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蘇穎開車趕到時，郭尉已先一步到達學校。

快步走進老師辦公室，里面十分吵鬧。

對方家長坐在里側的沙發上，面部激泛紅，正與班主任高聲爭辯控訴。

旁邊的小男孩哭泣不止，臉頰有兩蹭傷，服破了，子上都是泥垢塵土。

而郭尉坐在對面沙發中，視線略垂，始終都沒開口說話，安靜的樣子。

顧念晨晨則站在同一側沙發旁，都低垂著腦袋，小抿著，一副做錯事的樣子。

蘇穎進來先看孩子，顧念倒沒傷，可上臟得像在泥地里打過滾，晨晨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臉頰卻比他多一道紅紅的刮痕。

蘇穎想捧起他的臉仔細查看。

晨晨一歪肩膀，低著頭躲開了。

蘇穎抬頭，視線與郭尉了下，走過去坐到他旁邊。

對面夫妻倆仍舊一人一句，一副不給個說法就不罷休的架勢。

蘇穎低聲音：“嚇死我了，以為他們兩個傷得很嚴重。”

郭尉傾過來些，像是吐槽：“兩個打一個，能重到哪里去。”

“……”蘇穎：“因為什麼？”

“還不清楚。”

對面母親見兩人低聲說話，表面都冷靜鎮定完全不著急的樣子，心中更加惱火，原本還不想直面與他們爭吵，這下有點忍無可忍了。

擺正，面朝著這邊：“你們孩子打了人，別顧著講悄悄話，大點聲音說出來，一起討論，到底怎麼個說法。”

孩子父親也說：“小孩之間吵吵鬧鬧沒什麼問題，再怎樣也不能手打人。”

“說得對，無意便罷，明知是錯還這樣去做，就是父母平時教育的問題了。”

對方話有點難聽，蘇穎不抬頭瞧了一眼。

這種時候有郭尉在，知道不用多言，便忍了忍，靠著沙發沒吭聲。

郭尉稍微調整坐姿：“想解決，二位沒給說話機會不是。”

接著將視線轉向班主任：“趙老師，我想先聽聽幾個孩子怎麼說。”

趙老師也被這兩人吵得頭疼，拿起保溫杯喝口水，先問那孩子：“宋，不要哭了，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宋的小孩抹了把眼睛，支吾半天，指著晨晨：“是他先的手！”

室所有人都把目落在郭志晨上。

晨晨一臉不服氣，閉著，眼睛仍執拗地看著地面。

郭尉側頭：“講講你打人的原因。”

晨晨不說話。

“瞧瞧，先的手吧。”

宋母親更加振振有詞，手背在掌心中拍了兩下，問晨晨：“我們孩子老實聽話，從不和同學吵架鬧別扭，你倒是說說，為什麼手打他？”

晨晨低著頭，仍舊一言不發。

一時間，包括趙老師在的幾人都針對郭志晨發問。

顧念忽然一揚下，上前半步，指著宋，大聲：“是他先說我是個沒有爸爸養的孩子的。”

說話瞬間，他眼淚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掉。

蘇穎心臟被什麼狠狠了下，對顧念的這種虧欠，永遠無法安和彌補，也是唯一一件不能理直氣壯替他反駁別人的事。

蘇穎把顧念拉到前，從包包里拿紙巾，為他掉眼淚和鼻涕。

郭尉面發沉，扭頭看著邊這兩人。

隔幾秒，宋出賣晨晨：“是郭志晨告訴我的。”

晨晨猛地抬頭，憋了半天：“我只是告訴過你，要你說他了嗎？”

他眼睛紅紅的：“誰要你那樣說的？

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你太壞了，我們不是朋友了。”

“我也跟你斷。”

宋哭著：“他都沒事，你就……就使勁把我推在地上。”

“哭了沒事嗎？”

三個小孩你一言我一語，事基本弄清楚。

宋父母對視一眼，從兩人名字中約猜到什麼，瞬時安靜下來。

郭尉神沉了沉，平靜開口：“我的一點看法，不能用人標準將孩子間的糾紛弄得太復雜，自己犯錯自己承擔，作為父母，我們不能因為自家孩子被同學語言重傷罵回去，同樣，二位也不會打他們倆一頓為求平衡。”

他停頓片刻：“趙老師，您看這樣公平麼，對宋造的傷害我們愿意賠償，但前提他必須道個歉。”

趙老師沒等開口，宋母親小聲說一句：“道歉沒必要吧，說兩句也不至于手打……”

旁邊男人踢了下的腳，比較明事理，把宋拉到屋子中間：“趕跟同學說句對不起。”

宋泣著，一脖子：“我不，我沒錯。”

男人抬手，可掌懸在半空始終不忍落下來：“是你有錯在先，聽話，快點兒，道個歉有什麼難的。”

宋眼睛看著別，就是不出聲。

郭尉離那孩子近一些，往前坐了坐，手肘撐在膝蓋上對他說：“郭志晨打人是他不對，叔叔回去一定好好批評他。”

