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會下雨吧（上）

鬼刺在迷蹤島上待了多年， 早已用蠱毒將養了半個怪。飛鸞劍鋒沒口， 非但沒有見， 反而炸出一堆芝麻大小的熒綠飛蟲來， 在雲倚風手上留下一串淺鼓包。黃慶看得頭皮炸裂， 覺得這玩意可真是噁心啊， 便提著刀趕過去幫忙， 卻被雲倚風一袖拂回原地：“都離遠些！”

鬼刺啞聲乾笑著， 道：“你怕我會吃了他？”

黃慶覺得自己耳朵應當是出問題了，這怎麼還能吃？

“這麼多年來， 你一直都是先害人、再救人，邪門歪道的手段用了個遍，哪裡配得起半個‘醫’字。”雲倚風將他至樹下，“現又與叛黨聯手，散播瘟疫坑害無辜百姓， 當真罪該萬死。”

鬼刺手指一彈， 一力震得飛鸞劍嗡鳴，雲倚風亦被帶得手腕發麻，長劍險些手。鬼刺一把握住他的肩膀， 擰得那骨節“嘎嘣”作響，森笑道：“你這一武藝， 皆是由我悉心教授，現在卻想用來對付我？”

雲倚風飛起一腳， 先踹得鬼刺接連後退，雪白袖旋即掃出一片暗， 徑直向著對方面門攻去。鬼刺口中罵了一句“自不量力”，從腰間出一條蛇形長鞭，黃慶看得清楚，那鞭幽藍且佈滿倒刺，尋常人只挨一下，怕就會一命嗚呼，心便越發揪，卻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一白一黑兩道影，在林中戰一團，引得周圍樹木像遭遇疾風一般，颯颯左右搖晃著，落葉如瀑。

數百招後，蛇形鞭死死纏住飛鸞劍，幾條赤紅毒蛇自那漆黑袖口爬出，張開利齒撲上前來。雲倚風被迫鬆開左手，長劍“噹啷”一聲掉落在地，鬼刺趁機挾住雲倚風，拖著他飛速往林深掠去。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了，快得黃慶與先鋒隊其餘人都沒反應過來，總覺得還眼花繚呢，面前的兩個人就“嗖”一聲消失了。

黃慶驚不淺，趕從地上撿起飛鸞劍，匆忙吩咐：“你們幾個，繼續守著這口，剩下的人隨我來！”

一群野猿被驚得四逃竄，鬼刺將雲倚風重重頂在樹上，啞笑道：“功夫倒是有長進，不過想以迷蹤島的功夫贏我，怕是還欠點火候。”

雲倚風被方才那一下撞得眼冒金星，艱難問他：“你想做什麼？”

“自然是將你帶回迷蹤島。”鬼刺拍拍他的側臉，“好徒兒，你莫想騙為師，關於靈芝與木槿鎮的事，鷓鴣已經告訴我了，我還在他的地宮裡翻出了不好東西，回去之後，都一一讓你試試。”

雲倚風試著掙扎了兩下，對方那枯瘦的手爪卻如粘稠膿一般，始終粘在他脖頸。雙方正僵持不下，從樹林中又沖出一個驚慌失措的紅子，雲倚風看清來人後，順勢頭一偏，皺眉：“他要掐死我！”

“不要！”蛛兒果然到刺激，尖著撲上前來，想要將雲倚風搶回自己手中。鬼刺被扯得險些跌倒，心中惱怒至極，當一掌將蛛兒拍得筋骨斷裂、淩空飛起，另一手直直出，想再度去擒雲倚風，卻反被虛晃一招，尖銳匕首削斷腕骨，劇痛還未來得及擴散開，眼前便又閃過一道白影，似銀蛟咆哮出海，帶著無窮力穿膛，震得滿蟲豸紛紛向外爬去，黝黑皮皴出裂口，鬼刺噴出一口鮮，如碎骨般癱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雲倚風收招落地，雪白廣袖被風吹得揚起：“迷蹤島的功夫，確實奈何不了你，所以方才那招，‘飛龍在天’。”

鬼刺滿目憤恨：“季燕然、季燕然教你的，是我大意了。”

雲倚風並未理會這句話，只道：“你不是想知道，靈芝是如何解蠱王劇毒的嗎？那便好好留著這條命，待我回到王城後，自會細細說於你聽。”

鬼刺眼底閃過一亮：“當真？”

“當真，不過我也有條件。”雲倚風蹲在他面前，“江淩飛與玉嬸人在何？”

“旁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只知道江淩飛。”鬼刺咳出一口黑，“他啊……他被下了蠱，無藥可解，無藥可解。”

