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 清溪村。

　夏日炎熱，綠樹搖灑下斑駁的影，溪水潺潺流，水面開出鮮艷的荷花。

　危眉去山林間摘了果子, 出林子遇到香荷告訴：“裴大人從學堂回來了。”

　危眉一邊往外走, 一邊道：“表哥今日回來得這樣早？”

　裴素臣來到滄州有小半個月, 這期間他在鎮上謀了一份差事，白日就去鎮上給學生上課，晚上趕路回清溪村。

　危眉去找裴素臣, 他的竹屋坐落在溪水旁, 傍水而居，夏日雖然炎熱，但靠著小溪有涼風徐徐吹來, 便覺格外涼爽。

　危眉走進院子時, 瞧見裴素臣坐在樹蔭下, 而在他邊還坐著一人。

　那是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姑娘, 瞧著十分瘦弱, 滿面塵土，然而一雙眼睛格外地明亮，像是水洗的葡萄, 干凈不染半點雜塵。

　小孩到危眉的目, 局促地低下了頭。

　危眉坐下, 不解地問：“表哥這是？”

　裴素臣給解釋道：“是個被家里人丟棄在學堂外的小姑娘，我看可憐, 就將帶了回來, 想先養一陣子。”

　危眉看瘦骨嶙峋, 連忙讓香荷去給拿點東西吃, 問道：“表哥打算留下？”

　裴素臣思忖了片刻道：“被父母丟棄，在條街上乞討了好幾天，得去和狗爭食，我實在于心不忍，就想將留下來，表妹覺得如何？”

　危眉聽他一說，也跟著揪心了一下。

　“確實是個可憐的孩子，表哥若是想留下便留下吧。”

　裴素臣道：“不過有些事我這個男子可能會照顧不到，平時還得依靠表妹幫忙，可以嗎？”

　危眉自然答應：“可以。”

　左右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多一張吃飯的，小孩還這樣小，他們能幫一把就一把。

　傍晚時，危眉將小姑娘帶回家，幫洗了洗子。洗完后的小姑娘終于出了原本的樣貌，一張小臉圓圓，眼睛澄澈漂亮。

　危眉極其喜歡，將抱到床邊，聲詢問：“你什麼名字，還記得你家在哪里嗎？”

　實在太小了，什麼事都記不清楚，只說自己阿宛，危眉又詢問了半天，才含含糊糊回答道說：“阿娘死了，爹爹不要我。”

　危眉多想起了自己時的艱苦經歷，心疼不已，輕的小腦袋：“以后你便與我住在一起吧。”

　小孩懵懂地點點頭。

　危眉輕笑，讓香荷將抱出去，給整理出一個小廂房來。

　到了白日，阿宛就跟著裴素臣去學堂上課，傍晚隨裴素臣回來，晚上到危眉這里洗子睡覺。

　幾日相下來，小孩也與危眉悉了，褪去了，總是黏著，“姐姐姐姐”地喚著。

　危眉在山里無事可做，養一養小孩也算消磨日子了，別添了不樂趣。

　這一日早晨，危眉帶著阿宛去小溪邊洗菜，叮囑就在附近玩別走遠了，誰知沒多久，便聽見后傳來一陣喧鬧聲。

　“魏姑娘！”

　危眉回過頭，看見一村婦滿臉怒氣地走來，手里牽著自己的孩子嚎啕大哭，阿宛隨在旁，上沾滿泥土。

　小孩雙目通紅，見到危眉跑了過來，手來抱，眼里委屈極了。

　危眉輕拍背，揭起的裳一看，上布滿了瘀青，眉心地蹙起，看向面前停下的村婦。

　“魏姑娘。”來人喚。

　危眉在外稱自己姓“魏”，輕聲道：“孫二娘，這是出什麼事了？”

　孫二娘將自己的孩子一把拉過來道：“魏姑娘還問我出了什麼事，你家娃兒欺負我兒子，將人用石頭砸這樣。”

　孫二娘的兒子臉上破相，額頭上紅腫一片，鮮直流。

　危眉低下頭問懷中人：“是你弄的嗎？”

　阿宛搖搖頭，哭道：“沒有，我沒有欺負他，是他欺負我，讓狗來咬我，還將我推到泥地里。”

　孫二娘柳眉豎起：“小賤蹄子滿口謊話，要不是你先拿石頭砸他，他會推你嗎？”

　阿宛躲在危眉后泣：“我沒有……”

　危眉手上的腦袋，讓別害怕，抬頭看向面前人：“二娘，我家阿宛生膽小，不會輕易惹事，比你兒子還小個一兩歲，怎麼會欺負他？”

