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出這一聲的正是皇太后。

此時的已經完全沒有了捉住阿煙糯糯時的冷厲，也沒有了昔日那個皇貴妃的雍容和。

已經完全如同一個天底下最普通的老婦人一般，絕地老淚縱橫，頭髮凌，就那麼猶如溺水的人捉住一塊浮木般盯著德隆帝。

德隆帝皺眉：「這是什麼意思？」

其實對於這位老婦人，如果可以，他是希留下一命的。

皇太后淚流滿面，上前走了兩步，展開哆嗦的手護在了燕王劉栔熙面前。

「皇上，如今你雖貴為帝王，可是你還是否記得，當年先雲妃娘娘被打冷宮，我也曾多次去看，並曾暗地裏試圖照拂過你？」

德隆帝點頭：「昔日皇貴妃對朕的照料，朕從未忘過。」

皇太后微微側首，挑眉，讓一滴淚水緩緩落下：

「可是你知道為什麼嗎？我為什麼要去照料一個打冷宮的妃子，一個失寵的皇子！」

德隆帝一頓，雙微，卻無法說出接下來的話。

雖然很人知道，可是那個時候的德隆帝其實年紀已經不小了，也到了該懂事記事的時候。

他知道眼前的這位皇太后，昔日曾經是和自己舅舅有過口頭婚約的。

皇太后著高高站在遠的德隆帝，淚眼之中見他眸中有猶豫之，便乾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凄厲而大聲地道：

「哀家有一個，本應深埋進棺材裏，曾發誓一生一世都不會說出，可是如今，若能救得我兒一名，將這件事公諸於世，那又如何！」

德隆帝聽此話，臉微變，盯著那個跪在地上的昔日皇貴妃，他忽然有種奇怪的預，這件事和自己的舅舅有關係？

想起自己那二十年塞外苦寒蒙冤屈最後卻悲壯而死終再也無法回到燕京城看一眼的舅舅，他心神微，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蕭正峰見此景，眉心深蹙，低聲提醒道：「既然太後有話要說，末將便命眾弓箭手暫且退下？」

德隆帝點頭。

蕭正峰抬手，一時眾人退下，場中只剩下素日最為倚重的死忠親信。

燕王擰眉，冷眸斜向跪在地上的母親道：「母后，你這是作何？我死便死也，難道還怕了不？」

皇太后卻是本不曾搭理自己的兒子，淚眼遙遙著不遠的德隆帝，卻是叩首，泣聲道：

「栔熙他是賀驍雲的骨，皇上請念及舊，為驍雲保下這一脈吧！」

這話一出，滿場震驚，幾乎都瞪大了眼睛。

縱然之前的場上變故，已經令德隆帝蕭正峰甚至阿煙等意識到了或許有什麼要揭出，甚至有所猜測，可是皇太后就這麼直接地講了出來，大家還都是吃驚不小。

這件事發生在普通人家，頂多是家中一個醜聞罷了。

可是發生在皇家，那就是混皇室統，等於欺君罔上，那是無法饒恕的欺君大罪，那是足以誅滅九族的。

在場的其他親信眾人，聽到這話后臉上都失了。

伴君如伴虎，誰也不想知道這等皇家啊！

可是所有的人雙猶如灌鉛一般，無法彈。

他們明白，當他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就註定一生一世必須忠心耿耿，就註定從此後小心翼翼不能有任何閃失。

當所有的人都在震驚的時候，德隆帝皺著眉頭，著場中淚流滿面的皇太后，還有那個茫然不敢置信的燕王。

燕王看著他的母后，彷彿他的母后說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德隆帝半響后終於緩緩開口，一字一字地，說得很慢：

「這個事，開不得玩笑。」

可是誰知道原本跪著的皇太后卻站了起來：

「我知道這件事太過聳人聽聞，不過他確實是你舅舅賀驍雲的骨。」

峨眉輕，悲涼地嘆了口氣道：「當年你舅舅全家被誅殺，原本應該嫁你賀家的我，一時沒有了著落。我知道了你舅舅的事後，開始的時候以為你舅舅已經死了，便想著要給他報仇雪恨。」

