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因為馮佳薇的況好轉,不再需要家屬待醫院附近以備應付突發狀況，第二天早上，若緒退掉酒店的房間后,住回了自己家。

　早飯和午飯是程文晉和程俊楊送去醫院的,若緒負責的是晚飯。因為上下班的高峰期，若緒晚到了大半個小時。明明出門時還是朗朗晴空，一轉眼,烏云將頭頂遮了大半，風嗚嗚地刮著，看起來像是要下雨了。

　托保安師傅將吃的送進去,又向主治醫師咨詢了馮佳薇的況。在得知馮佳薇明天就可以轉回普通病房后，整個人像是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很快，窗外已經有雨落下來，砸得樹葉噼里啪啦作響。若緒看了眼外面蒙蒙雨幕,原本想著打車回去,可剛邁開步子,便聽見病房外的保安師傅自己的名字。

　若緒疑地轉過來,問對方有什麼事。

　保安師傅不好意思地笑：“差點忘了，有個帥哥在這兒等了你一下午，半個小時前才走。他說今天估計會下雨，讓我把這個轉給你。”

　若緒低頭，看著保安師傅遞來一把深灰的男士折疊傘。

　的思緒有一瞬間離,知道自己不看天氣預報、又不習慣備傘的人，就那麼一兩個。神思恍惚接過雨傘的那一刻，還能到對方手掌留在布面的余溫。

　“謝謝。”對保安師傅報以禮貌地笑，轉的時候又想起什麼，補充了句,“如果您明天看見他，麻煩幫我轉告他，以后不要再來了。”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第二天上午，馮佳薇便如愿轉了普通病房。

　經過好幾天的折騰，焦慮的、恐慌的緒已經平復了大半。可再次看到馮佳薇時，若緒的眼眶還是忍不住了一圈。

　人躺在床上，像一顆剛剛經歷了風暴、差點被連拔起的樹。疾病的過度消耗，讓整個人憔悴不已。

　遭遇生死考驗之后，馮佳薇想開了不。對江予的事只字未提，仿佛早前電話中的歇斯底里和惡言相向，只是若緒荒誕不經的臆想。

　一連三四天，江予都沒有再出現。直到第五天早上，若緒買了馮佳薇吃的湯包回來，恰好撞見男生等在病房外的走廊上。

　短短幾天未見，對兩人而言，卻像是過了幾個世紀一樣長久。男生頭發蓬蓬的，臉上冒出了胡須的青茬。他套了件黑T恤，看起來潦草又隨意，似乎沒有一點作為公眾人的自覺。可即使這副頹廢的樣子，依然好看到引得路過的人頻頻側目。

　江予擋在若緒面前，打量了一會兒，才開口：“這幾天去樓下等，都沒見你。昨天才聽保安說，馮老師已經轉到了樓上。”

　若緒點點頭，低聲問：“那他有沒有告訴你，我讓你不要再過來了？”

　江予被噎了一下，想要傾訴的話瞬間被卡在了嗓子眼。綿長的靜默讓人如芒刺背，連時間都靜止了下來。

　若緒呼了一口氣，決定結束這份無止無休的煎熬，再次提到了分手。

　“江予，我一直在想我們的事，實在想不好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我真的很累了，就這樣吧，趁著對彼此還沒有怨恨的時候分開。反正在一起也沒多久，你應該很快就會忘了。”

　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直到話音落下后，才有勇氣看向面前的人。江予僵在了原地，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洶涌的緒像海水般漸漸褪去，出原本冰冷的、晦暗的底。

　他一言不發的站著，整個人被抑的悲傷籠罩起來。

　生的那句“反正在一起沒多久”和“很快就會忘了”，對他而言，簡直是莫大的諷刺。

　江予終于意識到，也許從頭到尾，生都沒有真正相信過他傾訴過的話。

　江予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如果你覺得我現在的狀態不適合談，我可以改。”

