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對于若緒而言,師兄是和江予分手后，重新嘗試的第一段。

　那時的，剛來到異國他鄉。每天都要面對陌生的人和事，就像是隨波逐流的海草,迫切地需要一份依靠。

　而同實驗室的師兄,在初來乍到國的日子里,短暫地扮演了引路人的角。

　他其實是個不錯的人,會開車帶著幾個師弟師妹去周末采購，會在大家學業遇到問題后給出合理的建議，甚至在若緒遭遇欺騙時，替而出,跟不良房東爭取屬于的權益。

　于是,在某個聚會結束的夜晚,師兄開車送若緒回家的路上,他問若緒是否愿意為他的朋友,若緒答應了。

　那時距離和江予分手已經三年有余，自認為是時候開展一段新了。然而事與愿違，就在和師兄確立關系后的半個月，師兄在國的課題結束，并結束了延期的學業。在反復衡量之下，他拒絕了硅谷某公司的Offer，選擇就職國高校。

　隨著師兄回國的日子漸近,分手了順理章的事。

　對于分開,若緒的心非常平靜，平靜到有點冷漠。和師兄相的時間太短，彼此并沒有相互了解。師兄回國后，兩人也自然而然地斷了聯系。

　回想起來,這實在是一段乏善可陳的。兩人最親的舉是擁抱，在機場，若緒送師兄登機的時候。

　關于去G市參會可能見到師兄這事，若緒原本認為可提可不提。但聽江予主問了起來，并不想有所瞞。

　簡單代了來龍去脈，江予聽完，臉上的表晦暗不明。

　若緒繼續實話實說：“就談了一個月不到，他回國后，我們只聯系了三次，還是過年發問候短信的時候。”

　江予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那人結婚了嗎？”

　若緒被他問得有點懵，想了想，搖頭。

　“有朋友？”

　“有吧，又或者沒有。我沒打聽過這些事，也不太關心。”若緒笑起來，頭靠在男人寬闊的肩上，“你在想什麼呢，真以為別人會惦記我啊，都過去多久了。”

　江予沒說話，只是無奈地笑。

　他不就惦記了很多年嗎。

　去G市的前一周，江予在相親這事上的需求，有點頻繁，頻繁到讓若緒開始吃不消。

　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兩人折騰到了后半夜。萬籟俱寂的時刻，若緒著氣，抱著伏臥在前的人，忍不住笑：“我說，能不能跟你商量個事？”

　江予也累了，氣息有些不穩：“什麼？”

　“明天還得見以前的朋友，能不能給我留口氣？”

　“好。”江予低啞地回話，安靜了幾秒，他突然抬起頭，一口咬在若緒的脖子上。

　又來了。

　咬得不疼，刮的力道甚至還有點。若緒對他這喜歡咬人的習慣表示沒轍，說了幾次之后，見他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也就聽之任之了。

　“輕點兒。我明天還得見人。”

　江予咬完之后，緒似乎紓解了一部分。他安靜地抵著若緒的肩，過了許久，才開口說話：“程若緒——”“嗯？”

　“你后來過幾個男朋友？”

　若緒被問得有點懵。兩人上一次聊起這個話題，已經是一周前的事了。代完和師兄的過去后，江予只是簡單問了幾句，便沒有了下文。若緒以為這一頁已經翻篇了，做夢也沒想到，在自己臨行的前一晚，男人會舊事重提。

　輕輕把手進他的短發間，男人的頭發不不，是非常舒服的。若緒很喜歡。

　問：“你不覺得，在這個時候問這種問題，有點煞風景嗎？”

　江予很認真：“不要轉移話題。”

　竟然還嚴肅起來了。

　若緒只好一五一十代：“三個。”

　江予的臉埋在若緒的頸間，讓人無法看到表。若緒也不知道，他對這個答案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短暫地斟酌后，又問：“需要我把每一段的況，都向江總您匯報嗎？”

　若緒故意學著下屬請示上級的語氣。

　“不用了，”像是在報復若緒的揶揄，江予掐上的腰，“我就問一問，對程老師的史心里有個數。”

　若緒差點相信了，以為話題到此為止，結果男人又問：“所以，你最喜歡的，是那個Galvin？”

