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餛飩還未吃完, 卻是聽得傳來惠娘激的聲音。

　在馬車外，激道，“娘子, 奴婢瞧見小郎君了！奴婢瞧見他了！”

　江晚芙下意識站了起來，匆匆要下馬車, 卻因為裹著厚厚的披風, 作極為不便, 剛想了披風, 卻從斜后方過來一只手，隔著披風，穩穩托住的小臂, 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道。

　江晚芙回過頭, 見陸則朝頷首, 率先下了馬車。

　然后，他站在雪地里, 微微抬眼, 朝出一只手。有輕飄飄的雪, 落在他的睫上，很快凝一顆水珠。

　江晚芙怔了一下，不知怎麼的，有點不合時宜的臉紅, 將手遞過去，搭在陸則的掌心。他的手不似一般世家郎君，掌心有細細的繭, 大約是習武之人都會有的，但卻是滾燙的，十指修長, 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道。

　借力下了馬車，不待有什麼作，陸則已經面平靜，將手收了回去，如他往日一樣克制有禮，讓人很安心。

　惠娘搬著矮凳從旁邊繞過來，才看見自家娘子已經下了馬車，倒也來不及多想，只以為心焦，便自己下了，還怕弄污了衫，蹲下/，替拍了拍本不存在的灰，站起，面上盈盈滿是笑意，道，“娘子您瞧，那可是小郎君？”

　江晚芙當即朝著惠娘所指方向去，此時的渡口，已經熱鬧起來了些，有一艘貨船已經到岸，腳夫正在賣力搬貨。再往遠，有一艘客船，裹挾在風雪里，看不大明晰，但甲板上，約可見兩個人影，一高一矮。

　因隔得太遠，只依稀可見形，還被江上的霧籠得模模糊糊的。

　但江晚芙自是和惠娘一樣，一眼認出那略高形的主人，便是自家阿弟。幾人一同上前，來到渡口邊上，冬日的江風有些凜冽干燥，刮得人面上生疼。

　那船很快到了渡口，江晚芙也終于看見自家阿弟了。

　十二的小郎君，個子生得比同齡人更高，裹著一襲銀灰鼠披風，眸清亮，神端正，看上去很神。

　江容庭同樣亦打量著許久未見的阿姐，見未曾消瘦，氣也極好，懸了一路的心，將將放下了一半。

　一等板橋搭好，江容庭便率先大步下了船，快步走到自家阿姐面前，親昵喚了聲“阿姐”。然后，又將目向一旁的陸則，倒沒遲疑，拱手行禮，不失恭敬喚了聲，“世子表兄。”

　陸則上前一步，托住江容庭的手，頷首道，“不必多禮，喚表兄即可。”

　江容庭見狀，忙直起，改了口，“表兄。”

　他方才才船上，遠遠瞧見自家阿姐側站著的郎君，便猜到了，這郎君定然就是阿姐的未婚夫，衛國公府那位尊貴的世子爺了。待船靠得近了，他才看清自家這準姐夫的樣貌，芝蘭玉樹，清冷矜傲，雖未言語，卻通貴氣。這等氣度，又出名門，還年輕有為，同那等靠祖宗蔭庇的郎君不同，說實話，他很是替自家阿姐懸著一顆心。

　齊大非偶的道理，江容庭一直懂。但他也知道，阿姐會離家來京城，都是為了他。

　若沒有他拖累著阿姐，以阿姐的模樣和，何必要離家遠嫁，哪怕是在蘇州，也多的是人想上門求娶。更何況，原本同阿姐定下婚事的，明明是國公府那位大郎君，這般無緣無故換了衛世子，旁人聽了，只滿口羨慕，說什麼阿姐竟有這般運道，他卻心焦了很久。

　若不是出了事，好好的婚事，又怎麼會無緣無故換了人？

　所以先前在船上的時候，江容庭便打定了主意，他一定會努力討國公府眾人的喜歡，捧著自家這位準姐夫，別說只是做小伏低，只要阿姐能夠過得舒服些，他做什麼，他都是愿意的。

　他只恨自己眼下年紀太小，學業未，不能護著阿姐。

　江容庭這番心思，旁人自然無從得知，就連一貫知他的江晚芙，也只覺得，阿弟今日似乎比平日話多些。但也沒多想，只以為是因為今日姐弟久別重逢，阿弟高興罷了。

　幾人還未寒暄幾句，卻見那客船里，又走出了一行人。

　領頭的正是江仁斌和其繼室楊氏，后跟著兩個嬤嬤，懷中各抱了一五六歲的稚，是楊氏所生的那對龍胎。

　待走到近前，江父并未看向自己離家數月的兒，反而一開口，就朝著一旁的陸則道，“今日雪這般大，倒是我這兒不懂事了，還擾得世子親自跑一趟。”

　這話一出，江容庭倏地變了臉，他到底年紀小，藏不住心事，又一心護著長姐，見不得旁人，哪怕是父親，說長姐一句不好。還是一旁的江晚芙，依舊笑著，輕輕將手搭在他的小臂上，不許他在外人面前頂。