雲倚風拳頭猛地握。

黃慶此時也抱劍帶人趕到了，見雲倚風安然無恙，方才放了心，五花大綁將鬼刺捆了起來。蛛兒奄奄一息倒在樹下，只剩了最後一口氣，瞪大雙目，淒淒道：“我即便是死了、死了，也要跟在公子旁，這世間沒有誰……只有我能伺候公子，只有我。”

“我無需任何人伺候。”雲倚風看著，歎了口氣，“若真有來生，你便放下心中執念，去做個普通人吧。”

“公子！”見他轉想要離開，蛛兒聲音陡然拔高，拖著癱的往前爬了兩步，直手臂扯住那如雪擺，卻被額上流淌的遮住視線，如垂死的魚般掙扎兩下，不甘地咽了最後一口氣。

至此，鷓鴣、玉英與鬼刺皆被生擒，留在地宮中的叛軍首領，只剩下謝含煙一人。

日頭漸漸西沉，時間已近黃昏。

風拂著蒼翠樹林，越發顯得四周寂靜。雲倚風提醒：“據鬼刺供認，江大哥不但心脈虱未解，還被謝含煙下了新的蠱毒，煉做殺人傀儡，此時怕早已失去理智，王爺進到地宮後，務必萬事小心。”

口機關已被炸毀，先鋒隊魚貫而，但見牆上明珠鑲嵌整齊，將整座大殿照得亮如白晝。條條回廊縱橫錯，各房屋連接極為巧妙。一路搜尋過去，零星有一些躲藏在房中的殘兵與僕役，也皆被大樑軍隊俘獲，不過審問過後，眾人卻都不知謝含煙一行人的下落，只有一名雜役戰戰兢兢招供，說江淩飛曾在今早闖監牢，似乎要找什麼人質，看著雙瞳如野一般，猙獰得嚇人。

季燕然聽完之後，卻反而松了口氣，還記得要找人質，至能說明仍殘有一理智，不至於完全瘋魔。這地宮建得寬敞宏大，想搜一人並不容易，雲倚風轉過一條回廊，試著推了一把面前大門，厚厚石板應聲而開，兩個影匆匆從不遠掠過——是江淩飛扛著昏迷的玉嬸，像是要把送出去，他奔跑的速度很快，一眨眼就消失了。

“淩飛！”季燕然也注意到了這邊，也來不及多想，一路追二人到了一空殿。前頭再無路可走，江淩飛將玉嬸放到一旁，拔出鬼首劍，目寒涼看著季燕然：“你找死。”

季燕然舉起雙手，示意他先冷靜下來，又試探：“你還認識我嗎？”

江淩飛目混沌赤紅，僵道：“我要殺了你。”

“先把劍放下。”季燕然耐心勸他，“我們好好談一談。”

江淩飛拳頭握得嘎作響，他一直盯著對面兩人，像是要從腦海中那一片茫茫雪白裡，拼出些許散碎片段。斑斕塊浮在四周，諸多填塞於記憶隙間的往事，本該是極悉、極親切的，卻又始終雲山霧罩、無法及，狂躁再度襲上心頭，手腕帶著鬼首劍一起，殺意彌漫在空空大殿中。

雲倚風掌心下三枚玉珠，剛打算伺機行，玉嬸卻在此時醒了過來，從嗓子裡出一細細□□，江淩飛瞳孔一，登時轉過去，手若鷹爪卡住對方管，就地用力一拖。玉嬸雙胡蹬了兩下，也不知到了什麼機關，地下突然就傳來地獄般的悶響，石柱也在左右搖晃著，雲倚風心知不妙，飛去拉江淩飛，這座大殿卻已轟然傾轉過來，壁畫中的日月星辰顛倒錯，整個人亦失重往下墜去。

舉目皆是漆黑，耳畔只剩下了風的聲音！

季燕然扯住雲倚風的手腕，在落地瞬間墊在了他下。“砰砰”幾聲，其餘兩人也先後砸在厚厚皮堆中，都摔得不輕。

江淩飛最先爬了起來，他搖搖晃晃看著眾人，眼底依舊是錯的。這裡的燈燭比起上頭大殿，還要更加黯淡幾分，景象浮在昏黃影上，萬越發不真實起來。

雲倚風扶起季燕然，又手將玉嬸也拉了一把：“沒事吧？”

“沒事，我沒事。”玉嬸臉蒼白，“這……咱們還能出去嗎？”一邊說，一邊戰戰兢兢，作勢要往二人邊湊，不料卻被一把住手腕，一枚鮮紅暗“噹啷”掉落在地！玉嬸眼底驟然閃過一殺意，雙臂一揚，自袖中飛出數百銀針，再度單手握刀向雲倚風攻去，又歇斯底里喊了句：“殺了季燕然！”