　若緒想起這是年前在白汐的聚會上，玩游戲時被提過的問題，也沒想到眼前的人還記著：“還好吧，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回國以后，我跟他們都沒有聯系過。也就是這次老板打電話來，我才有了師兄的電話。”

　“再也沒有聯系過？”江予低聲問。

　若緒覺得江予這話問得奇奇怪怪，心里倒十分坦然：“是啊。”

　江予繼續埋著頭，沒有吭聲。

　若緒思考著兩人剛才的對話，漸漸咂出了江予語氣里的酸味。這人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帶著上位者的優越，極有這樣不依不饒的時刻。

　的心浮現了愉悅，說話也難免得寸進尺起來：“我說，你是不是還喜歡我的。”

　江予沉默了很久，久到連窗欞外的夜風都停歇了下來。

　“不喜歡，”他悶聲悶氣的，“我恨你。”

　若緒先是愣住，隨即領悟到了話音里的無可奈何，輕笑起來，笑意里頗有一點得意。

　這種得意類似于，我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干不掉我的得意。

　若緒問：“恨歸恨，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以后，克制一點？”

　江予換了個姿勢，繼續抱。

　“還有，可以別再咬人了嗎？”

　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聊著，時間走到了凌晨。江予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的，等睜開眼睛，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程若緒走了，窗簾閉，房間呈現出一沉靜的昏暗，空曠得不像話。

　那個人不在的時候，江予又恢復了以往的作息。一天二十四小時，如無意外，他十八個小時會待在公司里。

　一天的行程表已被塞滿。開完晨會之后，和G市過來的合作方見了面，中午是應酬，下午得再次確認合同的細節，直到接近傍晚，才有時間稍稍停歇。

　他在辦公椅上閉目養神了片刻，拿出手機，翻開了和程若緒的聊天界面。人上一條發來信息的時間是上午十點，言簡意賅地說了句“到G市了”。在那以后，兩人便沒有聯系。

　盯著若緒的頭像看了一會兒，他給對方發去消息：【在忙？】

　若緒回復過來一個小貓撓頭的表。

　江予忍俊不：【會開完了？】

　若緒：【還有最后一場講座。】

　若緒：【講座結束后，會跟這邊幾位老師一起吃飯。晚點聯系。】

　是要結束對話的意思。

　江予：【好。】

　趁著吃晚餐前的短暫空隙，江予打開了電腦網頁，登陸了某國際社網站，并在搜索框里練地輸了“RXg”。

　彈出來的第一個賬號，頭像是程若緒的照片，人站在克菲勒廣場的圣誕樹前，燈映在的臉上，笑容無比燦爛。

　兩個月前，江予搜索程若緒的名字，無意間發現了這個賬號。

　若緒的第一條狀態發表于五年前，那時的剛到波士頓，一切都是新鮮的，偶爾會在上面分生活中所見所聞。

　后來回國，賬號也漸漸被冷落。近一年的時間里，人只分過一次狀態，是五個月前的某次朋友聚會，一群朋友坐在天臺上聊天，傍晚時分，瑰麗的晚霞覆蓋了天際，狀態附上的文字是那句應景的：“夕無限好”。

　下面是朋友留言，有問若緒過得怎麼樣的，有說讓若緒多發照片的，有讓若緒私信國的聯系方式。

　眼花繚的回復里，江予捕捉到了一條平靜的、看似不起眼的陳述：“Missu，andwishIcouldbethere.”

　想念你，以及，希和你共度良辰景。

　在留言人姓名中一長串字母里，江予捕捉到了“Galvin”這個詞。

　陌生又悉的名字。

　若緒只是回復他：“夕很。”

　江予將鼠標放在那個Galvin的賬戶名上，遲遲沒有點進去。

　事實上，早在兩個月以前，江予便進這個賬戶，瀏覽過賬戶的相關態。他無意中發現，那個做Galvin的人，在若緒回國前一個月，向求過婚。

　雖然求婚的結局以失敗告終，但那始終是江予心里的一刺。

　他沒有再翻看求婚以前的其他態。關于那段沒有他的過去，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外面的天漸暗，火紅的霞在天際線漸漸去。江予看向窗外，這才意識到自己眼前的，也是一場盛大的日落。江予發了一會兒呆，直到聽書撥通線問是否可以送晚餐進來，他才關閉了程若緒的社主頁。

