可能是萬貴人有喜，讓宣帝念起了父子舊，又或者是陸則的求，總之陸則走后，宣帝坐了會兒，了高思云進來，“你去安排一下，朕去趟東宮。”

　高思云小心翼翼看了眼皇帝，湊趣道，“今日是皇太生辰，陛下突然親臨，太子必然驚喜。”

　宣帝本就心好，聽了這話，倒是笑，“就這麼辦，不必知會東宮了，朕直接過去。”

　……

　是夜，立雪堂里，江晚芙同陸則已經躺下，燈都已經熄了的。

　一片雨聲之中，有人匆匆從月門進來，叩開了門。廡廊下的靜，終于驚了江晚芙，被驚得了一下，就被陸則抱住，他的肩膀寬厚，膛是溫熱的，結實有力的臂膀，給一種很安心的覺。

　江晚芙緩了一下，慢慢坐起來，輕輕地問，“夫君，怎麼了？”

　“我也不知。”陸則搖搖頭。今晚守夜的纖云，已經進來點了蠟燭。燈芯被點燃，豆大的火苗一竄，屋里頓時有了亮意。

　纖云屈膝，“是常寧護衛長。”

　陸則嗯了聲，安一般了江晚芙的側臉，下了榻，抓了架子上放著的黑大麾，出去了一下。

　江晚芙趁著這空隙，便起吩咐纖云，給陸則準備裳，要是沒什麼事，常寧肯定是不會來后院的。這麼一副著急的樣子，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了，只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纖云剛把裳準備好，陸則便回來了。他的神倒很尋常，解下斗篷，看了一眼纖云，纖云就規規矩矩出去了。

　江晚芙看他回來，就想下榻，腳剛到鞋子，陸則幾步就邁到跟前，打橫抱起，把放回了榻上，他低下頭，替理了理碎發，低聲道，“宮里出了點事，我要進宮一趟。你安心在家里睡，要是睡不著，惠娘來陪你。”

　江晚芙一聽是宮里的事，就怕是自己耽誤了陸則，也不敢多問了，怕一問，陸則還要跟解釋。雖說陸則做事，一貫是心里有數，但又知道，他對，卻是有著超出一般的耐心，就忙道，“好，服我已經讓纖云準備好了。”

　陸則嗯了一聲，安地了小娘子的后頸，起更，很快出了室。

　江晚芙被這麼一折騰，自然是什麼睡意都沒有了，索擁著被子坐著，聽著外頭的雨聲。雨下得很大，打在窗戶上，聲音很大，還夾雜著幾聲震天的春雷聲。

　雷聲太響，震得心里有點慌。

　但其實，傍晚的時候，就開始打雷下雨了，那個時候，一點害怕都沒有，靠在陸則懷里，一下子就睡過去了。好像在他邊，什麼害怕、驚慌之類的緒，都會主遠離一樣。

　江晚芙胡思想了一通，惠娘就匆匆進來了。有惠娘陪著，江晚芙倒是略微有了些睡意，閉上眼，不知過了多久，才睡了過去，只是睡得不深，胡做了幾個夢。

　好像是夢見打雷下雨，在一個屋里，四周的擺設很陌生，既不是悉的立雪堂，也不是在蘇州曾經住過的院落，什麼都是陌生的。

　在給什麼人燒紙錢，銅盆里火苗竄著，做銅錢樣式的紙幣，被火舌一灼，立刻燒得只剩下灰。有夾雜著雨水的風吹進來，吹在的臉上，很冷，甚至是有點疼的，但好像沒覺一樣。

　江晚芙有點茫然，在給誰燒紙錢啊？

　這個夢很快結束了，幾乎是沒有間隔的，江晚芙接著做了第二個夢。

　看見自己，坐在梳妝鏡前，一個仆婦站在后，替梳著頭發。江晚芙想看看那個仆婦是誰，卻好像不能，直到仆婦給梳好頭發，扶起來，才看見那個仆婦的樣子。

　是沒有臉的……

　雖然梳著婦人的發式，但整張臉都是模糊的，看不見的眼睛鼻子和，但卻聽得到的聲音，細細的聲音。

　“娘子要保重子呢……娘子是雙子了，要多吃些……最好是生個男孩兒，男孩兒傳宗接代，娘子總有個依靠……男子的寵，也就是那麼一回事……也是可憐……”

　江晚芙聽得云里霧里，那個仆婦見不聽，像是要手來捉，那張沒有五的臉，靠得越來越近，驚懼之下，朝后退了幾步，撞在梳妝臺上，一抬眼，看見鏡子里的自己。

　和那個仆婦一樣，也是沒有臉的。

　……

　江晚芙從夢里驚醒，帳子里是黑的，忍不住喊了聲惠娘，惠娘聽見靜，立馬了簾子，捧著蠟燭湊了上來，看面慘白，忙問，“夫人可是夢魘了？”

　江晚芙點點頭。都回憶不起，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夢，但應該不是什麼好夢。

　惠娘是伺候慣了的人，知道有夢魘的病。夫人剛走那一會兒，也是這樣，一躺下去，就被嚇醒，要麼就燒得人事不省，那個時候，老太太整宿整宿抱著孱弱的小娘子，連眼睛都不敢合一下。

　惠娘放下蠟燭，取了帕子來，細細給自家主子了額上的汗，哄躺下。雷聲陣陣，雨也毫不見小，江晚芙閉上眼，聞到被子里有陸則上的味道，淡淡的墨香。

　……

　陸則出府的時候，雨下得正是最大的時候。雖撐著傘，但等他宮，肩上和擺也早就了。

　他直貫而，擺落下的雨水，淅淅瀝瀝打了地面，往日對他恭敬的高長海，今日卻沒有給他換的機會，只顧得上引他。高長海邊走，邊低聲道，“……陛下驚夢，夢中長呼有人弒君，奴才說要鑾儀衛前來護駕，陛下卻不許，只命奴才請世子爺宮……”

　短短幾步路，高長海匆忙將話說了。

　陸則也不作聲，徑直了主殿，來到龍榻之前，屈膝跪了下去，沉聲道，“陛下。”

　宣帝見他，如見救命稻草，急呼他到近前。陸則上前，梁宣帝便摒退太監室，深呼一口氣，了陸則的字，“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