　孫二娘道：“那我兒子頭上的傷口如何來的，不是石頭砸的？”

　孫二娘將兒子到邊，讓危眉好好看看他額頭上的口，危眉低頭問阿宛是不是做的。

　小孩抿了抿，扯著的袖口，支支吾吾：“姐姐，是他先欺負我，我才扔石子的……”

　孫二娘一聽這話，哪里還能放過，抬起手就朝上打去：“我就說你砸人！你這下賤沒爹沒娘的種，和外面野狗差不多的小乞兒，我兒子是你能的嗎！”

　這話實在太過分，危眉聽不下去，一把將孫二娘推開，皺眉道：“二娘說什麼？難道就你家兒子金貴？我家阿宛用石子打你兒子就打了，你兒子三番兩次欺負，還不能還手？”

　孫二娘瞪大眼睛，沒料到素來溫順的危眉會與自己爭執。

　孫二娘譏諷笑道：“好啊，魏姑娘一個外來人，倒騎到我頭上了？這村里的人我認識了幾十年，你魏姑娘今日不給我兒子一個說法，我絕對你吃不了兜著走，無法在這村里立足！”

　危眉輕聲道：“二娘拿村上的人來我，我確實不怕，要找人就去找人吧。”

　孫二娘就沒見過這般囂張的，膽敢在他們清溪村的地盤上撒野，指著危眉連道了三聲好，“你給我等著！”

　孫二娘拽著兒子的手氣沖沖離開。

　危眉看著離去，蹲下，拿出手絹給面前的小孩去臉上的淚珠，溫道：“阿宛別怕，沒事。”

　小姑娘淚珠啪嗒掉落，埋懷里哭起來。

　危眉輕拍了拍的后背，輕聲安，心中卻想裴表哥何時回來。

　裴表哥是讀書人，在鎮上教做書先生，在這些目不識丁的村民里威極高，他若早點時候回來，那群村民看在他面上，也定然不會造次。

　危眉將阿宛抱進懷里，輕嘆一聲，期盼裴素臣能早點回來。

　遠方山里鳥雀撲棱拍打翅膀飛起。

　樹影搖晃，有一支隊伍正行走在山林里，夏日的烈過樹間細灑落下來，照在他們上。

　危月看著前方高高坐在馬匹上的男人，眉心深深地皺起，此番他們來滄州，本是可以直接走道大路的，謝灼到了這里，卻下旨走山路抄近道。

　可山林里極其容易迷路，他們進了林子后，徘徊許久沒有找到出去的路，顯然迷失了方向。

　謝灼側過臉來對危月道：“你方向極好，去前面帶帶路，看能不能找到出去的路。”

　危月遲疑了一刻。

　謝灼問：“怎麼了？”

　危月道：“這里山路崎嶇，我們繞了這麼多都沒出去，不如沿著原路下山。再待在山上，萬一遇上什麼奇禽猛呢？走道更安全一點。”

　謝灼淡淡掃了他一眼：“都已經上山了，下去更麻煩，就這樣走吧。”話里是不容辯駁。

　他說完已經策馬往前去了。

　危月只能跟上，頭皮有些發麻，他曾經來這里探過危眉，自然清楚出山路。

　那路要經過清溪村。若是謝灼在村里歇腳，撞見危眉怎麼辦？

　危月從離開京城，眼皮一直開始跳，隨著和謝灼來到滄州，踏上了這座山，往林子深行走去，不安越發強烈。

　到這一刻，危月再意識不到哪不對勁，就反應太遲鈍了。

　——謝灼果然是查到了什麼來滄州，對吧？

　理公務是假，來找危眉才是真吧！

　謝灼回頭挑眉道：“走快一點。”

　危月看著他含笑的神，掌心一下握了韁繩……阿姐到時候遇到謝灼該怎麼辦？

　清溪村，湖畔邊。

　危眉幫阿宛洗去了臉上的臟污，再將洗好的菜放進菜籃子，準備往家里走去。

　和阿宛牽著手走進竹林，沒幾步，遠方孫二娘帶著一行人氣勢洶洶走來。

　阿宛躲在后：“姐姐，我怕。”

　孫二娘看到危眉，對邊人道：“就是這個賤蹄子方才與我板。”

　幾個村上的漢子上前來，擋住危眉的去路。

　“魏姑娘，你別當自己是外來人不守我們這里的規矩，今日必須給孫二娘一個說法，否則別怪我們手。”

　當即便有村漢上來奪過危眉手上的籃子，重重摔在地上，菜灑了一地。

　孫二娘抱笑道：“瞧瞧這姿態，到底是被男人養在外面的外室，上不得臺面，一子狐樣。”

