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不知道盛昱龍為什麼突然想起來要來這邊跑步， 那麼熱的天，坐著不都要流汗，何況跑步。

他拿著一瓶水從看臺上跳下來， 走過去遞給了盛昱龍。盛昱龍汗流浹背地看他， 接過他手裡的水，幾口就喝個差不多了， 剩下的一點他就澆在了自己頭上。

陶然沒料到他會突然有這個舉，盛昱龍還甩了一下頭， 頗為野， 水珠都甩到了他上。陶然說：“涼不涼？”

“我都熱死了。”盛昱龍說。

“誰讓你大熱天跑步的。”陶然說著又把巾給了他， 盛昱龍了一把臉，就把巾搭在了脖子上。

還有三天就要高考了，陶然和同學約好周六去看考場， 悉一下考試地點。

“你考場安排到哪裡了？”

“在韓福小學，東河邊上了。”

“要我開車送你們麼？”

“不用，我和同學一起去。”

他們從育館出來，太已經西斜， 天上一片雲彩都沒有。

夕的照到客廳對面開著的窗戶上，反的正好投到梁東的臉上。他微微瞇起眼睛，不知道要拿余和平怎麼辦。

“你先松開手。”他說， “這樣熱不熱？”

余和平這才松開了他。梁東又仔細看了看他的眼，問：“你這是怎麼回事，發炎了？”

余和平低頭了眼睛，梁東說：“別。”

“有點。”余和平說。

“你幾天沒睡覺了？”

余和平垂著頭說：“我睡不著。”

“考試力太大了？”

“我學的太差了， 考不上大學了。”余和平說著就帶了哭腔，“我考不上，要讓你失了。”

梁東也沒繼續和他討論這個問題，而是拿了眼藥水過來，讓余和平坐到沙發上，然後按著他的額頭，往他眼睛裡滴眼藥水。

余和平躺在那裡直勾勾地看著他，眼藥水滴進去，他本能地抖了幾下眼睛，那眼藥水便滴在了他的睫上，長長的睫掛著藥水，在的照耀下泛著金的。

梁東就用手撐開了他的眼皮繼續滴，滴了兩三滴之後，余和平忽然推開他的手，側過頭哽咽了起來。

梁東沉默地看著他，余和平一隻手搭在額頭上，擋住了眼睛。

若他不曾見過，或許也就甘心一輩子就那麼活，如今他貪不止，卻沒有滿足的能力，充滿了燥和無力。

“這次來，你家裡人知道麼？”

余和平說：“知道。”

梁東手蹭了蹭他臉上的淚珠，說：“別哭了，這麼大的人了，還老哭。你還沒考試呢，怎麼就知道自己考不上。有些人平時學習不算太好，可是考場上會超常發揮，尤其高考這種大考，運氣的分也有很多。你聽話，等會叔叔送你回去。這幾天什麼都別想，好好準備考試。”

“我不想考了，我考不上，我知道。”

梁東說：“上了那麼多年學，不就為了這一次考試，說不考就不考，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他這一句話非常嚴厲，頓時說的余和平沒了聲音。

他帶余和平吃了頓飯，就要送余和平回去。余和平不肯，說：“我想在你這住兩天，行不行？”

“不行。”

余和平抿抿，沒說話。

梁東知道他自卑敏，但是也沒多解釋。天已經黑了下來，街道兩旁燈紅酒綠，余和平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頭城市的繁華，忽然扭頭說：“梁叔叔，過兩天我高考，你能不能陪我，我同學都有家長陪考。”

梁東說：“你爸媽呢？”

“我沒有爸爸，”余和平說，“我媽也不管我，要看店。”

梁東沒說話，余和平又說：“你不陪我考，我就不考了。”

梁東就笑了出來，問：“你還威脅我？”

余和平沒看他，只看向窗外，說：“你不陪我考試，我就不考了，說到做到。”