宋一抹眼睛，委屈道：“本來就是他不對。”

“嗯。”

郭尉點頭：“所以你只需要同顧念道歉。”

宋抿著沒說話。

郭尉說：“有些話說的時候非常簡單，卻很傷人，會在對方心里留下壞影響，就像牙膏，出來容易，但想收回去就是難事了。”

宋抬起頭瞄了他一眼，不哭了，仿佛聽進去一些。

掙扎一小會兒，他看看對面站的兩人，往前走幾步：“顧念對不起，我不應該和你說那些話，是我錯了，對不起。”

在座的幾個大人都短暫沉默，趙老師滿意點頭，對這位學生家長印象不錯。

郭尉直，扭頭看晨晨：“換你了，道歉。”

郭志晨其實倔得很，卻怕爸爸，見他這樣要求，只好不愿地嘟噥一句：“對不起。”

郭尉：“對不起什麼？”

幾秒后，晨晨抬起頭，端正態度：“對不起宋，我不應該手打人。”

郭尉又看顧念：“你沒手？”

顧念靠在蘇穎旁邊，抿抿，點頭。

郭尉沒說話，只輕擺了下頭。

顧念明白他的意思，站直些，對宋說：“我也錯了，不該打你。”

整件事沒用趙老師太費口舌，算是妥當解決了。

最后郭尉把顧念拉到跟前，拍了拍他上的塵土：“下次有人再這樣說你，記得大聲告訴他們，你有爸爸，爸爸是郭尉，明白麼？”

顧念眼睛又有點模糊，趕垂下視線，乖乖點頭。

宋父母這回說不出任何話，只覺臉上一陣陣發熱。

所幸宋傷不嚴重，郭尉留下名片，告訴對方后續賠償況可以直接打上面的號碼。

從老師辦公室出來，宋父親追上前道歉：“剛開始只顧擔心孩子的傷，所以態度不太端正，還請諒解。”

郭尉笑了笑：“手打人的確是我們不對。”

“也說了不該說的話。”

郭尉客氣一句：“都是小孩子，沒關系的。”

宋爸爸把名片還回去：“賠償就算了，其實蹭破點皮……”

“應該的，到時一定聯系我。”

顧念和晨晨坐蘇穎的車回家，郭尉獨自開車跟在后面。

車子開進地庫沒等停穩，晨晨一溜煙跳下去按電梯。

蘇穎和顧念跟著，在郭尉下車前，電梯門剛好關嚴。

他們住在七層，一戶一梯式。

進門后晨晨扔掉書包，迅速沖向自己房間，要鎖門的瞬間蘇穎給擋住。

小破孩力氣還大，蘇穎兩腳在地板上直往后，夸張了聲：“手，手夾到了。”

晨晨一驚，這才停止抵抗。

蘇穎趁機溜進去，笑著晃晃手：“騙你的。”

晨晨：“……”

外面響起開門的靜，晨晨見賴在這兒不出去，只好把推到旁邊，迅速關門上鎖。

蘇穎說：“至于麼，你爸爸又不會打你。”

晨晨這會兒心極差，低著頭坐到書桌前，不想跟任何人說話。

蘇穎跟過去：“我們聊聊？”

晨晨腦袋扭到另一邊，態度拒絕。

門把手被人轉兩下，隨后是敲門聲。

“郭志晨，開門。”

兩人都沒理。

蘇穎拉來椅子坐，離得稍微近了些，怕他不自在，又挪開一點距離：“不一定是今天的事，就隨便聊聊天。”

蘇穎一直都想通過時間磨合兩人關系，從未有過和他正式談心的想法，但郭尉是個好榜樣，他今天每一句維護的話都敲在心上，恍然明白，哪些才是應該正視并值得認真去對待的事。

重組家庭本就脆弱，不能靠他一個人向前走，要所有員都往中心聚攏才能真正為一家人。

蘇穎掌心撐著椅子：“這段日子你看上去好像不開心。”

晨晨：“……”

“能告訴我什麼原因嗎？”

“……”

“和同學相得不好？”

“……”

“老師講的容聽不懂？”

“……”

蘇穎尋思片刻，小心翼翼問：“想媽媽了？”

晨晨一抿，仍不吭聲。

蘇穎絞盡腦，愣是問不出一句話。

兩人都沉默的間隙，郭尉仍在敲門，不疾不徐的節奏，說話聲音卻于發火邊緣。

蘇穎又問：“你今天因為顧念才打架的對不對？”

晨晨了下，終于抬頭瞄了一眼。

蘇穎說：“雖然打架不對，但說實話，阿姨開心的，因為遇到問題時你肯維護顧念，作為哥哥……”話說一半，忽然扭頭沖著門的方向，大聲：“你走開！”

這一聲倒把晨晨嚇一跳，外面也沒靜了。

蘇穎扭回頭，忽然忘記自己講到哪里。

隔幾秒，晨晨終于主說話：“其實我不是有意的。”

“什麼？”

晨晨說：“宋是我好朋友，好些事是我告訴他的，但我沒要他那樣說顧念。”

