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生就是冷白的，即便在這樣昏暗的線中，也像是珍珠一般白得發。

　可也正因如此，很容易讓人忽略他臉上的蒼白。

　但夏沉煙發現他的，比平時都要淡了許多。

　“王爺……”

　張了張，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忽然瞥到他右手的袖子上，有新鮮的跡。

　是跟傷者離得太近，蹭上的跡嗎？

　像君卿衍這樣的上位者，通常都是高高在上，即便面對要送命的手下，也不會輕易靠近。

　但眼前這位權傾天下的攝政王，似乎并不是那樣的人。

　可夏沉煙很快就意識到不對。

　因為在君卿衍寬大的袍袖下，約閃現出一道冰冷的銀。

　是匕首！

　而且是，帶的匕首。

　夏沉煙的左眼皮狠狠跳了一下，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可怕的念頭，看向君卿衍的目里多了一錯愕。

　“去理一下吧。”

　君卿衍冷白的臉上沒有一一毫的波瀾，燭火投映的暖跳躍在他的側臉頰上，微與影錯，可見一道突兀的青筋順著他下頜側面的頸部線條延展向下，沒收束的領口中。

　“啪嗒。”

　他攥在右手的那把匕首，鮮順著刀尖滴落在地上。

　其實是沒有聲音的。

　夏沉煙耳畔卻這麼回響著，讓有一瞬間的恍惚。

　言齊和鐘神醫顯然也意識到里面發生了什麼，后者一直顯得很淡然的臉上，終究還是略過了一抹不忍，然后就恢復了原樣，徑直走進了里間去。

　“王爺你……沒事吧？”

　比起里面的況，言齊似乎更擔心君卿衍。

　君卿衍卻微抬下，眼尾上挑的眸子半瞇著，用一副漫不經心的慵懶姿態反問：“本王能有什麼事？”

　他語氣自然，要不是仍然泛白，幾乎看不出一破綻，就和平日那個紈绔子弟沒什麼區別。

　言齊跟了他這麼多年，自家王爺是什麼樣的人，他不是不清楚。

　親手殺了自己人，怎麼可能會沒事呢？

　于是了，滿臉的言又止。

　這時候說安的話，好像不太合適，但什麼都不說，又覺得心里憋得慌。

　君卿衍卻沒給他再次開口的機會，舉步就朝門外走了出去。

　“王……”

　言齊張口就被那獨臂老者打斷了：

　“讓他去吧。”

　“……”

　言齊看著自家王爺的背影，猶豫了一下，果然還是沒再開口，也沒有跟出去。

　黎明前的夜空已不見了峨眉月，只余疏星點點，在白霧裊裊的寒潭水面上投下粼粼微。

　君卿衍蹲在潭水邊，將右手浸水里。

　涼意從指間伊始，迅速漫過整個手掌，掌心里那一塊仿佛被熱灼傷過留下火辣辣痛的地方，疼痛得以緩解。

　他就保持著這個姿勢，沉默了許久。

　直到聽見背后有很輕的腳步聲傳來。

　他不聲地收回手，手中還攥著那把小巧的銀質匕首。

　因為潭水洗滌，匕首上原本沾染的大片跡，已經被清洗得差不多，只留下一些頑固的漬。

　他從懷里掏出一塊方巾，緩緩拭著寒刃上殘余的跡和水漬。

　腳步聲在距離他幾寸外，戛然而止，只能嗅到來人上那很淺很淡的草木香氣。

　害怕了嗎？

　他心里想著，目散漫地落在譚水里倒映出來的那張蒼白面孔上——那是他自己，令人憎惡的自己。

　他扯了扯角，想笑，但沒笑出來，于是水里那張臉仍然是冷著，淡淡地問：“現在還覺得本王是好人嗎？”

　夏沉煙背著雙手，聞言歪了下頭，反問他：“王爺為什麼覺得，我會改變答案呢？”

　其他人能完完整整地回答他的問題，就算是膽子大的了，大概也只有這小丫頭，總是敢拿反問句來堵他。

　君卿衍倒也不計較，甚至耐心地回答說：“無條件寬容，放過該殺之人，是濫好人。不分青紅皂白，殺無辜之人，是壞人。殺不可饒恕之人，卻對普通人報以寬容之心，是好人。——這不是你的道義準則嗎？”

　不等夏沉煙回答，他又自顧自地說：“那麼，親手殺了為自己賣命多年且忠心耿耿的下屬，為了不暴自己的份，只在對方死前才過一面，而且，下屬死了之后，還不許在墓碑上刻上死者的真實姓名和份，這樣的人，算是什麼人呢？”

　頓了頓，他的聲音更輕了，“或者說，還算是個人嗎？”