　見危眉抬起頭來，孫二娘朝出手，“二十兩銀子。魏姑娘給我二十兩銀子，我便當沒今日這回事，我知曉魏姑娘上有點錢財，不至于給不起這麼點錢。”

　他們農民一年耕地能掙幾個銀兩？二十兩銀子足夠一家幾年的開支了。

　孫二娘看危眉極好欺負，可不得在上好好敲一筆嗎？

　正想告誡危眉，若是不答應，自己就讓人去將家給砸了，突然這時，地面輕輕震了一下，有一陣馬蹄聲傳來。

　孫二娘回頭去，見竹林的盡頭出現了一支隊伍，十二個人左右，個個人高馬大。

　當中有一銀冠華服男子，生得俊出塵，風姿秀儀，坐在馬上，風姿迢迢，腰間配著一把長劍，出冷冽之。

　他在林間張了下，目要朝他們這里投來。

　孫二娘何曾見過這樣的男子，他那腰上的佩劍看著就價值不菲，這一行人必定是什麼大人。

　而在側的危眉，一瞬間就認出了來人是誰，如墜冰窟之中，下意識轉過，在謝灼看過來前，慌張奔出竹林。

　前方是一條小溪，危眉在湖畔邊蹲下，假裝正在清洗著什麼，心中一片慌，祈求謝灼沒看到自己。

　馬蹄聲沉沉，踩在泥土上，朝這邊走近了。

　危眉閉上眼睛，心臟劇，一遍遍在心里祈禱謝灼別來。

　“大人、大人？”孫二娘巍巍的聲音響起。

　男人問道：“清溪村是這里嗎？”

　“是，我就是村里的人……”孫二娘聲音低弱又卑微，全然沒有了方才咄咄人的氣勢：“若是大人要去清溪村，我可以給大人帶路，大人您來是有什麼事嗎？”

　謝灼回道：“我來找一個婦人。”

　孫二娘疑：“婦人？”

　“是。帶我去那里，找到那個婦人后，對你重重有賞。”

　正說著，他邊的屬下走上前來，將一袋碎銀扔到孫二娘手里。

　這對孫二娘簡直天降橫財，睜大眼睛，沒料到對方這麼闊綽，當即聲音殷勤道：“大人要找婦人，那婦人長什麼樣？年紀多大，樣貌如何？”

　孫二娘一邊說著，一邊余去瞥危眉，挑釁地看了眼，喜悅之溢于言表。

　“那是什麼姑娘？”男人順著的目看去，問道。

　孫二娘道：“也是村上的姑娘，姓魏，半年前才來我們村的。”

　男人道：“姓魏？”

　“是姓魏，不知道城里哪個老爺養在外頭的外室，上不得臺面，大人別看了。”

　孫二娘不知這位大人怎麼了，坐在馬上靜靜眺湖畔許久，心知危眉的貌，別是引得這位大人看上了，連忙道：“大人，走吧。”

　孫二娘說著招呼邊村民跟上自己，準備去帶路，然而走了沒幾步，謝灼的聲音響起：“過來幫我引路吧。”

　孫二娘定住，周圍的幾個村民也定住。

　湖畔的危眉也僵住。

　謝灼的屬下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來引路？大人在喊你！”

　危眉閉了閉眼，心狂跳不止，怕自己一站起，謝灼憑背影就能認出是誰。

　孫二娘見危眉一不，擔心橫財從手中飛走，連忙笑道：“大人別讓領路了，我來吧。”

　謝灼道：“就來吧。”

　孫二娘想不通這大人怎麼偏偏點名要危眉，心里埋怨不滿，卻也不敢再阻攔，恨恨地看向危眉，咬碎了一口牙。

　可謝灼發話了，湖畔邊那人卻一不，氣氛僵持不下，有一兩個侍衛上前去，將人從地上拽起來。

　當危眉被拽著轉，心有余悸面抬起頭，面對向謝灼，看到謝灼手指扣著刀柄，發出微微的聲響，以及對上那一雙騭的眸子，危眉心往下墜去，便知曉完了。

　偏偏這時竹林邊傳來了腳步聲，來的一個男人，腳步穩健有力。

　阿宛眼前一亮，松開危眉：“裴哥哥，你回來了！”

　阿宛對裴素臣揮手：“我和姐姐在這里。”

　竹林寂靜了下去，阿宛本來蹦蹦跳跳，見四周人古怪地看著，也漸漸停了下來。

　謝灼挑眉笑道：“你二人一直住在一起啊？”

　聲音磁而低沉，笑意淡淡，帶著幾分勾人的懶倦。

　危眉何其的了解謝灼。

　知道，這樣的語氣一出，他分明是想要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