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悟塵抓著林縛的胳臂想要將他介紹給自己的妻子時，顧盈袖說林縛是梅娘之子，顧悟塵愣怔了一下。

顧氏疑的問了一句：“梅娘是誰？”

顧悟塵嘆道：“大哥、大嫂我牽累，流放西北疆時，整個顧家就梅娘跟著，一併得了疫病死於途中……”說著話，就朝林縛作揖行禮，“你也是我牽累之人，昨日我又你的恩惠，真是無以爲報。”

“豈敢，豈敢？顧大人折殺林縛了。”林縛忙作揖回禮，甚至頭還要得比顧悟塵更低一些纔不算失禮。

顧盈袖跟著顧氏以及顧悟塵的小兒薰兒去宅換乾淨的服，楊樸與東府雲騎副尉將刺客同黨追殺林縛主僕卻在村口反被林縛好的幾名外鄉販馬客相助圍殺一事稟告給顧悟塵知道。

按察使司執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顧悟塵出任江東按察副使，不是無能之人，細聽楊樸與東府雲騎副尉描述，便知道與林縛好的那幾名外鄉販馬客只怕也是強豪一類的角，他也沒有追究下去的意思，只對楊樸說道：“派兩人拿我名刺去石樑縣裡尋樑大人，細稟此事，追捕刺客同黨事宜還是由石樑縣來置。我還在赴任途中，未正式就任，不便過問此事……”

顧悟塵此次南下，其子顧嗣元及妻隨行，除了楊樸父子跟一名冀北跟隨他回京師的軍漢充當護衛外，丫鬟、僕婦纔有四人，沒有人手差遣去石樑縣報信，那個東府雲騎副尉自然將事攬過去，派了兩人騎快馬前往石樑縣報信。至於顧盈袖手刃殺死刁僕一人也需由忤作驗過之後再作置，當時勢下，顧盈袖之舉令人震驚，按當朝律卻無不妥，也無需晦。

這邊事吩咐妥當，顧悟塵問起林縛對今後前程有何打算：“昨天聽樑公左任說你是石樑縣今科鄉試唯一中舉之人，打算何時赴京師參加會試？我以爲早早赴京師擇地靜讀才更有把握。嗣元外祖父是前戶部侍郎湯公諱浩信（湯浩信），也是我的座師，對青年才俊猶爲賞拔，你早日赴京師，可替我捎信一封到府上報平安，你也可在湯宅借地靜讀……”顧悟塵原初只想謝過林縛昨日援手的恩，但是知道他是當時也自己牽累死於疫病的梅娘之子，便有心將他當自家子侄看侍，昨日他在樑左任那裡知道林縛在林家的地位不甚高，這時就有心在科舉進仕上助他一臂之力。

“多謝顧大人好意栽培，林縛鄉試中舉名列一百三十七名，實屬僥倖才未名落孫山後，暫時並無前往京師參加會議的打算……”

“這樣啊……”顧悟塵稍稍遲疑，他恃才甚高，別人眼裡考中舉人就是天大的了不得，他覺得鄉試一百三十七名績只能算很勉強，昨天樑左任沒有跟他提這個，他沉片刻，說道，“你留在石樑縣再苦讀三年，參加下一科的會試也是好的，你年紀還輕，前程遠大，在弱冠之齡考中舉人的可不多見，我當年考中舉人去京師參加會試時比你此時還年長一歲。”

“……”林縛本想等顧盈袖過來替他提起隨行去江寧之事，但是顧悟塵將話說到這裡，他也不再回避，說道，“顧大人或許不知，那幾個外鄉販馬客也不是無故助我……他們本是我流落亭湖時邀來上林渡販賣馬匹的，本家二公子貪其良馬，意強買，我替他們解圍之時，實則已經得罪了本家，只怕東也無我安之地，計劃著去江寧謀個出……”林縛半真半假的將發生的事說給顧悟塵聽，“非是我枉作小人，本家二公子心實則狹小。我雖然也是林家子弟，但是我給刺客同伴追殺，七夫人邊那幾個刀僕抗命不救，也是知道救我等若開罪本家二公子。我現在留在東一日，就如坐鍼氈一日……”

“……”顧悟塵倒沒有想到林縛會急於離開東府，愣了片晌，說道，“我們明日也將前往江寧，你既然不願留在東，隨我們去江寧也可，不過謀出之事暫緩，爭取會試穎而仕纔是正途啊……”

鄉試中舉、功名在，讀書人便有做的資格，但是都是小、小吏，晉升的空間極爲狹窄，舉人當若能在臨老致仕之前幹一任知縣，就算是祖上燒了高香。

近十年來，舉人仕最爲功者便是現今維揚府知府董原。董原舉人仕六年，考績皆爲優等，也不過積功升至仙霞縣九品主簿。卻是奢家在晉安舉事橫掃東閩之時，叛軍刀鋒殺到仙霞縣城下，董原聯合縣人、衙役廢知縣拒城死守立下奇功。後給江寧兵部尚書、東閩總督李卓收麾下效用，在奢家投附一事上跟李卓意見相左，給調江寧擔任江寧兵部郎中，才三月就又調到維揚府當知府。數年之間，當年的舉人出九品小吏搖一變爲從四品的一府之尊，在場也可視爲奇皅。

