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彪坐在火盆邊，雙手環抱，弓著背，靜靜聽著袁耀說話，臉上沒有任何錶。

他不喜歡袁，甚至憎惡袁，但他喜歡袁的幾個孩子，尤其這個袁耀，他怎麼看怎麼順眼。自大后，袁耀跟在父親後面征戰天下，飽苦難，父親死後又返回江淮重整舊部，其堅毅的品和卓越的才華無可挑剔。尤其最近兩年，分裂多年的袁閥在他的努力整頓下，也大有起。楊彪為此非常欣賞他，有心栽培他，在他回朝後，曾聯合朝中很多重臣聯名舉薦他為上卿。以袁耀的資歷和功績，回朝之初就出任九卿，本不可能，但楊彪做到了。他首先取得了李弘的支持，然後又說服了荀攸、許劭、鍾繇、陳群、袁渙等穎、汝系大臣，結果把原本不可能的事變了事實。

楊彪就有這樣的能力，朝中上下對他很敬畏也在如此。當今朝堂上，若論權高低，此老穩居第一，即使同輩的蔡邕、楊奇也甘拜下風。李弘在選擇天子師的時候，沒有選擇蔡邕，而是選擇了他，那可是經過了一番慎重而全面的考慮，權衡了所有的利弊。

袁耀把事的始末、自己對朝堂局勢的看法以及挽救危局的對策說完之後，躬懇求道：「請姑父大人務必鼎力相助。」

楊彪呆坐在席上，著火盆里跳躍的火苗，很長時間沒說話。

「姑父大人……」袁耀擔心他睡著了，小聲催促道，「我們沒有時間了，請您……」

楊彪緩緩坐直軀，連連搖頭，臉上出失之。

袁耀大驚，「姑父大人，這可是謀大逆之罪啊。荀彧是曹的人，辛評、荀諶、審榮是袁紹的人，他們和我們有很深的仇怨，如果知道自己沒有活路了，肆意誣陷，胡說一氣，那要死多人？姑父大人，請看在中興大業的份上，務必以援手……」

楊彪看到袁耀驚慌失措的樣子，捋須而笑，「孩子，你讓我很失啊。」

袁耀愣住了。

「雖然你到河北的時間很短，但做為上卿大臣，你對朝政的認識未免太過淺薄，令人失。」楊彪苦笑，「看樣子，當初丞相大人極力反對你出任大鴻臚一職，的確沒錯。」

袁耀心慌意，不知道楊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雖然不喜歡你父親，但你和他比起來，差遠了。」楊彪嘆了一口氣，沖著袁耀招招手，「你坐過來，我教教你。」

袁耀臉顯愧，象個孩子一樣坐到了楊彪的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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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告訴我，現在朝堂上最大的危機是什麼？」

「當然是謀逆大案了，這牽扯到朝堂各方權勢，一旦陷其中，必定萬劫不復。」袁耀不假思索地說道。

楊彪的笑容顯得很慈祥，他微微搖頭，溫和地說道：「顯，腦子，再好好想想。」

袁耀想了一會兒，大概猜測到楊彪的意思，臉上的神有幾分疑，又有幾分茫然。

「收復了，等於奠定了中興大業的基石，天下平定的日子屈指可數，幾乎與此同時，朝堂上藏了多年的矛盾也迅速暴，並且迅速激發了。」楊彪不待袁耀回答，自己先說了，「什麼矛盾？想想何進你就知道了，外戚之禍已初先端倪。再想想董卓？武人干政，禍社稷的危險也越來越近了。」

「誰是外戚？」楊彪瞇起眼睛，著袁耀問道，「不要我說了吧？長公主權力再大，朝中大臣的權勢再重，也比不上大將軍李弘手裡的軍隊，而大將軍為了自己的權勢，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軍隊。李弘現在為什麼要帶著小天子出征？為什麼要給小天子準備實力？為了錘鍊天子，為了輔佐小天子，但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給自己將來以外戚的份繼續控制朝政鋪路。」