　若緒看著他，表里閃過驚訝。

　江予繼續說到：“我已經計劃好了，拍完手上的戲，我就會退圈，然后開始準備明年的高考。你不是擔心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嗎？我可以變你那個世界的人。如果做不到，到時候再說分手，可以嗎？”

　“我知道，我知道你擔心馮老師不同意，我們可以地談。我保證，保證以后不會再讓任何人知道。”

　江予誠懇的語氣讓若緒到無措，凝滯了片刻，才慌忙搖搖頭：“你不要退圈，也不要為我做任何改變，更不要的，你一直都很好，問題不是出在你上，問題在于我們本不適合。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應該在一起。”

　話音落地后，空氣沉默了很長的時間。

　江予看著面前生的臉，聲音帶著無以名狀的低落：“程若緒，我算是明白了。不管是四年前還是現在，我總是最容易被你放棄的那一個。”

　若緒愣住。

　男生搖搖頭，也不知道是在否定自己，還是否定若緒：“再問最后一次，確定要分手嗎？”

　若緒發了會兒呆，說了個“是”。

　江予仿佛一位等來了末日審判的囚徒，深深地呼了口氣，一字一句道：“那好，我們分手。”

　那天之后，江予便沒有在醫院出現過。

　很長一段時間里，若緒的知覺仿佛被剝離掉了一部分。失本應是一件傷心的事，但想象中滅頂的悲傷并沒有降臨。只有心底模糊不清的鈍痛，像作用時間極長的緩釋片，綿延不絕地發揮著效力。

　馮佳薇住院半個月后，終于好轉出院。直到生活這場風暴平息，若緒才想起一個月前買好的機票。為了勸江予參加《極限加速》節目的錄制，答應了男生暑假去橫店探班。此刻看著手機上的航班號，整個人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覺。

　陡生的變數，讓原本定下的計劃不得已被擱淺。若緒在家待了兩個月，每天除了看書學習，就是陪伴父母，偶爾出去跟朋友聚會。就像是一個生活的旁觀者，眼睜睜看著各人的喜怒哀樂。一切仿佛跟自己有關，又仿佛跟自己無關。

　在被拍照片出來半個月后，江予因為牽連出方私而被分手的消息傳開了。所有人這才意識到，江予也是這場跟拍事件中的害者。

　一場普普通通的花邊新聞，漸漸被圈里更刺激、更夸張的料所掩蓋。

　經歷了短暫的消沉，江予很快又滿復活。《追風箭》的拍攝工作剛結束，他便連續錄制了三期《極限加速》，憑著有分寸，懂進退，冷不丁幽人一默的個，觀眾緣再次被拉滿。與此同時，《吻白》片方正式宣，由他出演電影的男主角。

　所有人又回到了各自的軌道上。

　大二開學不到一個月，張意純便從寢室搬離，住進了徐辰在校外租的房子里。任小蓓在十一長假后談了個對象，是攝影協會的師兄余然。生混跡社團一整年，技沒長進多，倒是先把給自己拍照的人搞定了。蘇念因為決定畢業后申請國外的學校，每天除了追星，就是跟著若緒一塊兒上自習。兩個單沒事便湊在一塊兒，頗有點相依為命的意思。

　若緒開始刻意回避江予的消息，直到又一年的春天，《吻白》上映了。印著江予完側臉的電影海報一時間無不在，男生的點點滴滴再次滲進了若緒生活里。存在如此強烈的前任，讓生刷新了對“魂不散”這個詞的認知。

　任小蓓和蘇念去影院看了電影，因為顧及若緒的緒，回到寢室里一個字也沒提。在江予的問題上，邊的朋友漸漸形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任憑旁人將《吻白》這部電影吹捧得出神化，若緒也從未過去影院的念頭。失就像是過敏，自我修復的過則像是敏。好不容易從往事的泥沼里探出頭來，剛剛了口氣，一點兒也不想因為江予這個過敏原而舊病復發。

