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毒心（12）

即便已經被帶到市局，李全仍是一副興致高昂的模樣。此人今年55歲，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四口住在長陸區一個檔次較低的社區。

“我為什麼要去醉香酒樓？看熱鬧唄，不然還能怎樣？”李全兩眼放，湧出扭曲的喜悅，“聽說王章炳那老畜生被他兒聯合起來殺了，我當然得去看！這老畜生，活他媽的該！老不死，早就該死了！”

“我高興啊！我當然高興！想當年，他打死了我家的狗，把我老母親嚇得住院。這事你們去瞭解瞭解，他簡直是個老混賬，他們一家人都不是東西！”

“都說他是被他兒害死的，我看還真是這麼回事，上樑不正下樑歪嘛，他這種老畜生養育出來的，可不就是一群小畜生麼？”

“我？我可不會殺他。我有病嗎？這種老畜生有天收的，我啊，就去看看他是怎麼被收去的……”

花崇沒有親自審李全，看了一會兒監控，搖頭道：“這人不是兇手。”

柳至秦正好從技偵組回來，“李全有不在場證明。昨天中午王章炳遇害時，他在醫院陪護他母親，多個攝像頭拍到了他。”

問詢室裏，李全還在紅滿面地痛陳王章炳死得好，說到興頭上，還不停拍著桌子。

花崇說：“看來王章炳的死，不僅能‘改善’他子孫的生活，還能讓另一些人笑得這麼痛快。”

“但如果兇手既不是他的子孫，也不是痛恨他的李全，那會是誰呢？”柳至秦說：“這兩撥人的機最為充分，而假設他們都沒有手，那躲在黑暗裏的人是因為什麼，非要殺死王章炳？王章炳死了，‘他’會得到什麼好麼？”

“關鍵是腰帶，兇手為什麼一定要用王孝寧的腰帶作案？”花崇想了想，“兇手有沒有想過，棉質在勒頸的時候很容易留下棉纖維？”

“兇手是故意的？”

“故意嫁禍王孝寧？”

“不止。”柳至秦說：“目前整個王家，能夠排除嫌疑的只有王松松一人。其他所有人都有盜取王孝寧腰帶的機會，同時也有作案可能。”

花崇眼神暗了暗，“王松松有沒有中途離開包房，不是兇手能夠控制的。‘他’並沒有打算放過王松松，是王松松運氣好，進包房後就再也沒有離開。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如果包房裏的人中途都沒有離開過，那麼‘中招’的就只有最後一位進休息室的人了。”花崇說：“兇手無法預測誰是最後一個，也無法預測哪些人會中途離開包房。‘他’沒有明確的‘打擊目標’。”

柳至秦思考的時候嗓音變得更沉，“‘他’想看到王家變？王家的任何一個人被我們認定為兇手，‘他’都很滿意。就算我們識破了‘他’的謀，‘他’也已經撕破了王家表面的和諧。”

“如果我們的推測與事實吻合，那麼王諾強等人的行為已經如‘他’所願了。”花崇靠在桌沿，著一塊的橡皮，“王家三兄妹勢同水火，王孝寧與張沖戚夫妻決裂，王楚寧和季燦母之分崩離析。王章炳這一去，王家的親就徹底不存在了。”

“這人厲害。”柳至秦抄起手，“但我不大能想像出，‘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說這一切都是‘他’謀劃好的局，那麼‘他’用王孝寧的腰帶勒死王章炳就是一種偽裝。‘他’應該有能力以更快捷、更俐落的方式殺死王章炳，但‘他’偏偏選擇勒頸——因為這才是王家人應該採取的殺人方式。”

“你想說，‘他’其實有能力像那些在梧桐社區作案的兇手一樣，一刀乾脆地抹掉王章炳的脖子？”花崇橡皮的手指一頓。

柳至秦眉心出淺淺的皺痕，“沒錯。”

花崇放下橡皮，食指抵著下，片刻後搖頭：“不，不可能是同一群人。”

“理由？”