梁東歎了一口氣，沒再說話。等把余和平送到家，余歡見到就要打，余和平就躲在梁東的後，倔強地看著。

余歡覺得余和平真的變了，他以前哪敢這麼倔。

梁東說：“孩子已經回來了，你就別責怪他了，考前力大，也正常，這兩天更重要，你對他好一點。”

余歡對梁東一直心裡有些愧疚，聽了這話便沒有再管余和平。梁東拍了拍余和平的肩膀，余和平就跑到臥室裡去了。

客廳裡只剩下余歡和梁東兩個人，梁東看了看四周，問：“他不在？”

“嗯，還沒回來。你喝什麼？”

“什麼也不喝，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余歡就送梁東出門，梁東問：“你最近過的怎麼樣？”

余歡笑了笑，夜裡依然麗：“好的。”

“以後對孩子也好一點。”

余歡點點頭，送梁東上車。梁東開了車門，說：“我走了，你回去吧。”

車子從大門口拐了個彎開出去了，黑暗裡忽然躥出一個人來，手裡拿著一塊磚頭，猛地朝梁東的車子砸了過去，還好車子已經走遠了，沒砸到，余歡嚇了一跳，喊道：“你幹什麼？”

“你說我他媽幹什麼。”陳平往地上吐了一口，問余歡，“他來幹什麼？”

“你問你兒子去。你兒子跑去找他了，人家把你兒子送回來了。”余歡拉住他的手往家裡拽，“你又以為是什麼，以為我會跟他跑？”

陳平怒氣未消：“再讓我看見我打斷他的。”

余歡拉著他進門，他問余歡：“和平怎麼跑他那去了？”

“我哪知道，你不是不讓我管他。”

陳平直接去了余和平臥室，臥室的門卻從裡頭反鎖了。陳平黑著一張臉，在房門口站了半天。余歡見他生氣，心裡更煩余和平，說：“你這幾天一直慣他，慣出病來了吧？”

“你閉。”陳平沒好氣地說。

余歡瞪了他一眼，回主臥去了。

1998年的高考是七月的七八九三天，五大科目，理科生考語文英語數理化，兩天半考完。6號的晚上，陶建國夫婦給陶然打了個電話，囑咐了他幾句，讓他不要張，該帶的東西都帶上。

掛了電話，陶建國和劉娟回到家裡，劉娟說：“不行，我總是張，坐不住，要不你陪我出去走走？”

陶建國回頭看了一眼，笑著說：“又不是你考試，你張什麼？”

“我替孩子張。我聽說新建的步行街那邊有個廟，專門保佑學生考試的，今天張姐還問我呢，問我有沒有去拜拜，要不咱們去那裡？”

陶建國就陪往步行街去，走了二十多分鍾到了那廟門口，竟然看到附近燈火通明的，好多人都在拜。

“你去拜吧，我在外頭等你。”陶建國說。

劉娟問：“你不進去？”

“我進去幹嘛，老爺們還跟你們的一起去磕頭？”

劉娟撇撇，一個人進去了，到了裡頭卻發現一個悉的影，竟然是余和平，大殿裡人很多，他就跪在角落裡，神極為虔誠。來這的大部分都是學生家長，也是孩子和家長一起來的，熙熙攘攘的很熱鬧，就他靜靜地跪在那裡，也沒禱告，也沒。

劉娟買了一炷香，排著隊去跪拜了一下，替陶然禱告了兩句，天熱，廟裡人多，又燒著香火，更熱，不一會就出了一汗，拜完就趕出來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見余和平還在那裡跪著呢。

“拜完了？”陶建國問。

劉娟點點頭，額頭上冒著汗。陶建國說：“這過來拜的人這麼多，要都保佑了，那不是都考上好大學了，現實麼？”

“你不拜就不拜了，胡說八道。”劉娟說著又雙手合十朝廟的方向拜了一下。陶建國笑了笑，說：“陶然要真能考個好績，我帶他過來還願。”

“我剛才好像看見余和平了，”劉娟說，“一個人在那跪著，心誠得很。”

