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我從小，就沒有右手

羿王爺冷眼接過樓遠遞來的明黃綢布，看罷，眸中雲驟聚，微微瞇起眼道：“王上要召見世子與其夫人？”

樓遠只輕輕笑著，像是看不見羿王爺面上佈滿的雲一般，走回自己的座位捧起茶盞輕呷了一口之後才道：“難道羿王爺還以爲樓某膽大包天到敢假傳聖旨？”

羿王爺將手中的明黃綢布慢慢進掌心裡，盯著淺笑的樓遠聲音沉沉道：“本王瞧樓相倒是有這個膽。”

羿王爺的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道是樓遠的確有這包天的膽子敢假傳聖旨。

“呵呵……”樓遠輕輕晃了晃手中的茶盞，慚愧道，“羿王爺真是太過看得起樓某了，樓某可不是羿王爺，樓某連藐視聖旨的膽子都沒有，又何來假傳聖旨的膽？”

羿王爺未說話，只是定定冷冷地看著樓遠那似乎總不會慌的含笑眼睛，將手中的明黃綢布完全進了手心裡。

正當這時，有迅疾的腳步聲由廳子外傳來，腳步聲雖疾卻輕，尋常人等或許察覺不到，習武之人卻不然，只見樓遠看也未看向廳外一眼便淺笑著道：“似乎有人有急事來找王爺。”

羿王爺面上的雲更濃沉一分，冷冷擡眸，正見黑鷹揪擰著眉心快步而來，見著樓遠只匆匆行了個禮便走到羿王爺邊，樓遠眸中笑意微深，往後輕輕一靠，將背靠在了椅背上，只專注地喝著茶，竟是看也未看廳來的黑鷹一眼。

春蕎與秋桐眼神深沉，眼瞼微垂，眼角的餘卻是一直注意著羿王爺的一舉一。

只見黑鷹附在羿王爺耳畔低聲說了些什麼，羿王爺的眼神倏地變得如同暴風暴雨來臨前的沉可怕。

黑鷹稟告完後並未離開，而是站到了羿王爺後，飛快地掃了樓遠一眼後迅速垂下了眼瞼，眉心揪擰得更。

羿王爺著聖旨的手在輕，只見他再次看向一臉不知所謂的樓遠，用手指輕輕敲著椅把，道：“若本王說不呢？”

“那羿王爺的意思便是要違抗聖旨了？”樓遠完全不爲羿王爺的態度而驚詫，仍是一派閒逸的神，只是將話末的語調微微揚了揚。

“樓相認爲呢？”羿王爺也微微揚了揚角，然他這一笑卻比他一臉沉時的模樣更讓人覺得迫力頂，冷得幾乎能結冰的氣氛讓廳中的王府下人連呼吸都變得似如履薄冰一般。

“樓某自當是認爲王爺在違抗聖旨了，王爺抗旨不遵可不是一次兩次了，在這南嶺郡裡，王爺可就是天是聖旨，王上的旨意在王爺的眼裡可從來都是可有可無的。”樓遠再次將手中的茶盞放下，如說一件家常便飯事般數了羿王爺纔是那膽大包天之人，只見樓遠放下茶盞後輕輕彈了彈自己的袖，彈掉上邊不小心沾上的茶水，而後用頗爲鄭重其事的口吻對羿王爺道，“不過這一回，樓某覺得羿王爺還是不要抗旨的爲好。”

“哦？”羿王爺也全然不在意樓遠那般將他抗旨不遵的事放在邊說，只是又將眼眸微微瞇起，“似乎樓相有所指教？”

“呵呵，樓某可不敢給王爺指教，樓某隻是想與王爺說一句話而已。”樓遠似乎對自己袖上沾到的茶水很在意，竟還在彈袖，站在他後的秋桐看得眼角直跳，便從腰間出帕子遞給他，樓遠滿意一笑，接過，將帕子按在袖子上被茶水溼了的地方上，而後才擡眸繼續迎向羿王爺那如狂風暴雨般沉的目，“西錘鐵山，王爺覺得若是此時王上和王爺一起搶，誰人的勝算大？”