「事實已經擺在這裡。大將軍有兩個兒，大將軍和長公主的關係朝堂上下都清楚，再過幾年，小天子長大了，長公主自然會向大將軍提親。」楊彪笑道，「試問，現在朝中哪位大臣敢向大將軍提親？你敢嗎？」

袁耀毫不猶豫地搖搖頭。向大將軍提親，等於和皇帝搶媳婦，純粹找死。

「如果沒有大將軍，也就沒有今天大漢中興的希。大將軍忠誠於大漢，忠誠於天子，這是朝堂上下的共識，我們都願意大將軍至死都能象過去一樣，象現在一樣，始終不渝地拱衛大漢，但大漢四百年來的事實告訴我們，外戚始終是危害社稷最大禍患。當今朝堂上，包括長公主，包括大將軍自己，誰敢保證大將軍將來不會為第二個王莽、梁翼。」

「王莽、梁翼等外戚干政禍國的教訓我們不能視而不見，董卓和一幫野蠻的武人傾覆社稷的教訓我們也不能視而不見，而我們更不能眼睜睜看著流流汗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中興大業毀於一旦，所以，新政中，首先規定了外戚、宦、後宮不能干政，即使皇統出現了問題，國政也由顧命大臣主掌，而絕不能給後宮，違律者，以謀大逆罪論。然而，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律法能不能得到遵從，關鍵要看人是否願意遵從律法。」

「難道……」袁耀遲疑良久，小聲問道，「這就是朝堂最大的危機？這似乎……有點想得太遠了吧？」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何況國事？末雨綢繆，是朝廷必須要做的事，難道我們眼看著危險一步步近，還無於衷嗎？」楊彪笑道，「當然了，外戚干政不是現在朝堂最大的危機，朝堂上目前也沒有外戚，但為了防止外戚干政，為了中興大業的功，為了社稷的長治久安，朝廷要早作準備，不能等到外戚干政了，再去亡羊補牢，以致雙方殺得流河，漢祚傾覆。」

「那麼，朝廷用什麼辦法才能確保大漢律的權威，防止外戚干政？很簡單，制，卓有效的制。制的核心是什麼？是皇權和相權的制衡。皇帝做皇帝的事，丞相做丞相的事，大臣們做大臣們的事，保持權力的制衡。如此一來，我們才能最大程度地確保社稷的穩定，確保社稷的長治久安。」

「但現在呢？現在的制是什麼？是朝堂各方為了開創中興大業，不得不互相妥協的一種極度畸形的制，這種制隨著的收復、中興大業基石的奠定，它對社稷的危害，對中興大業的危害越來越嚴重。中興大業能否功關係到所有人的利益，所以制的修改也就了當務之急，但制的修改要及到天子、長公主和北疆武人的利益，其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中興大業的快速推進，醞釀了朝堂上一場最大的危機，那就是制的危機。」楊彪拍拍霍然大悟的袁耀，笑著說道，「它的發是必然的，當它發的時候，它會把所有人都牽扯進去，誰都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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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彪咳嗽了幾聲，手拿起一塊炭木丟進了火盆，然後撣了撣手上的灰，繼續說道：「現在，我們來看一看，解決這場的危機的突破口是什麼。」

「制要想達到最理想的狀況，首先要維持皇權和相權的平衡，也就是說，外朝要拿回全部的相權，而中朝的權柄會有很大損失，至於兵權，則回歸於皇權和相權之。」

「朝堂上如果實現了這種格局，長公主和大司馬大將軍李弘的權柄將遭到嚴重削弱，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如何把不可能的事，變可能呢？」楊彪笑道，「突破口就在大將軍上。」

「去年，北疆士人和北疆武人的分裂，其始作俑者就是長公主。收復后，北疆系的權勢太大，長公主擔心董卓之禍重演，利用當時朝堂上的形勢，說服了李瑋夫婦，並聯手騙得了李弘的支持，結果制修改功，而北疆士人和北疆武人也走上了分裂。」

