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走出雅間之后直往樓下廚房，在走下樓梯的時候，一個留著胡子的中年男子迎面上來，在他后還跟著一名小二。丫頭和他對視了一眼，看他充滿殺氣的眼神，丫頭斷定——這人絕不是普通男子，他要麼常年混跡江湖，要麼曾經做過什麼燒殺劫掠的事。他的氣質和大爺有點像，不過卻要比大爺多了幾分狠戾，好似他真的曾刀頭、殺人無數。

而他的形，與當晚襲擊的那個人十分相像，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人應該就是大爺口中的“葉叔”，仙酒樓表面上的掌柜。

二爺曾說過，要想在一個地方立足，甚至聞名一方，別人一聽你名號就知道你不能惹，除了和府有點道，還必須得和黑道掛鉤，所謂“黑白通吃”，說的就是蘇州商人。

他們陸家要在江南一帶站穩腳跟，必要時候肯定要采取一些“非法”手段，尤其是經營地下錢莊、賭坊、青樓這些敏行業，沒有黑道護航那是不可能的——“葉叔”就是這樣的存在。

他明面上是陸府業下仙酒樓的掌柜，其實是暗地里負責打點蘇州一些“地頭蛇”的一把好手，陸府自老太爺那一代起就開始用他了，一直到陸玉恒這一代，他還忠心耿耿地跟著陸家。

兩人肩而過，丫頭覺他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就像在二爺的晚汀苑初次見到他時一樣，他對丫頭毫不掩飾眼里的殺氣。

丫頭百分百肯定，他就是想要殺了自己的蒙面黑男。

因為這樣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他知道自己聽到了二爺的，二爺非但沒有殺滅口，還將帶到了景泰茶莊，任誰都會覺得氣憤難平。說不定，曉月的死還和他有關系呢！

是啊，有誰回想陷害自己呢？

不過按照他的為人和氣質來看，他也不像是會做這麼費腦筋的事兒，與其彎來繞去地坑死自己，還不如直接刀，這才像是他的作風。

丫頭搖了搖頭，然后徑自走下樓去。

至于要怎麼把這消息告訴二爺，二爺又究竟知不知，丫頭毫無頭緒。想，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順其自然，總有機會試探出這一切。

進了廚房，剛才那位招呼四人的小二認得丫頭，他連忙走過來恭聲問道：“你怎麼親自下來了？二爺有什麼吩咐嗎？”

“嗯，三爺說要一壺陳年花雕，不辣就倒掉。二爺說你們做點下酒菜，他說我只要這麼說你們就知道了。”

幾乎將原話復述了一遍，小二聽得滿頭黑線——這丫鬟也太沒心眼了吧。

“這個當然，我都知道，你就放心吧！”

“哦，那我回去了。”

說完，轉即走。忽然，又好像想到了什麼，調過頭來走近那名小二的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可還有什麼吩咐？”小二不明所以。

“我想問你，那個葉叔，他在酒樓多久了？”

“這個啊……”他仔細想了想，然后答道：“多年我不清楚，不過我來之前他就在了，你看，我都在這兒五年了，他應該也不下于五年。”

“那他平時在酒樓里都做些什麼？”

“他啊，他就來走走。說也奇怪，他明明是咱們酒樓的掌柜，我卻很見看著柜臺，大多數時候他就來看看，或者招呼一下比較重要的客人。”

“哦，那你覺得他人怎樣？”

“他人好的。”小二了后腦勺：“就是有點兇，特別是眼神，你知道嗎，我從不敢和他對視，呵呵。”

“他確實長得兇的，看來他也很聽二爺的話咯？”

小二被問得心里犯憷——怎麼這丫鬟這麼多問題？他本來還以為就是過來和自己閑聊幾句，誰知竟一口氣說了這麼多。

他有點反應過來，這有可能是在套他的話了，于是他連連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別再問我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哦，那我回去了。”

丫頭回去之后，三人正坐在桌面上喝著新泡的君山銀針，他們面前放著一個盒子，盒子里面裝的是一個致的茶壺。

“丫頭，過來。”陸晟一看見，立刻朝招了招手。

“三爺，你有什麼吩咐？”

“看這個。”他將茶壺推到丫頭面前。

“這是……”

“識貨嗎？”他得意地翹起角：“這是紫砂春苑，專門裝好茶的！”

陸紹屏著下評論道：“茶壺是好的，可惜被人用過了。”