　在男生火的那段時間里，若緒跟報復似得上自習，做實驗。從某種程度上，學習和工作讓完了部分自我救贖。甚至在蘇念長期的耳濡目染影響下，報考了托福和GRE考試。

　隨著親哥程俊楊的回國，以及馮佳薇的日漸好轉，出國讀博這個選項，漸漸被納若緒對未來的考慮范疇中。

　某天，在做練習時，看見了“yellow”這個詞。當目停留在單詞后的注解時，才知道，yellow除了黃，還有膽怯的意思。

　若緒回憶起江予在酒吧里唱過的那首歌，一時之間，不知道江予對歌曲偏背后藏的深意。

　他也會膽怯嗎，還是狂妄恣意如他，也過有瞻前顧后，猶疑不決的時候？

　短暫的詫異過后，若緒的心陷了無邊無垠的沉寂。

　漸漸地，意識到，這場江予的疾痼從未痊愈。經歷了傷筋骨之后，對方早已轉化藏在骨子里的風，一旦遇上緒變天，就會作痛。

　也許，若緒要學會不是忘，而是怎樣為一名和心魔和平共的慢病患者。

　之后的時間，就像是被不知名的高維生按下了快進鍵。在井然有序的忙碌里，往事的余溫漸漸冷卻。

　再次和朋友聊起那個人，已經是大四下學期的事了。

　剛過完春假，若緒高中時的某位同桌來北京參加一家知名律所的招聘。面試結束的當天，男生上曾經的三五好友一起吃飯。

　出席的都是若緒平時悉的幾個。大概是許久未聚，男生們喝了不。同桌原本酒量不佳，喝到盡興時，話變得多了起來。他站在酒桌中央，吵吵囔囔地說起了過往的八卦。

　先是細數高中時聞一渡上課時給簡怡傳紙條的往事，又說到林稚心機如何深沉，明明剛跟自己講完某道題，又轉過頭問生那道題該怎麼解。

　有好事者問：“被林稚套路的生是誰啊？”

　同桌一愣，看看林稚，又看看若緒，像是驚醒了過來，猛地搖頭：“不行不行，這事沒，我不能說。”

　若緒笑起來，沒把這句微妙的話放在心上。

　結果，對面又有人煽風點火：“林稚不是也打算去波士頓嗎？未來在一個城市，說不定兩個人就了呢。”

　在出國這件事上，林稚和若緒的抉擇發生了巧妙的重合。繼若緒收到了M大的橄欖枝之后，林稚也收到了同一座城市H大的Offer。

　眾人開始起哄，若緒一時輿論的孤島。在酒的作用下，神思恍惚地轉過頭來，用微醺的眼神打量著坐在左邊的人：“他說的那個生，不會是我吧。”

　林稚無奈地點點頭，隨即毫無芥地笑了起來。

　在過去的兩三年時間里，若緒經歷了和分手，林稚也陸續往過兩任朋友，雖然結局都是無疾而終，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曾經的尷尬早已經煙消云散。

　喝醉的同桌還在借著酒勁高調發言，說的都是些虎狼之詞。繞了一圈，話題不知道怎麼又回到了若緒上，男生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若緒，還記得大一寒假時，周渺跟你表白那事嗎。我聽上海的朋友說，周渺為了你，特地保了T大的研。結果人還沒過來呢，你就要出國了。”

　若緒順著同桌的話回想了片刻，微微怔然。

　同桌琢磨著的表，又笑：“神的魅力真是不減當年。高三剛開學我跟你坐同桌那會兒，你知道我力有多大嗎？”

　有人怪聲怪氣地開了句玩笑：“怎麼，我們若緒讓你覺自行慚穢、不配做人了？”

　同桌給了說話的人一個白眼，又繼續向若緒解釋：“當時有個九班的男生看上你了。那人算是我一個朋友，人有點渾，每次見到我就讓我發你的照片。若緒，在這件事上，我得跟你道個歉。因為被他纏得不了，有次課間趁你睡著了，我還真拍了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