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冬暖故將木桶裡的水倒進井邊另一隻提水用的木桶後，司季夏開口道：“阿暖姑娘，還是我來吧。”

誰知冬暖故只是冷嗖嗖地看他一眼，一個字也沒有說，將繫著麻繩的桶扔回了井裡，砸起“譁”的一聲，司季夏覺得在水月縣時那種晚後他們之間那種怪異的覺又回來了，想要奪過冬暖故手中的轆轤不讓做了不是，轉走了也不是，卻又想不出實在該說什麼，默了默後竟是道：“那我教阿暖姑娘打水吧。”

照這般打水的方式得多久纔打得滿一桶水。

“……”冬暖故的眼角跳了一跳，忽然覺得臉上寫了“白癡蠢貨”四個字，居然連打水都不會打，有那麼一瞬間想摔桶走人了，奈何看了一眼臉仍舊青白的司季夏後還是忍住了，微微點了點頭，“嗯。”

於是，冬暖故在司季夏的“指導”下學會了怎麼打上一桶滿滿的水，只是力氣不夠大，搖轆轤時有些吃力。

冬暖故覺得自水月縣看到他將燈臺打翻赤著雙腳坐在那間溼冷狹小的屋子裡時開始，的心就變得極容易煩躁，這是從未有過的狀態。

冬暖故打了三桶水，提進廚房將依著竈臺而放的水缸裝滿，覺得有些熱，將袖捲了起來，出藕的小臂，讓司季夏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冬暖故打完水後往竈臺架了一口新買回來的鍋，鍋裡裝滿水，然後蹲在竈臺前往竈膛裡塞柴禾，要燒水。

司季夏還是站在邊沒有離開，看著將竈膛用柴禾塞得滿滿的，覺得他不說些什麼是不行了，於是道：“阿暖姑娘把竈膛塞得太滿是點不燃柴禾的。”

冬暖故倒是謙虛，立刻揀出了一半的柴禾，然後開始用火摺子燒柴，可是搗鼓了半天卻是沒點起一點火苗，反是搗起了滿屋子的濃煙，嗆得連連咳嗽，然縱是如此還沒有放棄的意思，拿著火摺子的手還是想往竈膛裡捅。

司季夏在這時喚住了，“阿暖姑娘這樣是點不著火的，這兒嗆，阿暖姑娘還是先到屋外待濃煙散了才進來。”

冬暖故雖然覺得面上掛不住，但是看了滿屋子的濃煙後還是暫且作罷，還是先出去呼吸些新鮮空氣吧，否則嗆死的也是自己。

也在方纔遲遲不能將柴禾點燃時想到了司季夏每一日每一餐提到面前的飯菜，他就是每一日都這麼蹲在這竈臺前爲燒水燒飯的，有兩隻完好無缺的手坐起這些來尚覺得手忙腳，而他卻只有一隻手，然他雖然只有一隻手，做起這些事來卻有條不紊，看得出他是做慣了這些事的。

做慣了？那他又是從何時開始要自己做這些事的？三年五年還是十年前？

冬暖故發覺想關於司季夏的事的時候愈來愈多了，不由擰起了眉心。

出來“避難”的司季夏看著廚房裡的濃煙漸漸散去，一直沉默著，半晌，待濃煙散盡了，才聽得他聲音輕輕低低道：“還是我來燒柴吧，阿暖姑娘去忙其他的就好。”

冬暖故沒有拒絕也沒有走，反是與他一起走進了廚房，這般倒讓司季夏的腳步有些遲緩，卻還是進了廚房的門檻。

走進廚房後，司季夏用腳勾了一張矮凳到竈臺前，繼而坐了下來，靜坐在那兒似遲疑了一會兒才蹭下右腳的鞋，冬暖故這才發現他的腳上未穿子。

這麼冷的天，他卻是不穿子，是爲了方便用腳做事的緣故？

只見司季夏將右腳進竈膛裡，作練地將堆在裡邊被薰得黑漆漆的柴禾一一撿了出來，再重新將它們又一放進去。

冬暖故看著他將柴禾塞進竈膛裡，看著他用腳趾夾起方纔放在竈臺上的火摺子，擡起腳躬下背將那火摺子吹亮後進竈膛裡，不過一會兒，便見竈膛裡有細細的火苗開始竄起。

司季夏又用腳趾夾住一最細的柴禾，輕輕撥弄著竈膛裡的乾柴，很快，竈膛裡的火便旺盛了起來。

跳躍的火映得他的臉有些紅亮，冬暖故蹲在他旁看著他被凍得有些青紫還有些乾裂的腳背，聲音有些幽幽地問道：“你很習慣用腳做事麼？”

