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大門重新關上,贏元煜站在殿門外時,發現之前烏云蔽月的天空變得清亮了起來。
月傾灑下來,門外侍衛跪了一地。
贏元煜道:“今夜當值之人,罰俸半年,降品半階,其余人等罰俸兩個月。”
外間跪著的那些侍衛和小太監都是瞬間松了口氣,他們原本還以為廢帝死了他們會因此掉了腦袋。
贏元煜垂眼看著臺階下的幾人:“今天的事,朕不希在外面聽到半個字,廢帝因宿疾久病纏綿,熬到今夜方才病逝,若往后外間傳出半點與此不符的傳言,今夜在場所有人連坐,誅九族!”
眾人瞬間冷汗:“臣等不敢。”
潘青揮揮手,便有人上前置剩下的事,而在場這些人也需要再待一番,以及記錄所有人姓名出等,免得外間有人打探宮中之事時說了什麼不該說的,等理完這些,潘青才匆忙追上了新帝。
見他在月下漫步,臉上沒半點異,潘青陪著新帝走了一路,才說道:“陛下,您說馮源對永昭公主有沒有真心?”
贏元煜說道:“有吧。”
真心是有,可沒那麼純粹。
“當年馮家罪,馮源被人所害困于宮中凈為奴,永昭姑姑就是他唯一的救贖。”
贏元煜在登基之后,其實一直很好奇薛諾當初為什麼從頭至尾都沒想過要跟馮源合作,甚至哪怕馮源一直是為永昭姑姑復仇,哪怕手段過激,可到底跟永昭姑姑有過一段誼,薛諾為什麼對他也沒半點留,甚至離京之前連見都不曾來見過他。
他查探過一些馮家的舊事,也曾經問過安國公和沈忠康,這才知道馮源和永昭公主的那些過去。
馮家當年未出事時,馮源曾是京中有名的才子,看似溫文儒雅實則心高氣傲,后來一朝落難進宮,因為出和那一的風骨盡屈辱,而永昭公主就是在他絕時將他救回來的人。
救他于危難,護他于微末之時,后來更是在肅清朝堂佞時替馮家平了反。
對于馮源來說,永昭公主就是他黑暗人生里唯一照拂過他的,他死死抓著不愿意放手,為此不惜拒絕了出宮的機會,甘愿留在宮中守著馬監的差事,只為了偶爾那麼一兩次的相伴。
后來永昭公主死了,他的也沒了。
再次跌深淵的馮源執念著要報復毀了他救贖的一切,他的偏執到底是因為永昭公主,還是為著那個在馬廄邊救了他的虛影,誰也說不清楚。
潘青聽的有些糊涂,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沒明白,他皺眉眼說道:“可微臣一直想不明白,那劉海為什麼會幫永昭公主。”
這宮中所有人都知道,劉海是天慶帝年時就跟在他邊的人,對他忠心耿耿,更是陪著天慶帝一路從皇子走到了坐上皇位。
天慶帝登基后,劉海就了宮里的大太監,掌管著宮大權。
那時候的胡志儀哪怕管著錦麟衛,可在劉海面前也得低頭,要不是后來劉海為了救駕了重傷瘸了一條,那胡志儀又哪里有機會能夠出人頭地。
潘青很早以前就了東宮當差,自然也知道劉海在天慶帝心中的地位,天慶帝能將廣寧殿那般重要的地方給劉海去看管,也足可見他對劉海有多信任,可這樣的人,為什麼會背叛了天慶帝?
贏元煜抿抿,他其實也有些看不清楚劉海。
要說他背叛了天慶帝,可這麼多年劉海從未做過什麼傷害天慶帝的事,也未曾真正將梟符給旁人,讓人借其對付天慶帝。
可要說是忠心,他私藏梟符,贈融丹的解藥給安國公,這此間種種也不像是個忠心之人會有的。
潘青低聲道:“微臣聽說,長公主帶兵圍宮的那天,劉海得知廢帝的事后,就直接上吊自盡了,連個言都沒留,陛下您說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贏元煜著花壇那邊有些走神。
君臣二人一路回了寢宮,下頭的人送了熱水過來,贏元煜洗漱之后那些人才退下。
他翻著還沒理完的奏折,等一直批到了夜半三更,抬頭就見潘青杵在不遠一臉的言又止,贏元煜沒好氣地說道:“朕披個折子,你一直在旁吞吞吐吐了半晚上,有什麼話就說。”
潘青覷了他一言:“陛下,馮源之前說……元璟小公子還活著……”
“就為了這事?”
