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上輩子,若是國民男神和某風聞不佳的小碧池訂了婚,消息傳播開來大約需要三個鐘頭,這輩子,和凌不疑訂婚之事在都城貴胄世族圈子里傳開用了三天。
前三天的風平浪靜讓程家父子誤以為訂婚后最糟的形就是和新郎婿同食,第四天開始他們在外遭到了列隊齊般的輿論暴擊。除去如萬松柏這樣積年好之家,心存良善的看客,其余都是含酸帶刺的眼神。淺薄些的直接怪氣的說程校尉您好福氣攀上了貴親今后可別忘了我等云云,深沉些的則明面恭喜轉暗諷程家攀附。
“阿父您別理他們,他們這是嫉妒您。”商如此安。
“廢話!老子能不知道。倘若凌不疑朝他們的兒提親,看他們會不會連夜備好嫁妝將兒嫁過去!”程始氣憤的險些將酒樽拍碎。
程家三兄弟倒還好些——
程詠素來信奉君子之淡如水,日常親近的同門及友人不是兩耳不聞八卦事的書呆子,就是真心為程家親事到高興。
程頌所在大營本就是萬松柏的勢力范圍,他又素來豪邁和樂,便是有人來酸言酸語也被幫眾們迅速鎮了。
程宮為了不被母親指派去陪妹和凌不疑,十分拼命的在外左懟右諷,毫不落下風,書塾的夫子怕把事鬧大了不久就勒令學生不許再談論此事。
相比之下,蕭夫人就英明多了。仿佛早有所料,這幾日索不出門了,不是躲在家中教商讀書寫字就是和程姎去莊園安排夏粟莊戶。至于為何不帶兒同去莊園?這次倒不是偏心,而是新郎婿每日都要上門,把兒帶走了難道讓凌不疑去嚇死丈夫兒子們麼。
其實,商也很不適應。
不論和樓垚的年歲,的心理年齡總是稍大些的。樓垚在眼里,更像老家鎮上的跟班小弟,或者實驗室里的靦腆學弟,雖無意凌駕他人之上,但日常相總能掌握大致走向。可凌不疑則不然,他小小年紀就獨當一面,不論求學讀書還是上陣行軍都有自己的主張,不但不會像樓垚那樣事事依從商,還倒過來要求商依從他。
比如當初在縣商想酒喝,樓垚雖也知道初春喝冷酒不大好,但在商一通歪理之下還是會顛顛的去找來給喝。可此時商做一樣要求時,凌不疑斷然道初夏喝冷酒不利養之道,從對五臟六腑的害一直說到商該勤加鍛煉了。商那番‘人不肆意枉年’的歪理對他全不管用,反倒還被灌了一堆‘小事放縱乃推延至大’的文言文。
不過他顯然深諳涉之道,看到商快發時會松口允許只喝一杯,然后還要從杯中先行喝掉半杯。結果就是,商費心力的要求了半天只喝到一口半的冰酒!
氣的半死,對面的青年還垂著長長的睫輕嘆:“今日我就退一步罷。”
——商好想手打人。但知道不可以,因為打不過人家。
簡單來說,商主意很大,可凌不疑的主意比更大;商生堅毅果決,結果凌不疑比更殺伐決斷,一往無前;商是金剛鉆頭,凌不疑就是金剛鉆車床。
齊天大圣法力高深吧,但依舊被在五指山下,于是商納悶了,如今是太上老君爐火旺,凌霄寶殿匾安,王母娘娘蟠桃茂,罵一聲如來你個狠心老冤家為何還要欺上奴家安分守己的門。
——踏馬的,被凌不疑的都能作打油詩了!現在想來,當初在不知凌不疑的況下就無端的想和他保持距離,真是小怪般的直覺。
雖然才相短短四日,但商已察覺出凌不疑并不快樂。
他沉默,并非無話可說,而是他不想說話;他那日對諸位貴言語無禮,并非他生尖刻,而是他懶得一再應付,不如毒舌些一勞永逸。他若想對誰客氣禮貌,那是可以做到春風化雨,備至。
像樓垚,看見自家織工新造的錦緞好看,就直不楞登的撿出自認為好看的幾幅拿了過來。而凌不疑送來的東西,上至程母心的脯金,下至程小筑程小謳致結實的弓小箭,甚至他從未說過一句話的程姎都贈了最襯的夏錦,樣樣合程府眾人的喜。
商實在不明白,這樣貌的青年,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又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為什麼還這樣不快樂,郁郁寡歡。換做,都能燒包到公海!
不了解自己的未婚夫。看不懂他如深海暗涌般的眼中之意,也琢磨不他的行事。
不過,自小不深究人家的心事,若是追挖底的去查探,知道了鎮上那群八婆在肚里更不堪的議論自己豈不平添氣惱,知道了鄰家白月其實心里很厭煩自己這個名聲不好的小太妹但礙于好教養一直溫和對待之那豈不是要吐?!