樓遠說這話時還是笑瞇瞇的，好似在說一件無關要的事一般。

羿王爺本是敲著椅把的作在那一刻停住。

黑鷹盯著樓遠，春蕎稍往前一步，站到了樓遠側。

沒有人說話，整個廳子忽然之間陷了一詭異的死寂之中。

頃，才聽樓遠又笑道：“王爺應該是不希樓某將西錘嶺一事告訴王上的，這個事，樓某倒是可以替王爺瞞著王上。”

“當然了，前提是這次的聖旨王爺可不要違抗。”沒有人應聲，樓遠又接著道，頗爲善解人意，“西錘嶺那兒，王爺等了那麼多年，可不能急在這半個月一個月的，不知樓某說得可對？”

只見羿王爺將著聖旨的手握得有些，盯著樓遠看了良久，才冷冷道：“樓相不愧是樓相，便是連本王都不曾看明樓相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

“呵……”樓遠輕輕笑出了聲，頗爲謙虛道，“王爺的誇讚樓某可不敢，樓某站在哪一邊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爺自己想要怎麼做。”

又是片刻的安靜，如凍結住的氣氛得人幾乎窒息。

唯聞羿王爺自己五指發出的輕微卻又清晰地咔咔聲，待他鬆開手時，只見本是連片的明黃綢布碎了一小片一小片，正從他的手心一片片落下，掉在他的上他的腳邊，看得大管事眼皮直跳，也看得春蕎與秋桐眸沉沉又警惕戒備。

唯有樓遠面未變，連眸晃一晃都未見。

待羿王爺手心裡的最後一片碎開的明黃綢布掉落在他的腳背上時才聽得他聲音冰冷道：“那本王便接旨了，還請樓相儘快出發，兩個旬日後，本王派人進京將世子及其妻接回來。”

“王爺放心，樓某定會替王爺照顧好世子夫妻二人。”樓遠笑著，似乎連眼角都在微微上揚，“至於出發，樓某倒是今兒便能走。”

羿王爺似又習慣地用指尖輕輕敲著椅把，黑鷹眉頭擰，看了羿王爺那輕著的五指立刻垂下了頭，退出了廳子。

“樓相既已到來，若是不能與樓相對弈一局，或許本王今日該是知不知味了。”羿王爺說著相邀的話，冰冷的聲音裡卻聽不出毫盛的味道，“不知樓相可還願賞臉？”

“王爺相邀，樓某又豈會不賞臉？”樓遠笑意，“樓某求之不得。”

“大管事，去將本王的棋盤備好。”羿王爺站起，綢袍一甩，對樓遠做了一個請的作，“請樓相移步暖閣。”

大管事弓腰應聲，忙退了下去。

春蕎與秋桐擰眉相視一眼，秋桐想說什麼，只見春蕎微微搖頭，便什麼也沒有說，只跟在樓遠後一起到暖閣裡去了。

冬暖故在離開浮院時心莫名地跳得有些快，擡手輕按在心口，微微蹙起眉，這突然而來的覺竟讓覺得有些不安。

冬暖故擡眸一眼會客前廳的方向，稍稍頓足，而後快步往寂藥的方向走。

冬暖故的腳步有些急，這一刻，竟莫名地十分想要見到司季夏，不知他與黑鷹去向的是何，只能在寂藥等著他回來。

寂藥裡還是冷冷清清的，沒有人影更無人聲，沒有冬暖故想見到的人，只有滿院蔫吧的青綠植。

冬暖故走到之前司季夏重新栽種好的那株小樹苗旁，蹲下，從一旁的木桶裡舀出半瓢水，慢慢澆到小樹苗下的泥土裡，而後轉去將旁邊栽種得歪歪斜斜的另一株小苗兒扶正。

可冬暖故扶正了幾株小苗兒後卻突然停住了作，因爲方纔在浮院裡突來的那子不安又沒來由地驀地漫上心頭，讓本無心於手中的事。

覺得變了，似乎見不著司季夏在邊，便是連一件小事都做得心不在焉。

再無心於這院中蔫蔫的小苗兒，冬暖故心中頗爲煩躁地在一旁的木桶裡將手洗淨，正站起時忽然聽到月門傳來輕卻紊的腳步聲，使得霍地站起。

那一刻，冬暖故的心倏地擰得的，因爲看到了司季夏，渾溼的司季夏。

“平安？”怎麼回事！？

司季夏的模樣顯得異常的失魂落魄，他渾溼漉漉的，袍盡黏在上，他那一直不曾在外人眼前解下的斗篷不知去了何，唯見他空的右邊袖管溼了水皺地黏在他側，同樣溼了的長髮髮尾還墜著水珠，在他臉上脖間，他的面，蒼白如，一也無，脣亦然，慘白慘白。

