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煜這句話說得已經十分含蓄了。

　皇上聽懂了，在座的每一個人也都聽懂了。

　太后的命數盡了，回天乏，是真的不行了。

　皇上猛地往后一靠，臉一下子白的嚇人，提上一口氣像是沒有順過來的樣子。

　皇后驚呼一聲，還是鄭煜手快，上前給皇上摁了幾個位，好一會兒皇上才緩過氣來。

　他靠著座椅，著頂上復雜繁瑣的花紋雕刻出神，良久良久，突然開口道：“朕……單獨見見太后……你們都別走，外邊候著吧。”

　周志海貓著腰上前伺候，被皇上擋了一下推開：“朕自己能行。”

　周志海還要再上前去扶，被皇上狠狠的瞪了一眼，周志海腳下一滯，皇上便已經推開門進去了。

　殿點著太后最的凝香料，太后偏這種平價香料，幾十年如一日的用著，敬慈宮的角落里都有殘留的氣息。

　皇上腳步慢，因為虛而腳步踏的很重，他開簾子進去的時候，偌大的寢只有坐在床邊抹淚的柳安姑姑。

　柳安聽見腳步聲，回頭瞧見是皇上來了，有些錯愕，趕福：“皇上怎麼親自過來了。”

　“姑姑不必多禮了。”皇上手虛扶了一下，“朕……有話想跟太后單獨講講。”

　柳安不舍的看了一眼閉目躺在床上的太后，退了下去。

　皇上走到床榻邊坐下，他沒看太后，著自己搭在膝蓋上的那串念珠，他知道太后醒著，也許太后也在等著他來。

　“母后……”皇上開口，語氣平淡，“兒子來看看你。”

　太后的聲音虛弱的像是春日風口的柳絮，一吹就散了：“你自己不好，何苦要來看哀家？”

　皇上嘆了口氣：“母后，這些年來，兒子雖然心中有氣，可對你，兒子依舊是盡心盡孝，今日自然是要來的……”

　“哀家不中用的了，皇上有什麼要說的要怨的，這些年憋屈的，都講出來吧。”太后的聲音斷斷續續，已經快要聽不見了。

　皇上這輩子，沒有太多的憾。

　起兵征伐，做了皇帝，足以填補他前半生大多數的艱辛與不幸。

　他此生的悲痛，就是妁玉的死。

　當年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明白！可是他沒有辦法！他不能皇后，鄭家是開國功臣，他了皇后，無異于是搖了功臣的心，傷了臣心，尚未坐穩的江山要靠誰來穩固輔佐？！

　他一直以為，作為皇帝，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天下沒有什麼不可為。

　可是做了皇帝，他又有太多的無奈和辛酸，這個天下，他到底還有什麼可為？

　“母后做的沒錯，你……當年攔住朕，做的沒錯，朕，不怨你。”皇上緩緩開口，他亦是默許了的。

　怨誰？怨自己。

　守護不住自己心的人，親手將推向死亡，千回百轉的夢里時，他再也沒有見過那一抹笑音容，難道不是妁玉對自己的懲罰麼？

　太后長出一口氣，像是干了里的最后一力氣，艱難的抬起手，扯住了皇上的袖邊角。

　皇上子一僵，偏過頭去。

　他從小就知道，他的母親李氏，是一個堅強睿智的人，有自己的堅持和家門修養，是驕傲的翠竹，永不低下的頭顱，也絕不彎曲的脊梁，知書達理，博論古今，即便是世紛爭的那個年代，也給了他不可思議的一方安寧天地。

　一個寡婦，拉扯著他長大，堅強得讓人總是忘記只是一個人。

　皇上從來沒有見過太后流淚，他偏執的讓自己認為，太后是沒有眼淚的人，吃過那樣的苦，見過了各種各樣的大風大浪，怎麼還會有眼淚呢？

　所以當他偏頭看見太后朦朧眼眶垂掛著淚珠的時候，他的心狠狠的被刺痛了。

　他這才發現，太后的頭發，已經黑白參半，的面容垂垂老矣，微弱的生命氣息正在流失，甚至……連他的角都握不住了……

　這雙手曾經那樣有力的抱過他，也曾因為他頑皮而握過戒尺。

　這雙眼睛曾經那樣的明亮攝人心神，如今渾濁迷離。

　看見他了嗎？

　皇上突然覺得悲涼，這是他的母親，皇家宮苑深深，他有多久沒有再和母親臨風窗下促膝而談，又有多久沒有匆匆從外而歸一張桌席共餐？

　他下意識的握住了太后的手，發出的聲音帶了些哽咽沙啞：“娘……”