“啪……”司季夏夾在腳趾間的細柴禾落地，發出輕微的聲響，他本就繃得直直的子突然如被鋒針蟄到一般突地抖了一下。

廚房裡安靜得只聞柴禾燃燒發出的噼噼啪啪聲。

當冬暖故以爲司季夏不會回答的問題時，只見他將那被掉下的柴禾重新用腳趾夾起，扔回竈膛裡，聲音輕得近乎不可聞，“很多時候，它們就是我的雙手，若是阿暖姑娘覺得接不了，日後我不會再在阿暖姑娘面前用它們做事就是。”

冬暖故忽地覺得自己的心好似堵住了，有些疼。

司季夏有些慌忙地將腳套進鞋裡，站起就要往屋外走，冬暖故卻在這時拉住了他的斗篷，喚住了他，“平安。”

司季夏的子猛地一，雙腳頓時如沉重的大石，定在那兒一不。

“教我燒飯吧，我不會。”冬暖故微微笑了笑，即便司季夏背對著看不見的笑。

司季夏這一次沉默又是良久良久，久到竈臺上鐵鍋裡的水開始冒泡，他纔有些艱地點點頭，“好。”

冬暖故很忙，要忙著用熱水把新買回來的碗筷燙過一遍，又忙著洗米淘米，還要忙著把碗筷擺到矮櫃裡。

竈臺分兩個，一個燒著飯，一個則燒著菜。

冬暖故第一次拿鍋鏟，有些無所適從，顯得十分手忙腳，因爲本掌握不來火候，是以司季夏只能坐在竈臺前幫掌控竈膛裡的火勢，一邊提醒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儘管如此，冬暖故還是覺得自己忙得恨不得連腳都想用上了。

“阿暖姑娘，添些油，鍋快乾了。”司季夏看著鍋底乾地不斷冒出白煙，司季夏趕提醒還在忙著擇菜的冬暖故道。

“油，油？油在哪兒？”冬暖故趕方纔手中綠油油的菜，手去拿油，卻是一急起來竟是忘了哪隻罐子裡裝的是油。

“就在阿暖姑娘的右手邊。”司季夏倒是沒有冬暖故那麼慌，還能鎮定地給說油在哪兒。

冬暖故立刻舀了一大勺倒進鍋裡，司季夏的眉梢跳了跳，這……是要煮油湯？

到了這一步，冬暖故覺得好像懂了，於是將放在竈臺上小篩簍裡的青菜全倒進了鍋裡，倒進去之後發現鍋鏟不見了，忙問司季夏：“鏟呢鏟呢？你有沒有見著？”

“……阿暖姑娘把鏟同青菜一同倒鍋裡去了。”

這回換冬暖故的眼角跳了又跳，忙用筷子從鍋裡的一堆青裡把鍋鏟撈了起來，撈起來後鏟柄燙得本沒法握住，忽然又覺得火大了，又司季夏道：“火大了大了，小一些。”

於是在冬暖故這手忙腳兼烏七八糟中，終於忙完了今日的晚飯，然上到桌上的菜直讓覺得慘不忍睹。

炒蛋是半黃半黑的，炒的青菜是焦黃焦黃還油淋淋的，打的蛋湯是褐的，只有米飯是司季夏下的鍋還勉強能看沒有半生半，但卻是冬暖故淘的米添的水，煮的多了不說，水還放了，米還粒粒的，得慌。

看著這桌上的飯菜，冬暖故頓覺自己食慾全無，卻又不好不買自己的面子，只能著頭皮坐下，可是自己說了在他的手傷好之前照顧他的。

可司季夏卻是遲遲不落座，只是不看冬暖故道：“阿暖姑娘吃吧，阿暖姑娘吃好了我再吃。”