所以,只要別惹翻他就好了——商暗暗想。
不過,其實凌不疑從未對疾言厲,大多時候神溫和,言辭緩;但小怪的直覺又讓不敢造次。以冰酒之事為例,當時耍賴非要喝,凌不疑也不跟發火,只人稟了程始夫婦,冷酒熱酒一概給了,連甜酒釀都不許一口,直至服——當道理不在自己這邊時,商往往不會倔很久,見好就收是多年的保命要訣。
除此之外,凌不疑倒什麼都依,并不管制做這做那。
有時他會耐耐心心的看練字,為磨墨鋪紙,指點筆劃用腕,往往一看就是大半個時辰,弄的隔壁程始夫婦總要讓青蓯夫人來催他該回家。
有時商會對著畫好的圖紙做一些如水車耕之類木制小模型,可手掌小指頭又,還沒有趁手的工,總無法將大塊木頭切割削薄要的樣子。
凌不疑只在頭日瞥了幾眼,便這兩日先練字,那些手工回頭再做。隔了一日,他就給送來了一副用鹿皮包裹的小巧玲瓏的鐵工,小斧,小刀,墨斗,鐵尺,羊角錘,木挫,牽鉆,甚至還有兩柄小小的長短手鋸,外加一副服帖的皮手套……
“我還以為你會幫我做呢。”商喜笑開,著一件件小工不釋手,仿佛上面鑄鐵的熱度未退似的。這才知道凌不疑還養著幾名手藝了得的鐵匠。
“要力氣的功夫我替你做,我不在你就找奴仆來做,其余的你自己來。”凌不疑拉過的小手,低頭仔細的給戴上手套,看看合不合適。
“這是你想做的,喜做的事,總要讓你如愿。不過……”他語氣一變,淡淡道,“你若是弄傷了自己,這些就一概了。”
商知道他是好意,歡喜的拼命點頭——每當這個時候,又覺得凌不疑比事事聽命的樓垚還窩心。覺得,他是懂的,并不以為怪異,也并不以遠離危險為名勸阻。這世上哪有絕對安全的事,吃飯還能被噎死呢。
凌不疑似乎特別喜歡這樣生明的樣子,有時哪怕是孩跺腳發脾氣,他都會含笑看著。商又一次察覺出,他對自己還算是寬容的,于是許多事上都愿意忍一忍,忍著讓他糾正自己的種種習,例如喝冷酒,例如不吃蔬菜,例如赤腳走在廊下……
但,總有些事是忍不過去的。
第五日,樓家扭扭的發來了婚帖,凌不疑也在邀之列,便未婚妻與自己同去,卻被商一口回絕。
“我已跟阿父阿母說了,那日我就不去了,你們去罷。”商嘟著。其實程始夫婦也贊不去,若非為著顯示樓程兩家并未惡,他們也不想去,實在太尷尬了。
凌不疑看了一會兒,道:“你還是去罷,到時我來接你。”
商低著頭,悶悶道:“我不去。”
凌不疑看了左右一眼,阿苧被看的心頭一寒,立刻會意,忙不迭的將婢們都領走,只留他們兩人在屋。
商看著這大戰前清場般的舉,賭氣的側過子:“你說什麼都沒用,反正我不去!”
凌不疑緩緩走到邊,將孩小小的肩頭轉了過來,定定的看:“好好說話,說出道理來,我就不你去了。”
商這時異常懷念自己上輩子孔武有力的軀,此時被青年有力的手掌握住就彈不得,只好道:“這有什麼好問的,我以前和阿垚定過親,這會兒他另娶旁人,我上門去賀喜,這算怎麼一回事,多不好意思啊!安君的家人怎麼看,還當我是去鬧場的呢!”
凌不疑看著:“所以,你要和阿垚老死不相往來麼?”
“自然不是!”商口而出,“就是,就是先緩緩,緩緩嘛……”
“照你的說法,我也不該去樓家婚宴。畢竟,我剛與你定親,兩方相見也是不好意思。樓垚看見我,還當我是去鬧場的。”凌不疑緩緩道。
“這怎麼能一樣呢!你別又拿我的話來堵我!”商著急道,“樓家上下那麼看重你,阿垚更視你如兄長,你怎能不去?阿垚從來把人往好想,他絕不會惡意揣測你的!”
凌不疑不說話了,他靜靜的看著孩,忽然自嘲的一笑:“……你心中是不是還惦記著阿垚?至今舍不得樓家的親事。”
商不安的扭了扭。總不能說,哎呀被你猜中了,你好聰明哦。
“外面人說我千好萬好,可在你心中,我恐怕是不如樓垚的。”凌不疑神淡漠,“你是不是還想過,最好我娶了何昭君,好全了你和樓垚的婚事……”
“不!我從未這麼想過!”商大喊出聲。
這話一出口,自己也呆了一下。
想當初,病急投醫之際,想過袁慎娶了何昭君,想過皇帝讓皇子娶了何昭君,甚至還想過哪位樓家兄長絕婚后娶了何昭君,可卻從未想過讓凌不疑去娶何昭君。
“你只是里說說罷了。”凌不疑冷冷道。
“不不,是真的。”商急切道,再吊兒郎當,也知道這種事不能開玩笑,“我覺得,我覺得……”滿肚子搜索理由,“我覺得你是很好很好的人,你救了那麼多人,幫過我那麼多次。你應該配這世上最好最好的新婦!不是那些尖酸刻薄的所謂貴,不是何昭君,也不是我……”
凌不疑眉目舒展,目暖,宛如冰河乍融。
“我現在只是將阿垚當做我的,我的摯友,至好友!”商見他不說話,當他誤會未消,急急道,“若我有半分虛言,我有如此樽!”說著捧起書案上洗筆的陶樽,用力往地上摔去。
只聽‘啪啦’一聲巨響,陶樽被砸的四散碎裂,商的擺也被濺了好些水。
“別!”凌不疑疾聲呵道。
商當然不敢。這年頭人們在室都是鞋穿的,若踩到了碎陶片可不是好玩的。
阿苧聞聲,急慌慌的要進來,凌不疑朝外面道:“沒什麼事,你們別進來,給我一把笤帚。”阿苧十分想破門而,卻記著蕭夫人曾說要盡量聽從凌不疑的吩咐。
凌不疑從外面接過滕竹笤帚,左手輕甩,將寬如流云的長長袖擺繞在左臂上,末端握在掌心中,同時纖長有力的手指又輕輕提起右臂袖袍。然后,在孩的瞠目結舌下,這位以貌顯貴難以親近聞名都城的青年權臣,居然在面前掃起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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