“梧桐社區那個案子已經被定義為涉恐襲擊，屬於集犯案。”花崇認真道：“在現場行兇的人有四個，但站在他們後的，是一張分工明確的犯罪網。這張網裏，甚至有不像你一樣通電腦技的人。”

柳至秦眸一沉。

“但是反觀王章炳的案子，幾乎可以肯定兇手是單獨作案，沒有人為‘他’搞定監控，‘他’只能設局藏自己，這和梧桐社區案完全是兩種風格。”花崇繼續說，“而且涉恐襲擊講求遇害人數越多越好，而這個案子，兇手顯然只想要王章炳一個人的命。”

柳至秦垂首，了眉心，輕籲一口氣。

花崇走近，托起他的臉，語氣放，“怎麼了？”

柳至秦就勢環住花崇的腰，慢聲細語：“沒什麼頭緒。”

“著急了？”

“也不是著急……”

“你這還不著急啊？”花崇輕輕著柳至秦的臉，“心態穩住啊小柳哥。”

柳至秦不說話，安靜地看著花崇。

花崇任他看了一會兒，察覺到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正在漸漸收。

“花隊，你剛才我穩住心態。”柳至秦說。

“是啊。”

“但我現在想，先吻住你。”

花崇眼皮跳了跳，笑：“你這是在講冷笑話嗎？”

柳至秦不答，半瞇著眼，慢慢靠近，直到含住那片悉的、的。

花崇脊椎一陣麻，索丟開並不存在的心防，雙手勾住柳至秦的脖子，任他闖自己的氣息裏。

柳至秦意猶未盡，吻完還牽住花崇的手指嗅了嗅，“有點兒香。”

“是嗎？”花崇也嗅了嗅，想起來了，“是橡皮的味兒。”

柳至秦拿起橡皮一聞，“你手指上的更好聞。”

花崇出手指，開玩笑道：“那咬一口？”

話音剛落，指尖就被漉漉的覆蓋。

“你……”花崇連忙將手指回來，“你還真咬啊？”

“連牙印都沒有，怎麼‘咬’？”柳至秦眼中閃出笑意，“我只是輕輕吮了一下。”

這時，警室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花崇說：“去開門。”

張貿提著外賣口袋跑來，“花隊，小柳哥，你們在這兒啊？我找半天了都！”

花崇接過外賣，才注意到忙案子忙得暈頭轉向，飯都忘了吃。

柳至秦笑道：“謝了啊。”

“謝什麼？應該的！”張貿又從兜裏拿出兩盒牛，“剛加過熱，趁熱喝。”

“喲。”花崇拿著盒裝牛，在手上拋了拋，不知怎麼就想起之前與柳至秦說過的“能不能用‘甜’來形容男人”，口而出道：“張貿同學，今天甜啊。”

張貿一僵，眼睛瞪得老大，“啥？”

花崇：“甜。”

張貿指著自己的鼻子，“我？甜？花隊，你說我甜？”

“怎麼了？”花崇說：“你跑來送飯，還順帶捎了兩盒牛，你不甜誰甜？”

“花隊，有你這麼說話的嗎？”張貿難得地生氣了，“你把我當妞兒啊？”

花崇：“……”

柳至秦將吸管進牛盒裏，忍笑。

張貿轉就走，“我是男的，我不甜！”

花崇將人住，“你跑那麼快幹嘛？”

“不跑讓你繼續逗我？”

“我就是誇誇你而已。”

“不能用‘甜’來誇男的啊！”張貿相當執著，把路過的李訓嚇了一跳。

花崇隨口哄了他兩句，將人打發走，回頭見柳至秦正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

“看什麼？”花崇說：“剛才也不幫我說兩句。”

“和你一起誇張貿甜？”

“嘖，你看人家張貿多有骨氣——我是男的，我不甜！”花崇模仿張貿的語氣，手還在柳至秦下揩了一把，“你呢，我上次說你甜，你就應著了。”

“這能一樣嗎？”柳至秦說：“我是你男朋友，你誇我甜是正常調。”