「長公主擔心李弘禍社稷，李弘何嘗不擔心長公主把持朝政危害朝綱，所以他反手一擊，不但在出征期間帶上小天子，還迅速給小天子培植勢力。」

「然而，目前的制嚴重束縛了兩人進一步增長權柄。長公主很難奪回兵權，李弘也很難控制朝政，而實際上掌控了中書監的李瑋則了限制兩人權柄增長的最關鍵人。」

「李瑋……」楊彪的語氣突然凝重起來，「李瑋是個奇才，當今世上，能把權玩弄的如此出神化的，只要他一個，我自愧不如。朱俊大人眼獨到，竟然相中了這麼一個弟子。過去朱俊大人重他，後來張溫、馬日磾、趙岐等人也極為看重他，認為他是大漢中興的柱石，現在看來此言不虛啊。」

楊彪頗為嘆的連連點頭，「你看，如今長公主要倚仗他的權勢才能進一步維持和鞏固自己的權柄，而李弘則要依靠李瑋的幫助才能影響和控制朝政，兩人都不能離開李瑋，而李瑋則能利用他們兩人的支持進一步擴大自己的權勢。」

「但是，目前的制同樣阻礙了李瑋增長權勢。」

「制的修改非常迫切，但為什麼長公主、李弘和李瑋三人都沒有修改制的意思？因為修改制要涉及到兵權。長公主和李瑋不敢，李弘則不願。為了打破僵局三方都把目投向了外朝。」

「長公主如果控制外朝，的權柄自然更加穩固，可以聯合外朝一起威脅李弘，迫使李弘出部分兵權，但長公主一旦勢力強勁，極有可能形後宮之禍，將來天子無法主政。」

「李弘如果控制外朝，兵權和相權聯手，完全可以有效制約長公主，防止將來長公主把持朝政，拒絕還政於天子，但這樣一來，天子主政后，極有可能形外戚之禍。」

「李瑋如果控制外朝，可謂權勢傾天了，將來，他既能聯合李弘迫長公主還政於天子，也能聯合長公主迫李弘出兵權，但李瑋這個人野心極大，手段狠毒，將來極有可能形權臣之禍。」

「丞相和外朝大臣們當然不願意到控制，而且他們非常擔心將來後宮、外戚、權臣之禍危害社稷，所以他們起反擊，這也就是三雍之爭的由來。三雍之爭雖是權力之爭，但直接關係到中興大業的敗，為此我們不得不聯手相抗。」

袁耀頓悟，這才理解李瑋為什麼敢冒著危害中興大業的危險，斷然掀起這場雨腥風，「但大將軍為什麼建議天子和殿下無限期推遲三雍一事？難道他不想控制外朝？」

「這以退為進。」楊彪笑道，「武人朝，現在是個絕佳機會。他們的軍功太大了，將來不打仗，朝廷總不能讓他們回家種地，所以該朝的還得朝。看看朝堂上關中的馬家、晉的王家就知道，軍功階層最後終究要棄武從文，為士族。社稷平定了，沒有仗打了，他們和他們的後代也要研習經文了。早在晉的時候，大將軍就讓軍中將領學習經文，學習治國之，他早就做好準備了，他一直在尋找機會讓武人朝，而現在就是機會。」

「丞相和朝中大臣會答應？」袁耀擔心地問道。

「丞相和一部分大臣當然不會答應。不過，從外朝這個角度來說，我們更願意和大將軍聯手。大將軍可以讓武人朝，解決武人的出路問題，並且依舊控制兵權，而我們則可以得到部分兵權，互利互惠。這對維持目前的制，有效遏制長公主、大將軍和李瑋三人權勢的增長有極大好。」

「雖然大將軍出貧寒，桀驁不馴，至今還披散著一頭長發象個蠻人一樣，但他為人忠義，對大漢、對天子極為忠誠，十幾年來，如果他有篡逆之心，如果他想控制權柄，還不是舉手之勞？另外，大將軍失去了記憶，一直沒有恢復，他沒有親人家族，小雨夫人也沒有親人，風雪夫人是大漠蠻，對我們更沒有任何威脅，因此，將來就算大將軍做了外戚，但在天子、長公主和朝中大臣們的聯手對抗下，還是能有效制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