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芙抬頭朝出聲去, 便見一個灰道袍的冠，看上去應當有四十多歲了，上負一背簍, 摔在山道上，背簍中的件散落一地, 仿佛是些烘干的藥材。

　“夫君。”江晚芙忙拉了拉陸則的袖子。

　陸則應了一聲, 拉住韁繩, 踏霜立即停了下來。他松開韁繩, 帶著小娘子翻下馬, 等雙足穩穩落在地上，才松開抱在腰上的手。

　今日要出門，江晚芙穿著惠娘給準備的鹿皮小靴, 鞋底有紋釘, 走起山路并不難, 很快奔到了那冠旁, 俯扶起來, 替拍落肩頭的泥, 口中關切問道，“道長, 您沒事吧？可有哪里摔傷了？”

　陸則自也跟在江晚芙側，寸步不離，礙于對方是位冠，他并沒有手去扶, 站在一側，替二人擋住了寒風。

　冠被扶著站了起來，抬起頭，剛要謝過二人, 待看清扶的江晚芙，亦被的容所驚，短短一瞬，回過神來，忙道，“多謝二位相助。貧道無礙。”

　江晚芙點點頭，蹲下/，幫那冠拾起散落一地的藥材，陸則也幫著一起，倒是把那冠弄得十分不好意思，滿口道謝，趕忙也起手來，幾人很快將藥材拾攏，放回了那背簍之中。

　江晚芙看了眼那背簍，又見冠膝都破了，道袍上還打著補丁，心中不由得有些同，想了想，便問，“道長可是要朝山下去？”

　冠頷首道，“貧道在山間水觀修道，觀中采摘了些草藥，想下山換些銀錢，待明年開春，送觀中幾個小道去念書。”

　京中多道觀，信道的人也多，尤其那些有名的大道觀，平日里都是信客不絕的，像衛國公府，每逢年節，都是要去道觀的，庫房支出去的銀錢，就是一大筆。不過這水觀，江晚芙卻沒聽說過，估計只是個小觀，沒什麼名氣，又在這山里，想來肯定是沒什麼信客。否則，這大冬天的，冠也不至于下山去賣草藥。

　且又聽說，是為了道觀中小讀書，江晚芙是知道的，有些貧苦人家生了兒，若是無力養，就會朝襁褓里塞些米，丟棄到觀門口。出家人自不會見死不救，哪怕自己日子過得再清苦，都會救下那孩子。

　這麼一想，江晚芙更做不到袖手旁觀了。

　小娘子一貫心，這一點，陸則最是清楚不過，他不過看輕輕抿，便明白了的想法，解下腰間荷包，遞給。

　江晚芙見他與自己心有靈犀，心中一暖，仰臉沖他一笑，接過去，將荷包遞給冠，聲道，“今日天寒，山道難行，您這一來一回，怕是要天黑了。不如將這草藥賣于我們，早些回去罷。”

　冠自然不肯，忙推辭。

　江晚芙忙道，“您別急著拒絕。我們府中人多，設了藥房，本就是要買藥的，并不是買回去無用的。”

　聲音清甜，語調，面上神又滿是真切，一臉誠懇，倒是讓那冠一肚子拒絕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了，只好收下那荷包，一接過去，卻被那沉甸甸的重量給嚇著了，匆匆打開，忙又合上，道，“這……您給得太多了，這些草藥不值這麼些錢的……”

　江晚芙有意接濟這冠子，自然是往多了給，開口相勸，“您收下便是，如若有多的，就當是我們給的功德錢。”

　冠固執，還是不肯收，口中道，“無端端的，我不好收您的錢的。便是功德錢，也總有設燈供奉的說法，若您無所求，這銀子，貧道收下，就是不合規矩。”

　江晚芙見冠這般固執，不由得有些為難，但又說服不了對方，索求助向陸則。他一貫比聰慧的。

　陸則被那雙明潤的眼睛一，自然替出面，剛要開口，腦海中卻忽的劃過什麼，他頓了頓，才沉道，“既如此，那請冠為我們夫妻供一盞長明燈。那是我故友之孩兒，未出生便歿，每逢初一、十五及節日，請道長再額外供些糕糖。”

　時下常有這種作法，尤其是宦人家，未出生的胎兒，或者一出生便夭折的小孩兒，是不能造墳塋的，多是雙親在道觀，為它供一盞長明燈，盼那嬰孩在底下也能吃些香火，早日投胎轉世。