想起往事，眸中有一瞬的迷茫和無奈，當下苦笑道：「於是我想辦法進了宮，得了先帝的寵，正在我計劃著伺機刺君為你舅舅報仇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有了孕，當時我先帝雨不過十幾天罷了，卻已經有孕兩個月，那一定是賀驍雲的骨。我無奈之下，既割捨不得，可是又逃不了，只能去了冷宮找你的母親想辦法，你母親因為賀家被滅門之事心如死灰，聽到這個消息后，總算是有了一盼頭，求我一定要為賀家保下這個脈，可是當時也不過是冷宮囚的妃子罷了，也幫不上我什麼，便向我推薦了當時太醫院的王大夫，如今的太醫院首席。這人曾經過你舅舅的恩惠，一直深無以為報，你母妃讓我去求他幫忙。當時這位王醫為了你舅舅，便冒著欺君罔上的罪名，幫我瞞下了日子，欺矇了先帝，讓先帝以為栔熙是他的骨。」

德隆帝震撼不已，忽而想起時的一些事，自己母妃臨死前的那些話，此時想來，恍然大悟，當下明白，這昔日皇貴妃竟是沒說謊的，這一定是真的。

當年母親臨死前不敢對自己說出真相，只說要自己憐六皇子，怕也是擔心自己年，因為這個而召來橫禍。

而那位王醫如今還活在世上，此時去太醫院查證此事也絕非難事，因為皇貴妃更沒有必要因為這個而說謊。

一時之間，他心裏已經多半確認了的。

皇太后想起往事，凄聲道：「皇上，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回憶下，就在你母親去世的頭一天晚上，是不是曾讓人我過去？當時就是要為了讓我一定要保住栔熙，這是臨死前的願。」

德隆帝怔怔地點頭，咬牙道：「是……」

皇太后回首看了眼自己的兒子，眸中是難以辨別的複雜：

「這些年來，我為了能瞞下這事兒，費盡苦心，一直在先帝邊小心伺候，誰知時日一長，竟得了先帝寵，地位日盛。到了先帝駕崩，我心裏也曾有過忿恨的想法，他殺我未婚夫婿，我命我兒奪他江山，是以我才定要我兒登上那個位置！」

可是誰曾想，一切都是夢裏繁華，鏡花水月不過一場空！強求來的果然是留不住！如之前阿煙無意中所說，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德隆帝此震撼，恍惚中目落在了燕王臉上，昔日總是覺得他那細長的眸子高的鼻樑和父皇並不太像，只以為是像皇貴妃，如今卻是恍然，原來他竟是更像自己的舅父賀驍雲，甚至神間也有幾分自己母親的氣韻！

燕王原本是一片茫然，徹底不信的，可是皇太后的故事講到這裏，他約覺到了什麼。

他漸漸地明白，自己的母親並沒有在編一個彌天大謊。

他皺著眉頭，細細地品味著話中意思。

驟然間，他想起一件事來，頓時渾猶如墜冰窟一般，臉上盡失，兩眼發直，定定地站在那裏，渾抖不已。

賀驍雲，是被他死的！

可是如果母親的話屬實的話，那才是自己的生父親！

皇太后顯然也已經意識到兒子想起了什麼，嘲諷而絕地冷笑一聲：

「不錯。熙兒，是你死了你的親生父親！」

所以，在的兒子將那一縷花白的髮放在手裏的時候，恨恨地給了他一掌。

可是那個時候，是矢志要把這個帶到棺材裏去的，又怎麼可能親口說出呢！只能是數月不曾見過自己兒子一面，只能是將自己關在深宮中黯然度過每一日。

燕王細長的眉眼裏都是迷，驟然間猶如瘋了一般撲過去抓住皇太后的肩膀，狂地祈求道：

「母后，母后，你在騙我是不是？」

皇太后無奈地著自己的兒子，一字字地道：

「孩子，你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現在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好好活下去，為他延續香火。他在天之靈，也不會怪你的。」

燕王原本握著母親肩膀的手漸漸送下去，僅存的一希破滅，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兩一屈，頹然跪在那裏。