　分開的第一天晚上，程若緒打來電話時，已經接近十一點。

　人在那頭說自己剛忙完，因為和幾個老朋友見面，一群人喝了點酒，此時正困得厲害。兩人簡單聊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去G市之后，程若緒似乎總是在忙，開會，講課，以及參與必要的應酬，讓人應接不暇。兩人依舊會聯系，不過，在人連續兩次聽著電話睡著之后，江予將電話改了簡單的睡前短信問候。

　這是江予第一次發現，一周的時間是這樣漫長，漫長到讓人不到盡頭。

　煎熬之下，他的心莫名地泛起了不安。

　某個明的午后，江予經過樓下咖啡館，聞著空氣里的濃香，突然想重溫這家的卡。平日里，他喝助理的現磨咖啡居多，已經很久沒有嘗試其它味道了。

　正是午休時間，咖啡館里的人不多。等待咖啡的空閑時間里，江予注意到旁邊的一男一，滿臉青春洋溢的學生氣。其中生和若緒關系不錯，那會兒若緒還在智創項目的時候，江予聽見若緒生“杉杉”，男生“謝”。

　今天上午，夏教授團隊的人過來商量項目的事，這兩位學生被留下來收尾。他們并沒有發現站在不遠的江予，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江予起初沒有留意對方說話的容，直到中途，他在兩人的話音里，捕捉到了關于程若緒的消息。

　話題是謝挑起來的。他拍了拍胡杉杉，低了聲音問：“唉，你說程老師會不會走啊？”

　胡杉杉無語：“這麼八卦干什麼？”

　“他們都在說，程老師會跳槽去B大。畢竟，跟程老師的國導師比起來，夏院長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胡杉杉無語：“師兄，知道你這麼說，老板會傷心的OK？”

　謝訥訥地笑：“我也就實話實說。”

　胡杉杉又問：“這些小道消息你都從哪里聽來的？”

　“隔壁實驗室羅教授說的。”謝神兮兮，“他們說，程老師這次去G市開會，其實是去結識人脈，之后會留在B大，幫導師打理那邊的實驗室。”

　胡杉杉依舊一臉懷疑：“真的假的，我有點不信。”

　“羅教授的話，至有七分可靠吧。他不是認識程老師的導師嗎，據說導師很欣賞程老師，剛畢業那會兒，就想留在國工作。”

　聽著謝篤定的語氣，胡杉杉的臉漸漸變得沮喪：“怎麼辦，我突然發現，我有點舍不得程老師。”

　謝附和：“是啊，我也舍不得。”

　站在不遠的江予，不小心聽完了兩人的全程對話。他看著面前裝滿咖啡豆的玻璃罐，有片刻愣怔。直到服務生第三次提醒咖啡已經打包好，他才回過神來，面清冷地說了聲“謝謝”。

　那天晚上，江予做了個夢。

　他夢見自己出現在一場盛大的婚禮上。

　婚禮的主角是程若緒，人穿著象征忠誠和浪漫的白婚紗，站在紅毯的另一端，周圍是花團錦簇，而就像是花叢深的神，得不可方。

　將手遞到另一個男人面前，任由對方牽起他的手。

　江予遠遠看著他們。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并不是屬于他和程若緒的婚禮。自己只是一位普通賓客，來為人一生的幸福做見證。

　當神父問及若緒是否愿意嫁對方為妻時，空氣有片刻靜止。

　那一瞬間，江予想從座位上站起來，高喊出那句他不同意。然而，周圍仿佛有無數雙看不見的手，將江予按在原地，并勒住了他的脖子，讓他無法發出聲音。

　他眼睜睜地看著程若緒許下承諾，并和新郎換了手中的戒指。

　江予是掙扎著從噩夢里醒來的，張開眼睛時，他的額頭手心全是汗，口劇烈地起伏著，整個人驚魂未定。

　等到驚懼的緒漸漸冷卻，心深浮現出一黏膩的苦。

　那一刻，江予想起程若緒離開的頭天晚上，他跟說的最后一句話。

　那句話竟然是，“我恨你。”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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