他最近被媽媽弄得很煩，與家里人不能說，憋在心里又不舒服，就把一些事嘮叨給朋友聽。

誰想今天課間見顧念，宋快，就把他給出賣了。

蘇穎說：“我相信你，不然你們也不會打起來。”

晨晨隨便翻兩頁面前的漫畫書，忽然問：“你以后會和我爸爸分開嗎？”

這問題太跳躍，蘇穎愣了下，還是答：“應該不會。”

“那爸爸會和你分開嗎？”

“可能很小。”

“為什麼？”

他問。

這道題難住了，想半天：“因為……”

“因為你們很相？”

蘇穎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個詞，汗都立起來，忍不住他的臉，笑著問：“從哪兒學來的？

小小年紀懂什麼？”

臉快被變形了，晨晨逃開：“電視都這麼演……到底是不是？”

蘇穎覺得有點難為，不清楚他是否懂得“相”的真正含義，還是認真答：“是。”

“那如果有一天你們分開，誰會更不開心？”

蘇穎一挑眉：“當然你爸爸。”

晨晨：“……”

這話題結束后，兩人都暫時安靜下來。

晨晨目落在漫畫上，抿著，像在思考什麼。

蘇穎無意間拉開旁邊屜，在角落里看見一堆花花綠綠的糖紙，作頓住，不是好眼神地瞧了他一下：“你爸爸停你零花錢。”

晨晨沒聽見似的：“其實你番茄蝦做的很好吃。”

蘇穎到意外：“慢慢在學，慢慢進步吧。”

“帶我們出去玩也開心的。”

蘇穎從一堆糖紙里到一顆糖，拆開來放口中：“也想經常帶你們出去，但是最近太忙了。”

說著話，把屜里剩下的糖果都撿走。

“忙啊忙，還好顧念陪我做功課。”

“或許他也這麼覺得。”

晨晨說：“你很久沒接我們放學了。”

蘇穎扭頭看他：“我以為你不愿。”

晨晨沒吭聲。

不知不覺中，天暗下來。

蘇穎走到門邊開燈，關了窗簾。

晨晨在后面說：“告訴你一個。”

蘇穎坐回去，很捧場：“好啊。”

晨晨說：“我小時候有一次肚子，想拿桌上的蘋果吃，媽媽在畫畫，不理我，我個子太矮又拿不到，不小心踩進一桶料里，摔倒了。”

他撓了撓額頭，慢悠悠說著：“我手很疼，一直哭一直哭，媽媽好像很生氣，因為我弄臟了的畫。”

蘇穎側頭瞧著他，愣了半晌，忽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雖然當時他還小，但長過程中某個特殊片段會被留存下來，為一段模糊卻深刻的記憶。

晨晨抬起胳膊：“都流了，還有疤呢。”

他翻著手臂找半天，蘇穎也湊過去看。

晨晨嘟噥：“可能掉了。”

“……”蘇穎覺得好笑，心中又有些不舒服，問他：“你爸爸知道麼？”

“說了是。”

蘇穎沒想太多，把他當顧念一樣摟進懷里拍了拍。

晨晨起初沒有，過了會兒才開始掙扎。

蘇穎松手，笑著逗他：“小時候就是個小饞貓。”

晨晨說：“我覺得媽媽本不我。”

如果自私一點，蘇穎應該到慶幸，有隔閡才能有和睦，現在的局面似乎更占優勢。

但不能這樣做，左右孩子的思想太缺德了。

想片刻，慢慢說：“世上沒有不孩子的媽媽，當你還在媽媽肚子里時，就已經在苦了，生你時更疼，無法想象的那種疼。

母親很偉大，單憑給了你生命這一點，你就該好好護。”

晨晨半晌才說：“我懂。”

“那不錯啊。”

他很模糊地說了句：“我就是覺得現在這樣好的。”

蘇穎沒太聽懂，但覺得今晚賺到了，這幾乎是與晨晨通最長久且順暢的一次。

拉著椅子湊近一些，手肘撐在桌邊托著下：“你與我分了，是不是說明我們關系更好了？

算得上是朋友了？”

晨晨抬頭瞧了下，哼哼著：“別老是抱啊親啊什麼的就行。”

蘇穎沒忍住笑出來，著他頭發，忽然很正經地說：“我第一次當別人小孩的……阿姨，還有很多缺點和不足，我已經在學了，希以后可以讓你看到我的進步。”

晨晨低著頭，這回讓，他有點想哭，趕著鼻子轉移話題：“今天闖了禍，爸爸會揍死我的。”

“他揍過你？”

“可狠了，屁疼了好幾天。”

蘇穎說：“這次他不敢。”

話音剛落，房門被人緩緩敲了三下。

郭尉聲音隔著門板傳進來：“還沒聊完？

面煮好了。”

蘇穎與晨晨對看一眼：“哦，就出去。”

兩人沒再繼續，一前一后走向門口。

晨晨拉了拉角，用很低的聲音說：“我也是第一次做別人媽媽的孩子，以后我聽話，會努力不調皮不闖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