蕭正峰皺眉，向德隆帝。

如果說燕王真得不是先帝的親生兒子，那麼就是欺君大罪，按律應該是格殺勿論的。

可是如果他不是先帝的親生兒子，他就是徹底失去了爭奪帝位的資格，一個沒有資格爭奪帝位的人，還不能構德隆帝的威脅，也就沒有必要非得趕盡殺絕了。

所以此時的蕭正峰不說話了，他知道德隆帝對昔日的舅父有很深的，甚至於對舅父的死一隻耿耿於懷，所以他等著德隆帝的決斷。

德隆帝著地上跪著的母子，眼前開始恍惚，他想起猩紅的沙場上，那個引頸一劍，然後心噴涌而出，揮灑在蒼茫遼闊原野上的景。

那是他莫大的憾，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舅父就此被死而無可奈何。

現在這個死舅父的人，竟然是舅父的脈？

德隆帝瞇眸著遠的一切，半響后終於無力地抬手，頹然地吩咐道：「讓他們走吧。」

如果舅父還在世，他會怎麼做呢。

他也不會忍心讓自己就此殺死他早年留下的這個脈吧。

蕭正峰點頭，就要吩咐一旁將燕王包圍住的親信放燕王等人一條生路。

可是誰知道就在此時，卻見跪著的燕王驟然間哈哈大笑，笑得瘋狂而凄厲，眾人還未及反應，便見他抬手間，白一閃。

蕭正峰目銳利，一眼便知那火把映襯下閃著寒的是什麼，當下厲聲道：「阻止他！」

說著話間，一個石子已經從他手中迅疾地出，直打向燕王懷中那個散著凜冽寒的匕首。

可是到底為時已晚，蕭正峰縱然作迅疾，他卻距離燕王太遠，而皇太后雖挨著燕王，卻又是一介流，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親生兒子將一柄匕首狠狠地刺了他自己的膛。

黑暗中，那個細眸尾總是彷彿泛著桃花的俊男子扯出一個無力的笑來，兩手勉力地拔出匕首。

鮮紅絢麗的從匕首刺之噴了出來，彷彿暗夜中開出的須彌之花。

皇太後知道事已經無可挽回，凄厲地尖了一聲，狠狠地掐住他的胳膊，嘶聲哭道：「混賬，我這是為了讓你活下去啊！」

燕王的已經被染紅，絕艷迷，不斷地從中溢出，滴落在他修長好看的手上。

他輕笑，笑得猶如十年前那個搖擺著紙扇站在後花園涼亭上調侃阿煙的多年：

「母后，你要我活著，可是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

他微微側首，眼角餘試圖看向那個被蕭正峰救走的人，可是距離太遠，周圍太黑，他的眼前開始泛起一層紅霧，他什麼都看不清楚。

在那獵獵山風之中，有狼嗥虎嘯之聲傳來，其中約彷彿夾裹著一個人的低泣聲。

他越發笑了。

皇太后淚水流淌，狠狠地撲打在燕王的肩膀上，弄得鮮凌，痛恨而絕地道：

「我這麼多年忍辱負重，侍奉在仇人邊，你可知道，為了什麼，為了什麼……」

燕王眼前紅霧越發重了，近在眼前的母后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他仰天長嘆，閉上細長的眸子，最後一次著這世間清涼的風。

「如果可以，我倒是寧願不曾來過這個世間。」

他才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可是在年之時卻因為一時輕浮就此錯失了曾經心的姑娘，又在青年之時為了爭名奪利而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一路走來，他錯過瘋過也狠過，也恨過怨過不甘過，為了那個帝位付出太多也放棄太多，可是臨到頭來，卻發現原來自己竟只是一個贗品罷了。

他本就不是父皇的親生兒子，本沒有資格去逐鹿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如今兵敗於此地，被人絕境，他又怎會憑著自己那點脈去謀取別人的一點憐憫呢。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眼前已經是一片黑暗。

他幾乎聽不到風聲了，母親在哭喊著什麼，他也全然不知，如今的他，只是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喃喃地道：

「母后，為父皇的兒子也好，為賀驍雲的兒子也好，我都只想求一個堂堂正正……」

說完這個，他終於無力地倒在了那裏。

山風依然在呼嘯，周圍的無數火把無聲地燃燒著，照亮了皇太后眼前的一切，也讓清晰地看到了兒子邊那一灘艷紅的。

皇太后臉上的淚漸漸風乾，抖著手，握住了兒子帶的手。

那雙手真好看啊，骨節分明的手，修長白凈，一如多年前那個對許下一生一世的青年。

握著那雙手，讓那雙手將臨死前已經攥著的匕首刺了自己的心口。

「我們一起去找你爹吧……」

當從口流淌的時候，用盡最後的力氣攥住了一直藏在上的那縷花白的髮。

那是兒子親手到手上的。

二十多年沒見了，九泉之下，是否還能認出那個已經老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