陶建國和劉娟其實很到步行街這邊來，這是縣政府新開發的一條商業街，還弄了很多彩燈，裝飾的很好看，到了晚上都是人。他們夫婦倆從東頭逛到西頭，劉娟相中了一件櫥窗裡的連，想買，進去看了一眼價格，又出來了。

“怎麼沒買？”陶建國問，“沒帶錢？”

“什麼牌子的服，不就是條子，賣一百塊，也太坑人了。”

“喜歡就買，我看你今年都還沒添置一件服的吧？你看樓下那個余歡，家條件能比得上咱們家？不照樣天天穿新裳。”

“我可不想過那樣的日子。”劉娟依舊不大看得上余歡。

陶建國就摟了一下的肩膀，又松開，笑著說：“我老婆穿什麼都好看。”

劉娟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件連，跟著陶建國往家走。

結果剛到大院門口就聽見余歡問：“你又跑哪瘋去了？”

他們倆進了大門，就看見余和平站在家門口，余歡端著一杯水靠在門上問他。

余和平也不說話，余歡說：“明天就考試了，你不老老實實多看點書，就知道瘋，你爸剛又出去找你了知道不？”

“孩子去廟裡拜神去了，”劉娟笑著說，“你怎麼沒跟著一起去，好多家長帶著孩子在拜呢，說靈得很。”

余歡愣了一下，衝著劉娟和陶建國笑了笑，說：“是麼，我都不知道呢。”

余和平趁機進了家門，留下余歡和陶建國夫婦說話。

余和平回到房間，把他的準考證等考試需要的東西都裝進包裡面，然後往床上一躺，聽見陳平回來了，余歡在跟他說話，不一會陳平回來了，推開門看了他一眼，又出去了。

高考，即便對於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也是頭等大事。

陳平定了鬧鍾，余歡躺在床上說：“你還去陪考啊？”

“我看別的家長都去陪考，我反正也閑著沒事。”

余歡把枕頭往上放了放，說：“你不是說你以前的朋友要給你介紹工作麼？”

“不是什麼好活。”

余歡說：“實在找不到就別找了，我養你。”

陳平回頭看余歡，余歡眼睛含著笑，看起來極為溫深。他了余歡的臉，說：“哪能讓你養，我又不是他媽的小白臉。”

第二天一大早陳平就醒了，鬧鍾就還沒響，還不到六點。余歡還在睡中，他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到余和平房間裡看了一眼，卻發現余和平的房間裡空空的，一個人都沒有。

桌子上放著一張紙，上面寫道：“我去考試了，想一個人，誰都別找我。”

陳平朝窗外看了看，天才蒙蒙亮。他有些頹廢地坐到了床上，手裡攥著那張留言條。他回來的太晚了，余和平最需要的他年紀他不在，等他在的時候，余和平已經長大了，不需要他了。

陶然在臨考前的那一夜竟然格外張，半夜才睡著，早晨五點多就醒過來了。外頭天朦朧，他看了看時間，躺在床上了無睡意，就爬起來把窗戶給打開了。

清晨的街道幽靜，偶爾有麻雀的聲從樹枝深傳過來，他趴在窗戶上，看著清晨的街道，環衛工人推著三車從窗下走過，偶爾過來一輛車，聲音比白日裡聽著更響亮。房門忽然“當當”響了兩聲，盛昱龍推開門問：“怎麼醒了？”

“睡不著了，你怎麼也醒了？”

“心裡有事就睡不著。”盛昱龍說著就走了進來，然後在他床上坐下。陶然的床靠近窗戶，但並不是正對著窗戶，所以他半邊都靠在窗邊的桌子上，上半什麼都沒穿，腰因為側臥扭曲的緣故，顯得更加細長，薄毯子蓋著他的下半，膝蓋以下卻又全都了出來。這是1998年7月7號的清晨，房間裡沒開燈，只有外頭朦朧的晨，窗戶過的風是涼爽的，略微有些，一切清冷幽微，又帶著夏天的味道，等到太升起來之後，他們都將步人生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