　雖不知是否真的有用，但多是種寄托。

　冠聽罷，倒是沒有任何懷疑，一來陸則神嚴肅，不似作偽，二來以看人的本事，觀二人舉止，雖看得出他們是夫妻，但格卻大有不同。

　方才扶的夫人，神和，眉順眼開，面帶愉，一看便是心地溫和良善的面相，這位郎君卻不同，雖相貌清冷俊逸，額高鼻高，確是大貴之相，應當是出自高門，命中顯貴，但細細看去，他眉宇間帶了幾分戾氣，這樣的人，是不大可能為了讓收下錢而撒謊的。

　對他而言，是不屑于扯這種謊的。

　冠修道不，看人倒是準的，略想了想，便答應下來，又問了那孩子歿去的月份，細細記下，才道，“貧道一定不負所托，日夜供奉明燈。”

　陸則卻不再說什麼，只沉默著點頭，接過那背簍，捆在馬背上，抱江晚芙上了馬，江晚芙同那冠告辭，□□的踏霜便慢悠悠繼續朝前走了。

　馬蹄嘚嘚，冠目送馬背上的夫妻二人走遠，影漸漸匿于山林之間，低下頭，看了眼手中沉沉的荷包，想起自己先前所見，雖給錢的是那郎君，但給留下印象的，卻是先手扶的夫人。

　那小娘子既生了仙人之姿，又心存良善，溫待人。若與誰在一，是定能影響那人行善的。

　“一人心善，兩人行善，福澤延綿。”冠口中念叨了一句，覺得甚是有理，想起觀中還在等回的眾人，忙起朝回走。

　……

　這冠心中所思，已經走遠的二人，自然無從知曉了。

　踏霜不急不慌朝前走，越往山里走，未化的積雪越多，巖、石邊，冬日的林間很安靜，連鳥聲都聽不見一聲，唯有一陣陣的風，時不時吹過，晃樹梢，窸窸窣窣。

　說起來，雖冷清了些，但也別有一番興致的，嘈雜的地方待久了，這樣安安靜靜的，讓人不自覺整顆心都沉寂了下來。

　江晚芙卻沒心思賞景，因越往山里走，越發冷了，便從先前的面朝前方，變為現在的被陸則擁在懷里，男人似乎是怕冷，沉默地將披風裹得嚴嚴實實，一只手拉著韁繩，一只手牢牢住披風。

　披風里很暖和，江晚芙幾乎吹不到一點兒風。抬起埋于男人前的臉，看向陸則，見他沉默不語，不由得想起他先前同那冠所說的故友的孩子，看得分明，他說起那孩子時，面上有種讓人分辨不清的復雜緒，比憐惜深，又不及悲痛，同時又有著落寞和愧疚，實在很復雜。

　仿佛也是從那時起，他便有些心事沉沉。

　旁人大約看不出，但江晚芙與他夫妻一場，早已心心相惜，如何不知枕邊人的緒。垂下眼，想著如何找機會開口。

　陸則卻在之前開了口，見方才還因出游而雀躍不已的小娘子，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他略略低了頭，看向懷里的阿芙，見鼻尖凍得有些紅，額上還留有先前抵在他前出的紅痕，正乖順垂著眼，不知道琢磨些什麼，氣又憐人，因想起兒而失落的緒，也緩和了。

　說到底，他那樣不舍那個孩子，僅僅只是因為，那是他們的孩子。

　若是換做別人，懷了他的骨，與他而言，就只是塊而已，無論是死了，還是活著，他都不會在意。

　“覺得悶了？”陸則低聲詢問。

　江晚芙抬起頭，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嗯，夫君，還要多久才能到？”頓了頓，皺皺鼻子，小聲地道，“腰都酸了。”

　陸則被那副氣模樣逗笑了，心一下子愉悅起來，他是極在他面前才有的，那些小脾氣、小表，外人從來看不見這一面，是獨屬于他的。

　陸則看了眼路，道，“還有半個時辰不到。”

　江晚芙出懨懨的神，委屈道，“還有那麼久啊……”

　陸則在宣同打仗的時候，行軍輒一天一夜起步，那個時候就是大磨破了，都沒人敢來他面前，苦喊累的。偏偏現下小娘子喊累，他非但不覺得多事氣，反倒有種理所當然的覺，氣又如何，他樂意慣著的這點小氣。

　他想了想，開口道，“那你睡一會兒，很快就到了。”

　江晚芙自然不肯睡的，又不是真的忍不下去了，不過是想陸則高興些，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和早上故意生他的氣一樣，不過是朝他撒撒，轉移他的注意力罷了。

　“不好，睡不著的。”搖搖頭，像是思索了一下，道，“夫君陪我說說話吧，這樣我就不悶了。”

