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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風月》 第43章 夜半魅影

儘管這會兒的雪又下大了,天空中盡是紛紛揚揚的雪花,夾雜在寒風中往人脖子裡鑽,但杜十三娘仍然不想進自己的屋子去。這是在縣廨的舍,不是在自家那雖小卻溫暖的草屋,剛剛在兄長的屋子裡說了許久的話,此刻卻不得不移步回房。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才輕輕吸了一口氣,招了招手就頭也不回地低頭進了屋子。門前那厚厚的棉簾子已經放了下來,著剛剛被寒風吹冷的手,呆呆站在那兒好一會兒,突然低聲說道:“竹影,你說咱們什麼時候回了樊川好不好?”

“娘子!”竹影一時震驚得無以復加,“娘子怎會有這念頭!”

“沒什麼!”杜十三娘連忙搖了搖頭,可想想這些聚離多的日子,儘管在兄長面前一直上逞強,可心裡又忍不住一陣難,快步進了裡屋後,隨即就呆呆地抱膝坐在了矮矮的臥牀上。每一次見杜士儀,總覺得兄長彷彿有些不同,哪怕知道那是好事,卻不免有幾分患得患失,彷彿一眨眼間,兄長就已經長得都不認識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擡起頭來,對著滿面擔憂的竹影輕聲說道,“沒事,我只是胡說說,你可千萬別對阿兄提。”

而同樣閉門坐在臥牀上的杜士儀,此刻卻解開了面前的皮囊,拿出了那一對磨得潤圓的銅膽。儘管他對於崔韙之有意的那個消息很有些思量,但他更知道飯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對於如今的他來說,那位青史留名的名相姚崇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還隔著無數座大山,去考慮人家是不是在危機之中,對於他並沒有任何意義。他輕輕地轉著那一對沉甸甸的銅膽,可不一會兒,手腕就已經油酸又痛,只能擱在膝蓋上暫且休息。可不一會兒,他又毫不氣餒地開始琢磨其中訣竅,不一會兒便忘記了時間,直到外頭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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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三娘還帶著竹影,但他卻婉拒了崔家的婢服侍,畢竟,他在盧氏草堂也是自己打理起居。記得自己此前說過不希有人打擾,他不了眉頭,可想想興許是崔儉玄那個多事的傢伙,他思量再三,最終還是站起來到門前。然而,他才預備去撥門閂,旋即赫然發現外頭****了一把利刃輕輕地撥著門閂,這一驚登時非同小可。他本想高聲人,可轉念一想,當即一手按在了門閂上,又低喝了一聲。

“誰?”

這一聲喝再加上門閂被按住的結果便是利刃撥再無效果,而他這一聲低喝,更是彷彿嚇住了外頭的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方纔傳來了一個畏畏的聲音:“杜郎君,某是吳九……深夜不告而至,而且圖謀擅,確實是大罪一件,可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還請杜郎君撥冗賜見,某恩戴德!”

得知這鬼鬼祟祟到縣令舍的人竟然是吳九,杜士儀不驚歎於這傢伙的膽大,但隨即就醒悟到不是有人幫忙穿針引線,就是有人故意縱容,否則進縣令宅被抓到的後果,絕不是吳九承擔得起的。儘管心下慍怒,但他最終還是了右手中那對尚未放下的那對銅膽,繼而用左手開了房門。下一刻,就只見一個人影飛快地閃了進來,一進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雙膝一跪在了地上。

“杜郎君,某實在是走投無路,還請千萬指點一條活路!”

見其連磕了三個頭,還來不及關門的杜士儀頓時皺了皺眉,隨即便掩了門,只把門閂輕輕搭上了。低頭盯著吳九看了好一會兒,他方纔淡淡地說道:“不要跪在門口了,進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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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的客房都是兩間,外間起居,間是寢室,一應佈置並不奢華。不過一牀一坐榻,一幾一架而已。此時此刻,爬起的吳九進了室,見杜十九在那坐榻上盤膝坐了,他連忙快步上前,又屈膝跪了下來。然而,這一次他還來不及說出那些求懇之詞,就只聽杜士儀開了口。

“說吧,你此前究竟砸進去了多錢?”

吳九聽到這個直截了當的問題,這才一下子臉刷白。想想這位年紀不大的杜郎君行事每每出人意料,可最終總能事半功倍,他咬了咬牙便一五一十地說道:“九月原本全都出手了,那會兒市面上價都還居於高位,所以大夥幾個,平均每人淨賺了一萬錢。別人見好就收了,可某瞧著實在是錢好賺,曬乾的飛蝗還剩下許多用不完,便連本帶利,又問別人賒借了五萬錢,收了五百口小豚租了田舍養著……結果如今年關將近,都砸在了手裡。若是還不能想到辦法,某就只能賣兒鬻,甚至於自己賣爲奴婢去抵債了。”

見這大男人說著便整個人趴在了地上涕淚加,儘管覺得他貪得無厭以至於落得如此下場,但杜士儀還是皺眉問道:“舉息多?”