“怎麼說？”陸玉恒開口問道。

“我記得還是去年的事兒，江州太守李知青落馬了，不僅被抄家，還被流放東北苦寒之地，可想而知有多凄慘。這玩意兒據說就是他們抄家之后流出來的，上百銀子的老古董，就買了十幾銀子。”

“他們為什麼會被抄家？”陸晟一臉好奇。

“站錯了隊唄。京城五位皇子，五子奪嫡，一旦看錯了人，大小都得落馬，你以為現在當個兒容易嗎？一子錯，滿盤皆輸！”

他說得憤概，陸玉恒卻只是喝了幾口熱茶，淡淡道：“保持中立，不淌這趟渾水，開元，你也不小了，應該知道自己能爭取什麼，不能爭取什麼。”

探花郎拉下了臉：“二哥，朝廷中的事兒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人在江湖，不由己啊！”

聽他說到“江湖”，丫頭便想到秋風堂的大爺——為了救一個西域靈蛇的無名小卒，他怕是要賠上整個秋風堂了。堂爺說得不錯，人在江湖，不由己，一旦涉其中，很多事都變得不得不為。

“看你自己吧。”陸玉恒搖了搖頭。

“二哥，那你打算拿這茶壺怎麼辦？收嗎？這可是劉義財送來的，那小子可不是什麼好人。”

“管他呢，你也不是什麼好人。”陸紹屏調侃道：“你看你，逛青樓上畫舫，還仗著二哥給你撐腰幾乎免費吃遍了整個蘇州城，你說，你算什麼好人？”

“哎，開元，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一不二不搶，三不欺民霸市禍害一方，我怎麼就不算好人了？”

“行了，都別耍皮子，你們倆將這茶壺收起來，看著就礙眼，我不用。”

“那二哥，你怎麼打發這個劉義財？”

陸玉恒朝他三弟擺擺手：“那是我的事，你別管。”

說完之后，他轉看向丫頭：“你也坐下來吧，等會兒飯菜到了一起吃。”

“不，二爺，還是你們吃吧，丫頭回去再做。”

“那多麻煩啊！”陸晟跟著開口勸說：“我二哥你吃你就吃唄，再這麼矯我可生氣了啊，他是你主子，他說啥你都得聽，是吧？”

“但這不合適。”

“沒什麼合適不合適的。”陸紹屏也笑了笑：“這里又沒有外人，我們也不會說出去，再說，我們都不計較，你計較什麼？”

“可……”

丫頭還想說些什麼反駁，結果一看家二爺的臉，那一個難看，心想自己再給臉不要臉那就不好了。思前想后，最終還是著頭皮坐了下來。

“待會兒還得到別走走，你以為等下就能回茶莊？”陸三爺調笑道：“不過你要是愿意一直這麼著，我沒意見。”

“還要到什麼地方走走？”丫頭傻眼了。

真以為就是來仙酒樓看看，讓開開眼界——這話可是三爺原來常說的。二爺帶出來，莫不是還要走走那些什麼地下錢莊、青樓賭坊？

這也太夸張了吧？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鬟，二爺讓學算賬還不夠，他究竟打著什麼主意？

哎，現在已經開始后悔跟著來景泰茶莊了。還是懷念以前在河心苑的日子，沒人和爭搶，也沒有那麼多的勾心斗角。自從到了茶莊之后，雖然知道的事多了，但對人心越來越到失，就怕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自己也會被卷進什麼不得了的風波。

不，要說風波的話，已經卷進一個了——就連二爺邊的人都要殺。

說是步步驚心、如履薄冰也不為過。

過了一會兒，菜上來了，什麼剁椒藕條、麻油香鍋胗、油炸花生仁，全是送酒的小菜。至于陸晟要的花雕，也一應端了上來，小二分了幾個酒杯，問及要不要給丫頭一個的時候，連忙搖頭。

“我不喝酒。”

酒這玩意兒前世沒有沾過，來到古代之后就更是沒機會喝。也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但很不喜歡喝醉了的人上那酒臭味——特難聞。

不想喝，陸晟偏要和唱反調。

“哎，既然都已經坐下來了，哪有不喝的道理？就算是一小杯，也是給我一個面子嘛，更何況你主子還在這兒呢！丫頭，你要是不喝的話，那就是忤逆你主子了。”

“二爺。”丫頭轉頭看向家主子：“你也要我喝嗎？”

陸玉恒笑了笑，不作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