潘青連忙點頭,這可是大事,他一直以為元璟就是元窈,也就是后來的昭宸長公主,那元璟的份只不過是拿來登于朝堂所用,可是剛才馮源說起來時,卻分明篤定元璟還活著。
贏元煜淡聲道:“朕知道元璟還活著。”
啊?
潘青震驚:“您知道?”
“這有什麼奇怪的。”
贏元煜扭頭見他模樣淡定,“你可還記得,安國公和大長公主是為何鬧的和離,又是為了什麼時至現在,大長公主依舊不肯原諒安國公的?”
這個潘青當然知道。
當年廢帝殺了永昭公主,意圖對永昭府斬草除,大長公主冒險救了小公子元璟,將其私藏起來,只告訴了安國公一人。
安國公答應會替保護元璟,可后來察覺事有不對,消息或有走,這才不得已佯裝出賣了大長公主,殺了元璟取信了天慶帝,這才有了后面跟大長公主決裂,以及多年深得天慶帝信任的事。
贏元煜見自家這個軍統領還沒反應過來,他有些無奈說道:
“元窈是姑娘,雖說因為融丹改變過樣貌,可當年被救出來的時候無論是年歲還是樣貌本無法冒充元璟,可父皇那頭既然肯定元璟還活著必定是得了消息,換句話說,大長公主救出去,后來被安國公用一已死的孩尸換走假死的那一個,必然不會是元窈。”
見潘青恍然大悟。
贏元煜說道:“皇姑嫉惡如仇,如果元璟真的死了,你覺得會讓安國公踏足大長公主府?”
“還有阿窈,以的子,安國公若真的害死了元璟,哪怕是形勢所,有再多的緣由,也不會饒了安國公。”
潘青想起昭宸長公主那子,不得不說陛下說的是對的。
潘青低聲問了句:“那陛下知道元璟小公子在哪嗎?”
贏元煜抬眼看他:“不知道。”
潘青遲疑,他怎麼覺得陛下這話不像是實話?
贏元煜淡聲說道:“不管他是誰,也不管他現在在哪里,既然阿窈沒讓他認祖歸宗出現在人前,就代表他不想再當贏元璟。”
“這一次就算了,朕滿足了你的好奇心,往后不要去打聽追查,便當元璟當真是死在了永昭府的那場洗里。”
潘青后頸一凜,連忙低頭說道:“微臣明白。”
……
廢帝病逝,消息傳出宮時,果然如新帝所想的那般,連半點波瀾都沒掀起。
天慶帝已經被廢了兩年有余,朝中上下原本屬于他的那些勢力也慢慢被剔除的干凈,新帝從剛登基上位時被一眾朝臣刁難各種磕磕絆絆,到如今已經理順朝政,將先帝之人換了大半。
宗親端王等人已被削減了實權,一些酒囊飯袋的皇室子弟也只有虛銜在,守著皇室宗親的尊貴過日子,朝中雖不說是新帝的一言堂,可也沒有人會再去為一個被廢的人尋新帝的麻煩。
朝中僅剩不多的天慶帝在位時的老臣聽到消息愣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后轉頭就忙碌著自己的事,而新帝這兩年提拔起來的朝臣對于這個曾經謀害忠臣,害死永昭公主的廢帝更是沒半點關心。
至于馮源,比起天慶帝死得更加悄無聲息。
朝中沒有因天慶帝的死有什麼異樣,又過了小半年,朔州平叛也到了尾聲。
外界猜測朔州戰事平息,新帝坐穩了皇位之后,會想辦法與昭宸長公主搶奪兵權的事從沒出現過。
新帝只安安穩穩守著朝堂,在昭宸長公主徹底擊敗袁家拿下朔州占據朔雍關后,不僅毫沒提讓朝中武將前往朔州接替駐守的事,反而還將朔州軍政大權全部放權給了昭宸長公主。
朔州大戰,朝中傾盡全力給人給,軍需糧草從未短缺。
如今戰后恢復民生需用錢財,昭宸長公主一封奏折京,新帝便招了戶部尚書張鈞宮。
張鈞來時,新帝正與沈忠康在說話。
瞧見他時也沒說廢話就直奔主題:“朔州的折子張尚書也看過了,眼下戶部還能拿出多銀子?”