“真會說。”

“所以今後別拿‘甜’這個字去逗張貿了。”

“是是是。”

“想誇一個男人‘甜’的時候，還是沖著我來吧。”柳至秦笑得狡黠，“隨你怎麼說，我都不生氣。”

花崇將大頭菜夾到他的外賣盒裏，“幫我把這個吃了。”

“哎……”

“別唉聲歎氣，大頭菜營養富。”

柳至秦說：“但是味苦。”

“怕什麼？”花崇樂了，“你不是說你很甜嗎？吃點兒苦的中和一下。”

“還是你自己吃吧。”

“我不吃。”花崇狡辯：“我又不甜，不用吃苦菜來中和。”

“那今後苦菜都是我的？”

“誰讓你比較甜呢？”

柳至秦將大頭菜放進裏，嚼了幾下，和飯一起咽下去。

花崇“幸災樂禍”，“小柳哥兒不甜咯。”

“花隊。”柳至秦輕聲笑，“調戲下屬要注意分寸啊，適可而止懂不懂？”

“調戲下屬？”花崇挑眉，“怎麼剛才還是我男朋友，現在就變我下屬了？是誰說‘隨你怎麼說，我都不生氣’的？”

柳至秦放下筷子，“好吧，敢問男朋友，接下去還想說什麼？”

花崇看了看時間，“趕吃完，準備開會。”

柳至秦：“……”

??

梧桐社區的案子早已不歸重案組管，但重案組乃至整個刑偵支隊，無人不關心這起大案。

目前，警方已經聯絡到所有被害者家屬，各方面的調查都在鑼鼓地進行。但陳爭打聽到，現在還看不到破案的曙。

那些人就像玩一票一般，完屠戮之後銷聲匿跡，或許從此不再出現，或許正在醞釀下一次襲擊。

花崇不相信是前者。

既然犯罪會令人上癮，那比普通犯罪更喪心病狂的屠殺更會。那些藏在邪惡與偏執中的人，必然在等待下一個機會。

花崇又夢到了在西北莎城的日子。夢裏的畫面老是不連貫，也沒有任何邏輯，一會兒在訓練，一會兒在科打諢，轉眼，面前的戰友倒了下去，子彈帶出一串暗紅的珠。土黃的堡壘化作沙土傾頹垮塌，嚨裏滿是腥與土腥味。他在沙塵暴裏狂奔，竭斯底裏地怒吼，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奔跑，為什麼要喊。

他依稀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但就是醒不來。

突然，戈壁上降起傾盆大雨，涼意澆在他臉上，他終於停下腳步，不再奔跑，只是愣愣地看著鮮降雨的天空。

約聽見一個悉的聲音，他閉上眼，醒了過來。

“做夢了？”床頭開著一盞昏黃的小燈，柳至秦逆著，眉眼都在影中。

花崇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心跳漸漸平復。

告別單的好之一，大約就是在夢到往事的時候，邊有個溫等待自己醒來的人。

夢的裏面，是已經走遠的殘酷歲月，夢的外面，是有人陪伴的當下和未來。

柳至秦抬起手，虛虛遮住花崇的眼。

花崇撥開，“再讓我看會兒。”

柳至秦索將花崇罩在下，吻了吻他的眼睛，“夢到什麼了？”

“以前的事。”花崇翻了個，半枕在柳至秦手臂上，“我說夢話了？”

柳至秦搖頭，“沒有。”

“那我剛才得厲害？”

“也沒有。”

花崇眨眼，有些不解，“你一直沒睡著？”

“睡著了。”

“我既沒有說夢話，也沒有胡，你睡著了，為什麼會察覺到我在做夢？”花崇問：“然後起來打開燈，將我醒？”

柳至秦偏頭想了想，“大概是心靈應？”

“這都能應？”

“其實我剛才睡得好的。”柳至秦撥弄著花崇的頭髮，“但突然就醒了。”

花崇笑，“突然醒了還睡得好？”

“可能是覺你正在做夢，並且想要從夢裏醒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