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醫院宣佈理決定的依舊還是張隊長和那個民警，只不過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笑瞇瞇的客氣得很，似乎不是來理梁國而是來看傷員的

當時嚴玉聽了我敘說的況，幾乎沒有毫猶豫，立即抓起電話接通了公安局，直接找到局長松柏，詢問案。因為嚴玉和老爸曾經親自到臺山區醫院了解過況，松柏很關注這個案子的進展，對案了解得比較清楚，基本和我說的況一致。

「既然是初犯，我看還是應該給人家改過自新的機會，不能一子打死。而且那個梁國家裏的況，也確實值得同。我建議公安機關謹慎理。」

嚴玉一席話說得中規中矩，沒有毫偏袒之意。但松柏自然是心領神會。

我站起來看著嚴玉，眼裏出明顯的欽佩之意，豎起大拇指。

「臭小子，你倒我的上級了！」

嚴玉笑罵一句，將我趕出了辦公室。

有了嚴玉的親口指示，張隊長的態度轉變也就在理之中了。

我原本是不想再來人民醫院——聽不得人家說謝的話。卻架不住梁科長生拉拽，他是真正的武把式，我可不敢和他較量拳腳功夫。

他還是不放心。倒不是懷疑我撒謊，只是有些擔心嚴玉的指示到公安局執行時變味。有我在場，萬一事有變，也能及時想辦法補救。

其實這個擔心實在是多餘，這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案子，嚴主任親自關照，局長焉敢怠慢？

「……鑒於梁國認識態度較好，又是初犯，向縣公安局決定對梁國予以治安拘留七天……梁國同志，你對這個理有什麼意見嗎？」

梁國茫然地看看張隊長，又看看梁科長，不知道治安拘留是個什麼意思。

梁科長長長舒了口氣，對梁國點點頭，向張隊長道：「張隊長，你看，他的還沒好呢……」

張隊長笑道：「梁科長，你就放心吧。局長待了，治安拘留可以暫緩執行，等老梁的傷好利索了再說。」

「謝謝，謝謝！」

梁科長大喜。這個不多話的人也不一連說了好些謝的話。

梁國見梁科長這個樣子，也知道事基本過去了，消瘦的臉上出極其歡暢的笑意，只是仍有點不放心地問了一句：隊那頭……」

張科長笑瞇瞇地道：「放心，這個局長也有待……梁科，真有你的，為這個事嚴主任、柳主任都親自給咱們局長打過電話。柳主任還特別待，不能把這事捅到部隊去。說那是他的老部隊，可不要給咱們向縣抹黑，哈哈，給縣裏抹黑的事咱們當然不會做了……」

在張隊長想來，這自然都是梁科長的功勞。倒沒想到老梁一個保衛科長，那麼吃香，在縣裏一二把手面前都說得上話。看梁科長的眼神里，便多了幾分敬畏。

梁科長就有些尷尬，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有點慌地瞧我一眼，那是求援的意思了。我忍住笑，背過去。梁科長無奈，只得起頭皮敷衍幾句，將張隊長打發走了。

「國強，真是多虧了你啊……」

梁科長更是尷尬，連連搖手，說道：「國哥，這可不是我的功勞，這是……」

我轉過來，豎起中指到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師父，你要是說一句謝的話，那就不當我是你的徒弟了，我馬上就走！」

梁科長無奈地笑了一下，搖搖頭，果然不再說。

公安局如此結案，問題也並未全部解決。巨額的醫藥費，依舊像一座大山般沉重地在梁國一家頭上。只是這個事，梁國無論如何是不肯再麻煩梁科長的。

梁科長有心幫忙，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也不好多說什麼。

第四天早上，我去「利民維修部」，在縣革委大院門口意外地到了梁巧。一直站在門口向里張，顯見得來了好久，只是不敢進門。

「巧兒姐姐，怎麼是你？」

我有些意外的驚喜。

梁巧展一笑，快步過來，將幾個蛋塞進我手頭，紅著臉說了聲「謝謝」，然後飛也似的轉跑掉了。我愣愣地看著手裏幾個兀自溫熱的蛋，心裏極其。

那時的鄉民就是如此可，只要你幫過，總是會記得你的，千方百計，竭盡所能來報答你。這幾個蛋，想來是自家母下的，原本可以換幾個錢，給爸爸醫藥費，或者補充一點營養，卻在縣革委門前徘徊良久，塞進了我手裏。