張鈞看著手里的折子皺眉說道:“隋族助陣攻打北狄時,大戰所耗和當初許諾的報酬去歲方才付,年前西北大旱賑災又花費七十余萬兩,除此之外,這兩年整修江南河道,長公主與西陵王府戰應付南越襲,銀錢更是如流水不斷。”
“微臣淺算了下,如今戶部能拿出的銀子不足四十萬兩。”
贏元煜聞言就有些頭疼。
朔州大戰損傷極大,袁家誓死不退,甚至一度調朔雍關兵力,大開邊關之門讓南越大軍險些關,以致邊城數都重創。
后來雖然被薛諾、蕭池他們帶兵退,可到底那場大戰殃及南境數地,想要恢復又哪有那麼容易。
想要讓朔州休養生息,讓南境盡快恢復過來,能夠讓百姓自給自足,又要應付南越襲擾,甚至應對可能會出現的戰事……
那幾十萬大軍開銷日用,城池重建,簡直都要錢。
贏元煜忍不住抬頭說道:“那些拖欠朝廷的借款的人可都收回來了?”
張鈞苦笑:“去年就已經收回了。”
朝中自早就有跟戶部賒欠銀錢的“傳統”,特別是一些勛爵權貴還有皇室宗親,的幾千上萬兩,多的累積起來數萬兩甚至十數萬兩的都有。
天慶帝在位時雖然小災不斷,可既無戰事,又無禍延全國的大災,再加上漕運、戶部兩次清繳所得,讓得國庫暫時裕起來,朝中明面上本就不缺銀子,以至于天慶帝自然也就瞧不上這點兒小錢,甚至還越發放縱了那些人貪。
新帝上位之后,北狄戰事發,朔州叛幾乎同時打了起來,國庫里的銀子如流水撒了出去,朝中一度捉襟見肘。
新帝開了自己的私庫,又在京中尋富商募集,后來也將心思惦記上了那些欠朝廷銀子的人。
潘青捧著圣旨領著軍親自上門去收,有幾個敢不松口的?
除了一些家中破敗早無田產,殺了他們也拿不出來銀子的,還有一些已經死了的。
那些曾經跟朝中打了欠條拿了銀子的幾乎都全還了回來,其中還有好些人“迫于良心”給了利息,要不然以天慶帝在位時國庫里剩下的那些銀子,怎能支撐得住這兩年間北狄和朔州兩邊的戰事?
“都還了啊…”
贏元煜頗為憾的嘆了口氣,他原是還想多薅幾次羊來著,怎麼能都還了呢?
張鈞臉上了,陛下您這一臉憾的口氣是想干什麼?
贏元煜低嘆了一聲:“先從國庫撥三十萬兩送往朔州,將庫中糧草攏一攏送去應應急,另外張尚書也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從別找些銀子,好能盡快幫著朔州等地恢復生產。”
張鈞聞言就就苦了臉。
這說的是什麼話?
他只是戶部尚書,又不是神仙,那銀子是說找回來就找的回來的嗎?
除了打家劫舍,他能去哪里搞銀子?
“陛下,戶部實在是沒轍了……”張鈞開口就想訴苦。
贏元煜連忙說道:“UU看書 www.uukanshu.com怎會,卿向來足智多謀聰慧過人,戶部在你的打理下也蒸蒸日上,卿定然有辦法。”
張鈞:“……”
他險些翻了個白眼,這高帽子戴的再高,也掩飾不了戶部沒錢。
張鈞幾乎都想要撂攤子不干了,誰知贏元煜像是看出了他想說什麼,連給他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就一路“張尚書辛苦了”,“潘青送張尚書出宮,記得去庫房取老參送給張尚書補子”。
張鈞稀里糊涂就被潘青給帶了出去,等人一走贏元煜頓時就愁眉苦臉,坐在榻上時他忍不住的唉聲嘆氣。
他頭一次覺得當初薛諾不想要皇位怕是早有預見,知道這皇位就是個爛攤子。
他衩子都快要當掉了,卻還是補不上各所需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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