　這個稱呼遙遠而陌生，太后用了最后的力氣微微抬起些頭來，想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清楚一些：“沈兒啊，如果再來一次……為娘一定會幫你保住妁玉……”

　“一定……一定會！”

　的聲音戛然而止，用力的了皇上的手。

　皇上覺到這個勁道一閃而逝，瞬間，那只手就癱了下來，太后一頭栽回枕上，眼睛微張。

　“母后。”

　皇上愣神的拉了一下太后的手，的手綿綿的耷拉著，再也沒有了知覺。

　歿了。

　皇上的腦海里蹦出這兩個字來，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太后就這樣撒手得太突然。

　他還有好多的話沒有跟講，他還沒有好好的再看看，就這樣走了，他從未想過會這樣突然的離開了。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這樣永遠的拋下了他。

　皇上順著床沿跪下，他輕輕合上了太后的雙眼，毫無征兆的紅了眼。

　“娘，你還記得小時候你教我念得那首詩嗎？”

　“慈母手中線，游子上，臨行，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娘，您……”皇上重重的磕下頭去，“一路走好……”

　皇上走出寢，柳安姑姑在外面等候了許久，見皇上出來，連忙上前詢問：“皇上，太后……”

　皇上神有些呆滯，柳安姑姑問了好幾遍，他才回過神來，輕聲道：“在里頭，姑姑進去看看吧。”

　柳安姑姑連忙應下，朝里邊走去，皇上推開殿門，屋外的人們都一下子站起來將他看著。

　還沒問出話來，就聽見殿里傳來柳安姑姑的嘶喊：“太后！太后啊！”

　這樣凄厲悲痛的喊聲像是一把刀片劃在每個人的心頭，所有人都被這喊聲激起了一的皮疙瘩。

　皇上使勁眨眼忍住淚水，周志海扶住皇上不停的給皇上順氣：“皇上，皇上您保重啊！您可千萬別太傷心了啊！皇上……”

　皇上輕輕擺擺手，他深呼吸多次，抬頭一一掃過每一張面孔，他的聲音輕而弱，可是這殿里的每一個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太后……歿了……”

　虞翎早已經知道是這個結果，可真的聽到皇上親口講出來的時候，還是瞳孔了一下。

　那個從不喜歡，對有格外多偏見的太后歿了。

　應該高興，從此敬慈宮門再也無需踏足，也不必再擔心太后對的刁難。

　可卻開心不起來，心里堵的不行，鼻子發酸。

　親人離去的那種覺，會的太多太深刻了，不管對如何，于皇上而言也只是一個母親罷了。

　皇后率先哭出來，聲聲泣訴，跪在寢殿門口不肯起來。

　皇后跪著，們依然沒有站著的道理，人人都在哭，虞翎哭不出來，只能盡力低著頭。

　皇上沉浸在悲痛中，不會注意到。

　“你們哭一哭，送送太后，也好。”皇上輕描淡寫的吐出一句話來，整個子都要靠周志海撐著才能站立，“太后的……誰也不許……朕，明天親自來。”

　說完這句話后，皇上已經快要撅過去了，鄭煜跟在皇上的腳步后面隨侍，屋子里的氣氛隨著皇上的離去抑到了極點。

　皇后哭了一會兒，用手帕了淚珠子，繡綺扶著皇后站起來。

　皇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眷王爺們，沉聲道：“太后周攀離去，本宮實在是悲痛，太后生前待本宮如同親生兒一般照拂，本宮作為六宮表率，自當替皇上盡孝。今日本宮守在敬慈宮，為太后抄經。”

　這話說出來，全場雀無聲，皇后自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表現賢良的機會，沒人想來搶的風頭。

　見大家都不說話，皇后接著道：“這是國喪，明日皇上定下來太后的送葬后，所有人都要跪守三天，所以你們也不必出宮了，就在宮里歇下吧，更深重，這個消息今日不許傳到宮外邊去！”

　“是。”所有人低下頭應道，皇后的臉微微和了一些。

　“你們都回去吧，明日還有的忙。”皇后嘆口氣，遭不住眼下的疲憊之。

　眾人皆福退下，虞翎走出敬慈宮，被沈君離拉住了。

　虞翎偏頭看他：“王爺？”

　沈君離了的手，有些微涼，他撇眉：“手這樣涼。”

　淑妃嗔了沈君離一句：“行了，你快去吧，虞翎今天陪著本宮！”

　沈君離一愣，急了：“母后！”

　淑妃毫不商量的拍掉他握著虞翎的手：“你還要跟你娘爭這個？你們往后的日子還長，本宮有話與虞翎說！”

　說罷，不再管沈君離，淑妃牽著虞翎徑直上了轎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