怪我沒用……」

梁家大丫坐在病床前，傷心垂淚。

梁國搖搖頭，難過地道：「爹不怪你，是爹委屈你了。」

梁國的人卻有些氣急：「他們也忒沒良心，還說是親家，這個樣子了都不肯幫一把……」

就別怪孩子了，也夠難的，人家家裏頭，也沒有栽搖錢樹。」

我來看梁國，正好在門外聽到這麼幾句，想來是梁國的醫藥費，那位做供銷社主任的親家不肯幫忙。這也難怪，兒媳婦已經買到手，肚子都翹起老大了，完全沒有必要再往這黑窟窿里扔錢。

梁國說得對，誰家也沒有栽搖錢樹。

「梁師傅，好點了沒有？」

我走進來，將一個竹籃放下，裏面裝了些蛋、麵條和兩斤豬。因為梁國煙，還買了條火炬煙。

「啊呀，是柳……柳……」

這個稱呼可真難住了梁國，直呼柳俊自然不，柳爺亦不合規矩俊」又顯得託大，而稱呼柳主任更是僭越，因此好一陣子也沒個名堂來。

「梁師傅，你就我小俊好了。」

「那怎麼？」

「有什麼不的？我是梁叔叔的徒弟，你是他的堂哥，說起來也就是我的長輩。」

「這可真不敢當，柳主任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

梁國的人見我提這麼一大籃子東西，更是過意不去。

「哎呀，還帶這麼多東西來，可怎麼當得起呀？」

「沒事沒事，我就是來看看。」

「哎呀呀，國兄弟，你在這裏呀，讓我好找……」

正說話間，一個尖銳的聲響起，旋即如同旋風般刮進一個人來，裏一迭聲地嚷嚷。

「國兄弟，他嬸子，大喜事啊……」

好端端的，突然殺進這麼一位，非但是我，滿屋子病人、陪護都目瞪口呆。定神細看，才瞧明白是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婦，滿臉油，顴骨高聳，薄薄，一見就知道是那種極其能言會道的角。

一見到，梁國臉大變，勉強笑道：「桂花嫂，什麼大喜事啊？」

梁國的人卻有點心虛地撇過頭去。

「哎呀，國兄弟，你不是要給巧兒尋個婆家嗎？這事能啊！」

我頓時一陣眩暈！

梁巧？婆家？這都哪跟哪呀！

梁國更是臉鐵青。

「誰說的？誰我我家巧兒要找婆家？」

桂花嫂甚是不解，扭頭對梁國人說道：「他嬸子，不是你前兩天跟我說的嗎？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這麼好的人家。」

梁國視著老婆，著嗓子問：「是你？」

他人僵著脖子點了點頭：「他爹，家裏實在是沒辦法了……」

梁國就是一陣沮喪，賭氣道：「我不住院了，死了乾淨。」

說著就出雙手去搬那條打著石膏吊起來的左。

他人嚇了一跳，忙起按住他，淚水涌了出來，嗚咽道：「你死了，咱爹娘怎麼辦？經緯和巧兒怎麼辦？我怎麼辦？」

梁國雙手僵在那裏，作聲不得。

桂花嫂倒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笑著打圓場：「瞧你們倆，什麼死呀活的，跟你們說，嫂子我這次真給巧兒找到一戶好人家。你們先聽我說嘛。」

也不等梁國夫婦有何言語，當即說道起來。

卻原來男方竟然是九里鋪公社的一個老，據桂花嫂說不到三十歲。我冷眼旁觀，心知婆的話就如同後世房地產開發商的廣告信不得，在臭水旁邊建棟房子，愣給說「尊貴水岸生活」。桂花嫂閃爍其辭，這男的縱算沒滿四十，怕也差不離。