　江容庭一怔，忍了下去。

　但他要忍，陸則自然無需忍，倒也不必開口，只神冷淡了幾分，無視了江父這句話，看著他，并不作聲。

　這短暫的尷尬和漠視，足以江父一陣尷尬，很是沒臉了。

　江父鬧了個沒臉，偏偏又不敢如何陸則，只得勉強笑了笑，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

　接下來，倒是沒出什麼子，楊氏在外人面前，一貫是一副慈母模樣，關切問候的話，更是信手拈來，開口閉口“我們家大娘子”，活似江晚芙是親生一般，分毫看不出是個繼母。

　江晚芙也習慣了繼母這般做派，只抿含笑，頷首應承，偶爾開口幾句，一副孝順兒的模樣。

　寒暄過后，幾人上了馬車，至于行李，自有下人搬運，倒無需他們等在這里。

　若只有江晚芙一人，自是可以借住在國公府，但如今江家全家人都來了，以江父要臉面的脾氣，自是不肯住在國公府。好在江晚芙也早有準備，順勢提起先前將陳叔典的宅子，江父聞言，自然發了話，說去那落腳。

　不多時，馬車就到了府邸，因剛典下不久，陳管事也只匆匆布置了一番，自然不能與國公府相提并論，但勝在位置不錯，四周也算得清靜。

　當初打算買這宅子的時候，江晚芙沒想過，自己會真的嫁進國公府，原是給阿弟日后來京赴考所準備的。到了如今，卻是了江家一家人落腳的地方，只怕再過些時日，還要從這里出嫁。

　進了府邸，還要安頓布置，陸則知道自己若是在，只怕江家人都要束手束腳，他一貫自在隨，卻也難得了一回，看了眼一旁乖乖站著的小娘子，朝江父開口告辭。

　江父有些怵他，自然不得他趕走，當即道，“賢侄若有要務，只管去忙便是。還請稟老國公夫人一聲，江某明日必親自登門拜訪。”

　陸則“嗯”了一聲，淡淡應下，順勢轉過臉，目先落在江晚芙的面上，只見小娘子抿著，規規矩矩微微低著頭，手搭著前，乖順的模樣，很是惹人憐惜，想到今日江父那樣待，又倏地心里一。

　沒直接走開，徑直走過去幾步。

　瞥見悉的大麾一角，江晚芙微微仰臉，著面前的郎君。

　陸則面和緩，溫聲開口，“表妹若有什麼事，就人去府上尋我。”

　江晚芙一怔，見一旁父親繼母阿弟，都朝看了過來，面上不自覺一熱，原本直視著陸則的眼神，也不自覺一點點挪開，聲音也了下去，“嗯。”

　陸則頷首，這才轉離去。

　他一走，正廳里原本繃著的氣氛，似乎松了下來，楊氏開口，喚帶來的婆子去布置房間、拾掇行李什麼的，這種庶務，江父自然不會管，開口讓管事去給他在京城的同僚遞帖子，說要出門訪友。

　江晚芙自然不會管長輩們的事，也不到來管，只了阿弟，去了的小院，姐弟倆許久未見，自然有許多話，且方才那場合，有些話也不好開口。

　坐下后，惠娘端了茶水進來，很快退了出去，將門掩上了。

　江晚芙這才有時間細細打量阿弟的模樣，看著看著，眼睛有點了，江容庭原乖乖坐著，任由長姐打量，見長姐眼睛紅了，卻是立即慌了，慌張開口。

　“阿姐，你別……別哭啊……我沒惹事，真的，我聽你的話，你不在，我也聽話的。夫人送來的丫鬟，我一個都沒，也沒讓們近伺候。在書院的時候，也尊師重道，沒有不務正業。我也沒和父親頂，外人面前，我從沒說過父親一句不是，你說的話，我都記著呢……真的，阿姐……”

　江容庭說著，只恨自己笨，茶也顧不上喝了，半蹲著子，握著自家阿姐的手，小心翼翼道，“真的，阿姐，你要是不信，我喊云巖進來，你親自問他，好不好？”

　說著，真站了起來，打算去喊自己的書進來。

　江晚芙見狀，拉住他，了眼淚，道，“阿姐不是不信你。”

　江容庭聽了這話，卻沒松氣，反而越發小心翼翼了，他就只有這麼一個姐姐，阿娘不在了，他要護著姐姐一輩子的，不能哭的。

　江晚芙了淚，緒也平靜下來，拉著阿弟起來，上上下下打量他，聲道，“阿庭長高了。”

　從蘇州離開的時候，阿弟仿佛還沒有這麼高的，不過過了幾個月，像是條了一樣。今日兩人站在一起，江晚芙才驚覺，阿弟都比高了。

　江容庭一笑，雖還是小年，可已經依稀看得出日后的風采了，姐弟倆的樣貌都肖似母親，不過江晚芙偏，江容庭的五雅致一些，尤其是眉，向上斜挑，添了幾分年英氣。

　他笑著道，“我只恨自己長得還不夠高。”

　他要是能長得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就能早點護著阿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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