所謂奇皅，自然不是正途。天下士子視京師會試爲龍門最後一躍，顧悟塵自然也不例外。按例，會試高中，殿試就不可能會給刷下，績再差也是三甲同進士出，在翰林學士院進修三五年，外放就正八品縣丞以上的缺。朝中有人照應，一府之尊也不過是十年八年的事，要遠比一輩子只能當個小吏強上太多。

顧悟塵如此熱切，林縛想推又怕寒了顧悟塵的熱忱，便說去江寧後再作考慮，此時爲得罪本家二公子坐立不安，留在東也絕無心思靜讀。

顧悟塵之子顧嗣元站在一旁窺著林縛臉上推之意十分的明顯，只當他沒有什麼志氣，心想他所謂的得罪本家二公子只怕是編造出來的謊言，大概知道父親份挾昨天援手之恩到江寧要在父親這棵大樹下好謀個差使。

顧嗣元對林縛昨天在茶酒店門外態度強的與他家護衛爭執一事耿耿於懷，只是林縛識破刺客對他家有恩是事實，他心裡有怨言自然也要下。顧嗣元剛纔聽楊樸描述村口激戰，聽上去很明顯有著林縛故意將刺客同黨到村口圍殺向顧家邀功的痕跡，這時候再觀察林縛神，顧嗣元理所當然的將他當一個挾恩圖報的角，對他的恩之心已經淡薄得很。

按說，顧嗣元跟顧盈袖是堂姐弟，顧盈袖嫁給林庭訓爲妾，林縛要喚顧盈袖嬸嬸，顧嗣元也就要比林縛長一輩，但是顧悟塵及顧家長輩在場，談話時沒有顧嗣元坐的位子，林縛既是客人又是恩公，給顧悟塵拉著手坐在堂屋正座，顧嗣元對此也很不滿。

楊樸及楊樸之子楊釋還有另一名青護衛心裡無一不是這麼想，對林縛並沒有好的觀，但是人援手之恩又不能不報，再說他家大人對林縛也甚爲熱忱，他們就算心裡有些不屑，也不敢流出來。

顧盈袖換了服出來，給顧悟塵以及顧家長輩一一請安，這些個顧家長輩之前在背後說盡顧盈袖的壞話，認爲顧盈袖嫁給林庭訓爲妾敗壞了顧家世宦宗族的門風，見都不屑見的，要不是顧悟塵堅持，這些個顧家長輩都不會過來面。在知道顧盈袖剛纔就在村口手刃抗命僕役之後，顧盈袖換了服出來請安施禮，這些個顧家長輩都條件反的欠站起來不敢坐著禮。

林縛看了，心想顧家長輩真是沒有什麼骨氣的人氣啊，也難怪顧悟塵兄弟倒下之後，顧家就迅速敗落了。

“薰兒呢，救命恩人在這裡，怎麼就躲起來不過來道謝？”顧悟塵就看見妻子跟侄從後宅出來，那個整日嚷著要出門甚至扮男裝也要跟著出門的兒這時候卻躲著不出來見客。

顧氏遣丫鬟跑過去後宅，過了片晌，就看見顧悟塵小滿臉紅、扭扭的走到林縛面前斂施禮，鶯聲細語的道謝：“顧君薰謝林公子昨日…昨日……之恩……”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說完這句話就驚的躲到娘顧氏後。

見這般模樣，林縛想不想起昨日那手的彈都不可能，但是也不能當著人家父兄、族中長輩、僕役的面去窺兩眼，林縛只能正襟危坐的跟顧悟塵在那裡說話。

顧悟塵本沒有指閉門讀書的林縛能知道多經世、濟世之學，林縛雖然在他這個正四品的江東按察副使面前份低微，但是林縛是客人，對他前又有援手之恩，顧悟塵也不能將林縛丟給其他人去應酬，再說顧悟塵今日也沒有其他事，倒是饒有興致的以提攜後進的態度跟他討論詩文。

林縛雖說保留著原來的記憶，只是兩個多月在詩文怠倦得很，水平都不及他到江寧應試前，更不用說在顧悟塵面前賣弄，一席話談下來弄出好幾個笑話。還好顧悟塵見他面紅耳赤，額頭滲出細汗，便不再爲難，大概真知道林縛在詩書經學上的造詣有限，只囑咐他到江寧要再下苦工夫。

顧嗣元以及楊樸等顧家人將這一幕看在眼裡，便都知道林縛肚子貨水有限，都心想他不去京師參加會試還真是有自知之明，唯有顧盈袖心裡知道林縛在歷劫生死之後比以往要好上萬分，歷劫生死回來的林續短短三天之所表現來的果斷、膽識、縝以及謀略都是所見過最優秀的男人，也只是識盡爾虞我詐的顧盈袖才知道那些個只知道詩文經學的人不值得依賴。

周普本就不懂什麼詩文經學，站在一旁聽得昏昏睡，心裡也十分同林縛：怎麼跟這酸儒討論這些，他是打心眼裡認定林縛有真才學、有本事、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