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沒心倒好了，林晏想起崔寧來，若當時能……林晏閉閉眼，罷了，各人自有命數。

京兆司錄參軍是老京了，於京中掌故知道頗多，又最說話，林晏隨意一提，他便竹筒倒起了豆子。

“那沈侍郎與下差不多年紀，下沈氏子弟，正經進士出，文采風流，人也俊雅……”

林晏查沈家舊事的時候，沈韶正在鼓搗火鍋子。

那日聽了那麼些家裡舊聞，再對比記憶裡的人和事，不知是事著實讓人悲傷，還是因為脈相連，沈韶滿心淒涼，還連續幾晚夢見原時事。

那小小，仿佛是自己，又仿佛不是自己，俊逸慈的父親，嫻雅又有點傲的母親，子沉穩的阿兄，前庭的碧竹、後院的海棠，廊下的鸚鵡，樹上的秋千架子……醒來，枕巾都是的。

為了對抗這種悲傷，沈韶更加了折騰的步伐。

既然沒死，就要勁兒勁兒地活著。

折騰什麼？折騰火鍋子！

大吃主袁枚說“戒火鍋”，認為火鍋子不管什麼材料一律下鍋煮這事太不講究，並發出了“其味尚可問哉”的靈魂拷問。沈韶雖然把隨園食單當教材研究，卻對這一條不敢茍同。冬天若沒有火鍋，才是真的沒有味道呢。

把牛片、羊片、片、豬片、魚片各種片，蝦丸、魚丸、丸各種丸，菌子香菇蘑菇冬筍白菜油菜茼蒿各種菜，乃至一些牛羊下貨、豆類製品，按照個人喜好，依次扔進鍋裡，蘸上油料、麻醬料、麻醬蒜泥腐海鮮醬各種醬的雜合料，稀裡嘩啦開吃……

本停不下來！

火鍋之，或許就在這份喧囂熱鬧和饕餮豪氣上，故而講究致饌的袁子才沒法接。

火鍋這玩意，本朝也有。宮裡冬天會設小鼎，蘸著料子，現烹現吃。

區別在於每次隻烹一種，或牛、羊，或魚片、鹿，間或也有別的野味，不似後代一般大雜燴；湯一般用骨湯，沒有辣椒時代的各種神奇鍋底；蘸料與後世也不太一樣，大多是清醬子加麻油，有時還要加醋。

沈韶覺得，很有必要讓熱熱鬧的大唐人民嘗嘗熱鬧的後代火鍋。

第一步，先去定製幾個鍋子。

沈韶畫了後世銅火鍋的樣子，請匠人製作，做得倒也快，工藝也不錯，有的地方能看出手工痕跡，每個鍋都頗有斤兩，穩妥厚重得像可以用到地老天荒——也所以，很貴！在這個金屬貨幣年代，十個鍋子花得沈韶心。

第二步就是宣傳，來個火鍋食節怎麼樣？畫張火鍋圖，寫上“紅炭銅爐，百味小釜”，或者蹭小雪節氣，來個類似“晚來天雪，能飲一杯無” 那樣文藝點的文案？沈韶想想，到底選了前者。不能不說，文藝其實是個技活兒，以自己那打油味甚重的詩才，還是莫要丟人現眼了。

當然食節最重要是配合打折，經濟社會過來的人，各種“節”就意味著打折和花錢。

對現烹現吃這種吃法，於三不陌生——可見其前任主人是真吃主兒。便是對這鍋子的形狀，於三也接良好，尤其在沈韶給他演示了拔火帽和火帽的神奇功能之後，更是讚許地點頭。

難得見這位傲小公舉這麼捧場，沈韶越發得意地跟他解釋了通道形狀、空氣流速和火勢的關系問題。

可惜“小公舉”對沈韶 “百味小釜”什麼都往裡扔的吃法卻不敢茍同，“那不就串味兒了嗎？”

“要的就是串味！”

於三被沈韶噎得說不出話來。

阿圓在旁邊直樂，雖然還沒嘗過，已經決定喜歡這種火鍋的東西了。

找了個空檔，沈韶先帶著阿圓和於三預吃了一頓。

於三勉為其難地厲害，在沈韶的威之下，不得不從。

但後來，於三的被強迫就變了隨淡然，以其吃的量來說，沈韶覺得，最後大約能算了，當然於三公主是不會承認的。

阿圓則不管那麼多，隻管甩開腮幫子吃——這個玩意兒怎麼那麼對胃口啊！小娘子太厲害了！

和阿圓持相同想法的不在數，當然也有人是於三一派的，開始的時候按傳統隻點一種來涮，醬料也選最傳統的清醬子，但奈何隔壁桌案擺得太過琳瑯滿目，吃得太過熱火朝天，要不，也試試？

結果一試，就停不下來了。

沈韶調配了足有七八種蘸料，清醬加麻油的，芝麻醬的，清醬花椒油的，米醋、清醬、香油三合油的，另有韭菜花、蝦醬、蒜泥、胡椒等可以自己添加。調料統一用小罐子擺在料臺上，客人自助去取。

有客流的原因，也或者有熱氣的烘托，小酒肆比平時似熱鬧了一倍。

林晏進來時，看如此喧囂不堪，不由得輕皺眉頭，略巡視，便看見沈小娘子正在幫一桌客人往奇怪的爐子上加一個筒子，嶄新的胭脂胡服厚襖，眉眼舒展，帶著點笑意，混不似那晚在門口風燈下的樣子。

看見他，沈韶過來招呼，“林郎君請這邊坐。”

林晏點點頭，跟來到靠邊的一個位子上——與最鬧騰那一桌隔開了點距離，倒是一貫地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