江淩飛雙目一怔，如傀儡接到主人指令，拔劍便向季燕然攻去。他頭腦昏沉，也不知對面站著的究竟是誰，只將畢生所學使出十，寒冷劍氣劃出層層霜雪，幾乎凍結了整間暗室。季燕然以龍擋住他的迎面一擊，怒吼道：“你給我清醒一點！”

江淩飛卻已聽不進去了，手腕翻轉又是奪命一劍。季燕然記得那心脈蟲，不敢他太急，只能且戰且退，儘量拖延時間想辦法。餘掃到另一頭，見雲倚風已將玉嬸打落在地，從臉上撕下了人皮面，出一張憔悴而又被仇恨浸染的面孔來，謝含煙。

“風雨門門主，果真狡詐多疑。”啐出一口沫，“是我小瞧了你。”

“我先前最不願相信的，便是連嬸嬸都是叛賊。”雲倚風用劍指著的心口，“縹緲峰也好，王城也好，甚至是剛開始的玉麗城，我都將嬸嬸當至親長輩，從未疑過半分。”卻不想，整件事從一開始就是騙局，甚至連賞雪閣那傳遞消息用的雪貂，都是遮人耳目的幌子——真正的幕後主謀就在邊，正日復一日，冷眼旁觀著所有事，哪裡還用得著金煥送信。

玉嬸、或者說是謝含煙問他：“我在哪裡出了破綻？”

“沒有。”雲倚風搖頭，“出破綻的不是嬸嬸，而是你那‘兒’，你偽裝得很好。”

為廚娘，按照普通人的想法，實在有太多機會在飯菜中手腳。但雲倚風百毒不侵，季燕然的一食一飲又都要再三驗毒，只怕飯菜還沒送到桌上，就會被查出端倪，所以謝含煙便乾脆放棄了這個計畫，只求能在兩人邊蟄伏更久，好尋求更多的機會。

謝含煙靠在牆上，將角緩緩抹去：“你既已猜到了我的份，為何還要跟來救我？”

“沒人要救你。”雲倚風道，“王爺要救的，從始至終都只有江大哥。”

聽他這麼說，謝含煙反而“呵呵”笑了起來，雙眸微抬，聲音裡染上一憎惡與惡毒：“怕是再也救不出去了。”

江淩飛單臂一震，直直刺向季燕然左肩。後已無路可退，季燕然唯恐自己一出招，便會激得對方越發氣上湧，只能咬牙接下這一劍，順勢抬起雙手，牢牢鉗住他的肩膀，將人往石壁上重重一推，撞了個七葷八素，又在耳邊吼一句：“娘還在王城裡等著，你究竟要胡鬧到何時！”

江淩飛打了個激靈，紅眼底終於劃過一別的緒，有些錯愕地看著他。

“那姓謝的人不是你娘！”季燕然與他對視，口劇烈起伏著，“你與盧廣原、與謝含煙沒有半分關係，聽明白了嗎？”

“胡說！”謝含煙尖銳地罵著，“季燕然是你的殺父仇人，休要聽他狡辯！”

“我沒有胡說。”季燕然並未理會那瘋婦，只一直握著江淩飛的肩膀，“你醒過來，我將所有事都細細說給你聽。”

他肩頭還在冒著，將戰甲染鮮紅，似一條灼熱溪流沖過冬日原野，厚厚的積雪被融化了，那些深埋於底的回憶，也終於浮現在腦海中。春日的酒與花，蕭王府的比武練劍，一家人團聚的和樂融融，過往歲月齊齊襲上心頭，江淩飛如同被卸盡力氣，眼中渾濁也退去了，他頹然跌坐在地，嘶啞問了一句：“乾娘……還好嗎？”

“娘還在等著你。”季燕然封住他兩大，問道：“出口在哪裡？”

“這是死門，從裡面是無法打開的。”江淩飛晃了晃昏沉的大腦，又想起一件事，“梅前輩呢，我救出他了嗎？”

“阿昆一直待在玉麗城中，並未被綁架，鷓鴣那日只抓了李珺一人。”季燕然道，“不必擔心。”

江淩飛松了口氣：“那就好。”他心口有些悶痛，便閉著眼睛緩了一陣，才繼續問，“王爺方才說，我與盧將軍並無任何關係？”

“是。”季燕然看了眼另一頭的謝含煙，“風雨門已找到當年江家故人，你的確是玄翼軍後代，卻並非盧廣原與謝含煙的兒子，你的親生父母，該是先鋒與北冥風城的羅畫。”

江淩飛如遭雷擊，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麼？”

“我說，你是先鋒的兒子。”季燕然道，“當年羅小姐南下投奔野馬部族，所帶的兩個嬰兒，一個是雲兒，另一個便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