他現在手有不便，不能像之前一樣把飯菜裝到食盒裡給，而他也不能與共桌而食，因爲現下的他想要吃飯，就只能用……腳。

誰知冬暖故像聽不到他的話似的，邊幫他盛飯邊道：“飯菜都燒得有些糟糕，公子若是能吃就吃，若是不能吃，我就再給公子重新燒過。”

“阿暖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司季夏眼見冬暖故誤會了他的意思，不由有些張，想要解釋，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要說他現在只能用腳吃飯嗎？面對著他如何也說不出口。

“我知道公子不是這個意思。”冬暖故面平靜地看向司季夏，“公子想說公子手有不便，是麼？”

司季夏垂在斗篷下的手微微抖了抖，仍是不知如何回答冬暖故的問題，只見冬暖故淺淺一笑，“就算公子不是用手拿筷子，這又如何呢？公子若是在意，我像之前一樣回房去吃就是。”

冬暖故說著就要去找食盒，司季夏倏地糾起眉心，又倏地鬆開，聲音有些繃道：“不用了阿暖姑娘，阿暖姑娘在這兒吃就好，我……也在這兒吃吧。”

冬暖故的眸似亮了亮，笑得角的弧度更高了些，在桌邊站著等司季夏走過來，看他在對面落座才也坐了下來。

可司季夏才一坐下卻又立刻站了起來，看也不敢看冬暖故一眼就大步往廚房外走，背對著的時候纔敢低低出聲道：“我，我先去洗腳。”

冬暖故看著司季夏繃得直直的背影，覺得心口有些悶。

司季夏這一出去去了很久。

他坐在老井的井沿上，用冰冷的井水一次又一次地衝洗自己的雙腳，一次又一次互著雙腳，好像他的雙腳髒得怎麼洗都洗不乾淨一般。

不知是井水太過冰冷的緣故，還是他得太用力的緣故，他的雙腳此刻通紅通紅，腳背上似乎還破了皮，出了點點的，可他像是沒有覺也看不到一般，仍在雙腳互著。

天已經接近全黑了，司季夏坐在那兒，似乎要與夜融爲一。

他似乎洗得很認真，就是連冬暖故拿著一還有些微弱火苗的柴禾走到他面前他都沒有察覺。

冬暖故一眼便看見了他腳背上一條長長的被破皮的紅印子，心尖微，擡手抓住了司季夏的左肩，擰眉喚了他一聲，“平安。”

誰知司季夏像沒有聽到似的，沒有擡頭也沒有應聲，依舊只顧著他的雙腳，還擡起右腳作勢要下放在一旁的木桶再一次沖洗他的雙腳。

“平安！”冬暖故終於忍不住，將他的肩膀得更用力了，踢開了他腳邊的木桶，與此同時揚聲又喚了他一聲，聲音有些，竟還有些哽，“不要再洗了，再洗你的腳就要廢了！”

不知爲何，喜歡他平安而不是司季夏，總覺平安纔是他真正的名字，總覺平安才更適合他。

“太髒，若是不洗乾淨會污了阿暖姑娘的眼。”司季夏的聲音很輕，輕得只要風輕輕一吹便會消散在夜裡。

冬暖故只覺心頭一窒，有那麼一瞬間竟覺心堵得難以呼吸。

“啪當……”冬暖故扔了手上的柴禾，柴禾掉在地上，上面的火苗到地面上的水瞬間熄滅了，周圍被好似突然暗下的夜吞噬。

司季夏的子往後一傾，險些掉到後的老井裡，幸而他背靠在轆轤上，纔不至於他失了平衡。

只見夜裡他的眸子裡盈滿了震驚與不可置信，震驚得連呼吸都忘了。

因爲此時此刻，冬暖故正摟著他的雙肩，摟得很輕，卻讓他覺得得他的心被得忘了跳，的髮過他的鼻尖，他能清楚地聞到上的淡淡清香。

“我不嫌你髒，我不在意你用手還是用腳吃飯，你不用這麼折磨自己。”冬暖故將下抵在司季夏的右肩上，的手就抓在他右臂的殘斷，不像人的肢，倒像是被折斷的樹枝，不是禿禿的，反是有些硌手，沒有一點點的殘肢，他的右臂，竟是被連折斷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