在聽到冬暖故聲音的那一剎那，司季夏的子猛地一震，本是紊的腳步也在那一刻停住，轉頭看向冬暖故的同時忽地擡手按住自己的右肩，轉擡腳就想要繼續往小樓方向走。

冬暖故心中的不安在看到司季夏的那一瞬間變得尤爲強烈，在他轉逃之時抓住了他按在右肩上的左手，是將他的手拉了下來，握在手中，什麼話也未說，也未看他，只拉著他的手往小樓的方向走。

司季夏的子乃至每一神經都繃得厲害，他的手更是冷得厲害，冬暖故將他的手握著，從他手上傳來的冰冷溫度似乎能過手心冷到的心裡，令的心揪得厲害。

冬暖故拉著司季夏快步走到所住的那間主臥前，推開門後將他拉了進去，將他按坐在牀沿上，而後轉去從一旁的箱裡翻出乾淨的棉巾，先替他了臉，再替他拭溼漉漉的頭髮。

冬暖故的手在隔著棉巾在司季夏臉上時能清楚地覺得到他連上眼瞼都在抖。

司季夏垂著眸，看也不敢看就近在他跟前的冬暖故一眼，那被鬆開了的左手又是抓按著自己的右肩。

冬暖故只是替他稍稍了頭髮後便將棉巾搭在他頭上，道：“你自己先，我去旁屋幫你把乾淨的裳拿來。”

冬暖故說完，也不待司季夏點頭或是應聲便徑自出了屋，可直到抱著他的乾淨裳回來，司季夏還是那副坐姿，棉巾還是垂搭在他頭上，他似乎一也沒有過。

冬暖故像是什麼都不在意般，將抱在臂彎裡的乾淨裳放到牀上後繼續拿著棉巾爲司季夏頭髮，邊邊道：“我把乾淨的裳拿來了，快些換上，別涼著了，我去後邊燒些熱水，你換好了裳也到後邊來，生著火，暖些。”

司季夏沒有，也沒有應聲，冬暖故也沒有將他頭上的棉巾拿開的打算，只是隔著棉巾將他冰涼的雙耳捂捂，這才收回手，轉再次出屋。

“好。”就在冬暖故轉之際，司季夏終於有了反應，扯著沙啞異常的聲音低低應了一聲，冬暖故的腳步頓了頓，大步走了。

冬暖故出屋時不忘替司季夏將門掩上，直到冬暖故離開良久，司季夏纔將搭在自己頭上的棉巾扯下來，而後作緩慢地解開帶，下上溼了的冰冷，卻是連子都未，便穿上了冬暖故替他拿過來的乾淨裳。

至始至終，他都未擡起過頭，待穿好了裳子後，他不僅忘了披斗篷，便是連鞋子都忘了穿，就這麼赤著腳垂散著頭髮走出了屋子，在轉往後邊院子去的時候他在小樓的轉角停了很久，最後才緩緩地微微擡起頭，看一眼後邊院子廚房頂上飄出的白煙，這才重新擡腳，慢慢往後走去。

只是他的腳步顯得異常沉重，好似腳上捆著千斤巨石般讓他的每一步都移得極爲緩慢。

冬暖故蹲在竈臺前燒火，忽被柴煙嗆到，輕咳了幾聲。

司季夏站在廚房門外，看著冬暖故的背影，看著被柴煙嗆到輕輕咳嗽的模樣，這一刻他竟是無論如何都沒有勇氣過眼前這個低矮的門檻。

若非冬暖故轉頭看到他，只怕他就一直這麼站著，隔著他們之間的這個距離就這麼靜靜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