　陸則自然一口答應，“好，說什麼？”

　江晚芙聽得想扶額，說實話，陸則雖很疼，很多事上都順著，照顧著，但他的確不是個很有趣的夫君，居然問說什麼？

　這怎麼能問呢？！知識趣的郎君，早就滿口甜言語哄人了啊！

　不過，江晚芙也習慣了陸則的格，時間久了，還覺得他這樣有什麼說什麼，事事順著的郎君，更合的心。

　興許是人眼里出西施……不對，這話是形容男子的，這是人眼里出潘安？

　江晚芙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也沒怎麼想，隨便就找了個話題，開始同陸則說了起來。

　“夫君可還記得上回年宴的時候，三弟找我幫忙，給薛六娘子捎一份及笄禮的事？”

　陸則對這些不怎麼興趣，大約也只有小娘子們，閑著沒事，圍在一討論得起勁，不過他很是配合，“嗯，記得，怎麼了？”

　“后來三弟親自把禮送來了，我看了看，夫君猜猜是什麼？”

　陸則見那副賣關子的模樣，倒覺比所說的三弟和薛娘子的事更有趣，笑著問，“送了什麼？”

　“一套厚厚的古籍，說是已經失傳的，連宮里都找不到，三弟了幾個人，四搜羅了幾個月，才高價買回來的一套。我原想著，給小娘子送古籍，三弟未免太不懂小娘子的心思了，哪怕就是送個鐲子、玉佩的，也勝過送那些大部頭啊。豈料，居然是我淺了。”

　江晚芙說著，自己也覺得有趣，“那日裴六娘子及笄，我去見禮，順便替三弟送禮。我都覺得拿不出手，結果裴六娘子一看那書，眼睛都亮了，本來斯斯文文，說話都細聲細氣的小娘子，抱著都不肯撒手了，看了又看，還紅著臉請我替謝過三弟。”

　本來還以為，二嬸那種人，中意的兒媳婦，一定是和一樣，能言善道，又于世故和庶務，能扮演好賢助，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的子，誰曉得，裴六娘子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看著吧……”江晚芙仔細想了想，才找出個合適的說辭，“就像是個斯文靦腆的小書呆子。聽說還是才，字寫得也好，別的小娘子家里給造繡樓，家里卻是個六層樓的書樓，據說里頭都是書，還全看過。”

　說著，忽的拉了拉陸則的裳，示意他低頭。

　陸則順勢低頭，疑看著。

　江晚芙便掰著手指，一臉認真道，“大嫂出翰林家，琴棋書畫樣樣通。三弟妹呢，也是個才。四弟就不說了，他還小，娶妻還得有幾年呢。這往后，妯娌幾個里，就屬我最笨了，字寫得一般，也不會作詩，琴也就彈得那樣，下棋還行，畫畫卻又不會了，那你嫌棄不嫌棄啊？”

　陸則居然還認真想了一下，江晚芙睜大眼，著他。

　陸則也不舍得逗了，認真道，“自然不嫌棄。旁人琴棋書畫樣樣通又如何，我是娶媳婦，不是選狀元。再者，你哪里不如們了？下棋下得好，刺繡厲害，彈琴也彈得正合我意，孝敬長輩，心地善良，樣樣都討我喜歡。”

　“而且——”

　江晚芙抬起臉，安安靜靜等他開口。

　“旁人再好，和我沒關系。你是我挨了打，罰了跪，好不容易才得手的。”

　其實說那麼多，真正重要的，也就最后一句。旁人再琴棋書畫樣樣通，哪怕是仙降世，又如何，陸則不會多看一眼，他若喜歡有才，或者有貌的，早就妻妾群了，這世上永遠有更有才，更有貌的，但他不喜歡，他只喜歡罷了。

　上輩子是寡嫂，也要搶到手，這輩子還沒弄清自己的想法，就先下了手，名正言順做了夫妻。

　日后再有一雙兒，護和孩子周全，便足夠了。再多的，陸則便不貪心了。

　陸則說罷，卻見懷里小娘子看著他，一副得不行的樣子，剛要說點什麼，下上一熱，小娘子親在他的下。

　他也樂得主送上門，微微低頭，攫住的，勾的舌，親得氣吁吁，面頰滾燙，才饜足松開。

　作者有話要說：我們芙芙真的是太主了，又抱又親又啃的，不過屬于癮大人菜型，主是主，就是啥都不會。

　陸則呢，就是癮大技還好，嗯，畢竟實踐了一輩子的人！

　甜暈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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