　夏沉煙心尖一，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的咽，緩緩地握，要讓一點點窒息。

　眼前人寬厚的背影，莫名顯得那麼悲傷。

　往前走兩步，在君卿衍邊蹲下來，肩并著肩，但誰也沒有扭頭看誰。

　說：“我曾經遇到過一個人。”

　沒有用謙辭和敬語。

　就當此刻與說話的人不是什麼權傾朝野的王爺公子，只是一個和一樣，有喜怒哀樂，偶爾也會想要懦弱退的人。

　“應該說，是撿到過一個人，一個很弱的子。被很多人殘暴地后，又挨了一頓毒打，流不止，全的骨頭幾乎都碎了。”

　“骨頭碎片還刺破了胃部，不深不淺，不會立即致死，但會讓人痛苦無比，無法進食，喝一口水，就要吐兩口。”

　其實真實的況，比描述的還要惡劣。

　那個人不僅是被和毒打，還包括一個人所有的特征，全都被切割掉。

　每每想起，從尸堆里把人拖出來的時候，所見的畫面，都會到一陣惡寒。

　君卿衍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說起這樣的故事，但沒有打斷，只是沉默地聽說。

　“害的人以為死了，就把扔在葬崗的尸堆里。我路過的時候，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當時我嚇壞了，跌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個活人。”

　“我把拖出來，給喂了顆藥丸。睜開眼睛，渾渾噩噩中，對我說了一句話。你知道，說了什麼嗎？”

　夏沉煙單手撐著下，扭頭看向了君卿衍。

　救救我？

　謝謝你？

　大概是夏沉煙說得太認真，君卿衍不知不覺已經聽進去了的故事，所以聽到此時，腦子里不由自主地順著的話冒出了兩個年頭。

　“一般人，應該會謝我救了一命。而說，”夏沉煙頓了頓，“——求求你，殺了我吧。”

　我太痛苦了，求你，殺了我。

　慘痛的經歷，殘破的軀，已經徹底磨滅了一個人的求生意志。

　“很可笑是嗎？從尸堆里出手，拼命地抓住我，不是要我救，而是為了讓我殺了，早一點結束的痛苦。”

　里說著可笑，夏沉煙臉上卻半分笑容都沒有。寒潭表面的粼粼波，反在臉上，那張消瘦的面龐顯得有些蒼白。

　“我能夠覺到的痛苦，也知道死亡能帶給解，可我不敢殺人，還欺騙自己說，我或許能治好。”

　“我把帶回藥廬，給療傷、煎藥，折騰了兩天三夜。”

　“第三天凌晨的時候，死了。死前還喝了那麼苦的藥，承了我給療傷時弄出來的所有痛楚，而我明明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我在原本就不幸的人生上，多添了一筆痛苦。”

　“直到現在，我還會偶爾夢到，夢到臨死前用力瞪著我的樣子。我想，應該是在恨我吧？”

　“從上，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讓一個人在注定死亡的道路上苦苦掙扎，未必是一件好事。結束一個人的生命，有時候，反而是一種仁慈。”

　“也明白了，我并不是覺得自己能治好，而是因為我太懦弱，沒有勇氣替結束痛苦。我害怕自己的手上沾上腥，便任由那個可憐人，在痛苦掙扎的漩渦中死去。”

　夏沉煙用那雙烏溜溜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君卿衍。

　“所以，我不覺得你做了一件多麼十惡不赦的事，相反，我佩服你的勇氣。你比我勇敢，比這世上很多人，都勇敢。”

　說得那麼真誠，看不出半點虛假和奉承。

　君卿衍漆黑的眼底，閃過瞬間的華，卻又很快歸于沉寂。

　“的悲劇，不是你造的，無論有沒有你的存在，都會落到這樣的結局，所以，這不是你的錯。”

　他自嘲地彎了下角，“可是那些追隨本王的人，他們的悲劇，是本王一手造的。是本王推著他們，走向悲劇的命運。”

　這兩個故事之間，看似相像，其實本不同。

　夏沉煙卻不以為然地眨了眨眼，“那些人選擇追隨你的時候，知道有可能會得到這樣的結局嗎？”

　君卿衍了角。

　要說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他們是探，行事總會有風險。但是……”

　原來是探。

　難怪。

　夏沉煙串聯起了所有的信息，那人上的傷，還有那人為何會有十分重要的報，以至于君卿衍不惜冒著風險，把帶過來，也要讓人保持清醒。

　打斷了君卿衍的自怨自艾，說道：“也就是說，他們明知道有危險，卻依然選擇了這麼做。在暴的時候，他們也明知道會遭多嚴酷的刑罰，但還是咬了牙關。”

　“他們不是在被你推著走，他們的命運也不是你替他們選擇的，而是他們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