這個平日裏不務正業，屠牛宰狗，做些「投機倒把」的生意，打牌賭博，花樣翻新，手頭倒也積蓄了幾個錢。只要梁家應承這門親事，立馬就掏四百彩禮錢孝敬老岳父。

這麼一個遊手好閒的老，就是農村說的「二流子」，而且是個老二流子，人厭鬼憎的傢伙，到桂花嫂口裏居然變了難得一見的好人家。

「這人好本事，會賺錢，無父無母，一點負擔都沒有。巧兒嫁過去，可福了。關鍵是，他能夠馬上拿出四百塊錢來……」

「別說了！」梁國聲音低沉，額頭上青筋暴漲，盯著桂花嫂一字一句地道：「我絕不答應！」

病房裏的其他病人、家屬這幾天下來，也大致了解了梁家的況，很是同，不再因為他是「賊牯子」而有所歧視。這時候就有人幫腔。

「是啊，這哪呢？人家小姑娘今年才十四五歲……」

「就是，造孽呢……」

桂花嫂見犯了眾怒，也不怯場，笑著說道：「啊呀，國兄弟，你不答應難道還有誰能按著你答應？我也就是看你眼下有些作難，想要幫你一把。」

「多謝好意。不要說左斷了，就是兩條都斷了，我也絕不賣兒……我已經對不起蘭了……」

梁國說著，眼淚又下來了。

梁家大丫更是哭出聲來。大約蘭是的名字。

父倆這一哭，引得大家心裏都酸酸的，幾個陪護的大媽大嬸，更是抹開了眼淚。

「三十四床，繳費！」

一名胖大護士雄赳赳進來，語調鏗鏘地吼了一嗓子，直吼得梁家夫婦父膽心驚，臉大變。這名護士之雄壯，著實人嘆為觀止。先賢王小波先生，在他的大作里記述過小學時的一位老師，說是渾瓜果蔬菜，部像西瓜，**像南瓜。這位護士，正好生地詮釋了小波先生的描述。

「醫師多……」

梁國和他人都沒有吭聲，倒是梁巧怯怯地問了一句。

「兩百。」

麼多？」

梁巧輕輕驚呼一聲。

胖大護士鄙夷地掃視一眼，聳了聳前的兩個大西瓜，昂首走了出去，臨走撂下一句話：「再不繳費，明天就停葯。」

病房裏忽然變得十分寂靜。大家臉都很難看，唯獨桂花嫂角浮起一不易察覺的笑意。

梁巧低頭沉思一會，秀的小臉上出決然神，對桂花嫂說道：答應。」

梁國臉大變。

「我不答應。」

桂花嫂滿臉笑容，尚未答話，一個清脆的聲突然響起。

不用說，這時冒出來做仗馬之鳴的正是區區在下柳俊先生了。

桂花嫂愕然，隨即出鄙夷之，撇撇，揮手說道：「誰家的孩子，在這裏胡說話？你懂得什麼？去去，一邊玩兒去。」

這還是見我著鮮，以為是病房裏某個病人的小孩，這才沒有厲聲呵斥。

我冷淡地看一眼，說道：「誰家的孩子，你管不著。這裏沒你的事了，你走吧。」

孩，口氣大的。你爸是嚴玉還是柳晉才？」

桂花嫂冷嘲熱諷，倒難為跑江湖的婆政治覺悟這麼高，一下子就將新任的兩名主任都抬了出來。這也從側面證明一件事，開展「大宣傳大討論」之後，嚴玉和老爸的威信空前高漲起來，至已經很功地在民間消除了前任王本清鄭興雲的影響。至於要消除幹部中間的影響，怕是還要段時間。

「你猜對了，我爸就是柳晉才。」

第一次來的時候，梁科長已經介紹過我的份，也沒必要刻意瞞。

桂花嫂就是一滯，眼神里疑問夾雜著敬畏。

「桂花嫂俊真是柳主任的兒子。我的事，柳主任幫了大忙。」

梁國適時話。

桂花嫂立即滿臉堆笑：是柳主任家的爺，老婆子這可是看走眼了，罪過罪過……」

我雅不願與這種人多所糾纏，扭頭對梁國道：「梁師傅，你的醫藥費問題，我爸已經找七一煤礦的張礦長談過，應該有希解決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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