“這個……”吳九沒想到杜士儀一個世家子弟,竟然會看穿自己借了高利貸,遲疑好一會兒,他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月息……二十分,已經借了四個月。”

二十分利?也就是一個月百分之二十?四五個月便翻倍?這種高利貸,這傢伙也敢下得去手!

吳九窺見杜士儀彷彿一瞬間面鐵青,慌忙又解釋道:“是借的公廨本錢,今年的公廨本錢一百五十萬,明公放出去與本縣大戶徐家,某從徐家直接借的,絕非利滾利。否則倘若再從別人那兒轉手,三十分四十分的月息都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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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杜士儀知道吳九是借了高利貸,但所謂公廨本錢是什麼意思,他卻不甚分明,當即眉頭一挑道:“何謂公廨本錢?”

“就是……就是府拿出的本錢放與大戶,令人每月來息錢,以供公私雜用。就比如這登封縣廨上下吏的吃用開銷,就是從這上頭來的。”吳九也顧不得解釋這些會不會有什麼影響,吞了口唾沫便又添了一句,“登封的規矩是,倘若放公廨本錢四十萬,那麼年納息錢四十萬,舉息在月利十分上下……”

對於這樣名目的府高利貸,杜士儀不眉頭大皺。然而,他更知道這種積弊不是自己能管的,只能低垂下了眼瞼,隨即淡淡地問道:“如今你應該是連本金都拿不出來,更不用說息錢了吧?”

“杜郎君神目如電。”吳九本能地恭維了一句,可見杜士儀面冷冷的,他又腦袋,可憐地說道,“上個月的息錢就已經拿不出來了,某豁出老臉去徐家死活求懇,最終方纔得以度過了這道難關。可誰曾想這個月不知怎的,屠夫都不宰不收了,價行更低,某已經走投無路……只求杜郎君發發慈悲,救我全家人一命!”

見吳九說著又開始磕頭如搗蒜,杜士儀不低聲斥道:“給我止住!若你只是積了東西賣不出去,我倒不是沒有辦法。可你眼下立時三刻等著還錢,那就沒有那麼簡單了!你剛剛說賣兒鬻,總不你借這公廨本錢的時候,押的是自己的兒?”

吳九瞥了杜士儀一眼,見其神倏然轉冷,他慌忙把頭搖了撥浪鼓:“自然不是,某押出去的是家傳的一百畝永業田,還有當時欄中所有小豚,以及某自個兒……可某家中還有老母兄弟,要是真的這些田沒有了,他們必然不依。老母素來偏向某兩個弟弟,到時候翻臉上公堂也是某責。所以小兒和小迫於無奈,纔打算賣爲奴婢償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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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說了!”

杜士儀終於忍不住打斷了這傢伙的話,見其立時把閉得的,但兩隻手死死摳著地上的青磚,滿臉的祈求之,他頓時瞇起了眼睛。

縣廨這些胥差役,沒一個是好相與的。此前他便是憑著崔韙之的吩咐,以言之,以利之,最後又親嘗試,這才最終激起了一定的聲勢,得以功。如今要幫吳九卻也不是不行,畢竟他和杜十三娘在異鄉,基淺家薄,異日要回去,總不能靠腹中詩書,還得有人有錢,但首先得杜絕吳九他日懷有異心的患!

許久之後,他便開口說道:“你今夜既然潛了進來,自然是有人幫你。你想過沒有,就算此刻如願以償見到了我,日後你在縣廨還呆的下去?”

吳九這些天來四求告,已經是實在沒辦法了,這才病急投醫,想到了最初指點他們這麼一條財路的杜士儀上。此刻聽到這話,原本他還慶幸素來難說話的崔圓今天破例幫了自己如此大忙,這會兒頓時面慘白。他下意識地擡起頭看了杜士儀一眼,一時竟是癱坐在地,渾渾噩噩地說道:“那如何是好?若是沒有縣廨這倚仗,徐家的人非活拆了某不可……”

“此事我可以幫忙。”一字一句說出了這幾個字之後,見吳九滿面狂喜,杜士儀這才淡淡地說道,“只不過卻不是沒有代價的。你不是說過要賣兒鬻,甚至自賣自爲奴婢?借券轉了給我,我會替你解決,但你需得把你自己,還有你養的那些豬抵了給我,。”

吳九死死盯著杜士儀的眼睛,確定這毫不像是開玩笑,他不心中猶豫不決。然而,想到自己家已經被人盯住了,除非他肯丟下妻子兒逃跑,否則這一關怎麼也捱不過去,他不得不下決心。更何況,如今連本帶利欠了十萬錢,那五百口豬已經都積在了手上出不去,他就是把自家四口人一塊囫圇都賣了也換不得這許多!而杜士儀的子他稍稍著幾分,應不是那種惡主。狠狠著拳頭的他猶疑再三,最終重重磕了一個頭。

“就依郎君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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