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甘願（下）

往後數日，臘木林中都是風平浪靜，無論是滇花城的戰事，還是蛛兒、長右與那名冒充玉嬸刺殺雲倚風，名烏力男子的被縛，似乎都沒有對鷓鴣、玉英與謝含煙造任何影響。地蜈蚣日日抱著一堆工，在林地中四推算尋找口，暮雪則是面無表、寸步不離跟著這飛賊，以防他被人給殺了。

幽深地下，玉英道：“那地蜈蚣像是有些本事的，若一直這麼下去，只怕遲早會被他找到口。”

“地宮口會隨著陣法，時時變化，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一時片刻也破不了古陣，你不必擔心。”謝含煙道，“不過留給那位蕭王殿下的時間，倒是的確不多了。”

“是。”玉英附和，“你我先前的推測果真沒錯，看季燕然這番調兵遣將，全是被我們牽著鼻子走，哪裡能及當年大將軍半分。”

“只是個吹噓出來的紈絝子弟罷了。”謝含煙坐在高，“淩飛這兩日怎麼樣？”

“照舊不肯說話，只日日擺弄著手中那塊玉石。”玉英試探，“姐姐怕是要再勸勸。”

“不爭氣的東西。”謝含煙半閉著眼睛，含恨道，“當年他若肯早點手，殺了李璟，殺了季燕然，這李家的天下早就了，哪裡還用你我費心籌謀。”

玉英也惋惜：“早知他既當不武林盟主，也殺不了李家人，還不如早點接回來，由姐姐親自養著，省得多出這些七八糟的心思，白白浪費一功夫。”

……

這天下午，大營裡的伙夫煮好一碗藥茶，端給了季燕然，賠笑道：“王爺，吃點東西吧，降暑氣的。”

季燕然頭昏腦漲，看著那一碗黑乎乎的玩意，食全無：“先放著。”

伙夫靈機一：“雲門主親自煮的。”

季燕然聞言，果然放下手中戰報，接過來一飲而盡。其味酸苦，還混著藥渣，的確像是某人手筆。

伙夫笑容滿面。

季燕然搖頭：“告訴雲兒，讓他以後別再忙活了，下去吧。”

伙夫答應一聲，剛準備收拾東西離開，抬頭見季燕然臉發白，便趕忙問：“王爺可是不舒服？”

季燕然擺擺手，想撐著站起來，卻膝蓋一，險些跌坐在地，眼前景象也左右搖晃起來。

“王爺！王爺！”伙夫魂都快嚇沒了，趕扶住他，扯起嗓子喊人。軍醫與雲倚風匆匆趕來，伙夫哭喪著臉，哆哆嗦嗦道：“我這……這就哄王爺喝了一碗藥茶，結果便這樣了，我……”

“什麼藥茶？”雲倚風坐在床邊，一邊替季燕然試脈一邊問。

“就是普通的清火茶，煮了十幾大桶，人人都要喝的。”伙夫道，“王爺不肯喝，我便哄騙說是雲門主親手煮的，我……我當真沒別的意思啊。”

“我知道，吳叔先別張，王爺並非中毒。”雲倚風道，“應該是中暑。”

伙夫這才松了口氣，連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軍醫替季燕然看過，卻面一驚，道：“雲門主，王爺他像是……像是……”

“像是什麼？雲倚風追問。

軍醫道：“染了瘟疫。”

雲倚風瞳孔陡然。

而與此同時，在外頭的大營裡，也陸續有兵士出現了相同癥狀，都是頭暈無力，腹痛嘔吐。熱之地，本就為瘟疫高發區，往往一病就是一大片。數名軍醫深知此事非同小可，都腳不沾地地忙碌起來，在軍中架起大鍋煮藥，雲倚風則是與幾名副將一道，將染疫的兵士分批安置到了玉麗城中。

“這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發瘟疫呢。”劉軍醫了把汗，擔憂道，“飲食已經夠小心乾淨了，防病的藥湯更是日日按時發給大軍，這玉麗城中也沒外人出，到底是從哪裡來的病源？”

張軍醫猜測：“會不會是鬼刺的手腳，在水中下了毒？”

“流朱河是先過玉麗城，再臘木林，河面寬廣，河水又湍急洶湧，想下毒並不容易。說是老鼠或是蟲蟻，可能倒還更大一些。”雲倚風問，“這病容易醫治嗎？”

“不好說。”李軍醫愁眉不展，“先前從未見過，沒有現的方子可用啊。”

“我已派人北上，去接名醫梅前輩了。”雲倚風道，“諸位都是經驗富的老大夫，還請務必想個辦法，至得先將疫控制住，萬不能流向西南別。”

眾軍醫領命：“是！”

一直忙到大半夜，雲倚風方才回到玉麗城中，守衛小聲稟道：“王爺下午醒了一回，服藥之後就又睡了，看著神不大好，也沒吃什麼東西。”

屋門“吱呀”，季燕然也沒被驚醒，只繼續昏昏沉沉睡著。雲倚風坐在床邊，用手指輕輕過他的臉頰，看著那病仄仄的睡容，心裡一陣疼。怕就是前陣子太累了，總不肯好好休息，才會染上這兇險疫。

季燕然睜開眼睛：“雲兒。”

“睡吧。”雲倚風拍拍他的手，“外頭有我呢，別擔心。”

季燕然撐著坐起來，重息著，嗓音乾裂：“讓大軍撤回來。”

雲倚風一愣：“什麼？”

“讓大軍……咳咳！”季燕然還想說話，卻又猛烈地咳嗽起來，雲倚風趕拿過床下銅盆，拍著他的脊背，“先別急，順順氣。”

季燕然腹絞痛，將先前吃下的稀粥吐了個一乾二淨，頭昏腦漲漱完口，卻見雲倚風正蹲在地上，仔細看著自己方才嘔出來的那些穢，於是皺眉：“雲兒，去副將來。”

雲倚風抬起頭，喃喃道：“我明白了。”

“是。”季燕然單手撐著床，眼底佈滿，“我們怕是上當了。”

前陣子自己總是頭暈，八就是染瘟疫後的癥狀，只是拖到此時才發作而已。若的確如此，那月前浩出發、一路北上前往滇花城的大軍……沿途要經過多村鎮城池，是想一想便膽寒心驚。

“給我，我會理好的。”雲倚風扶著他躺好，“王爺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季燕然蒼白，將虎符退下塞進他掌心，忍著劇痛與暈眩道：“讓西南大軍撤回，或是原地駐守，將我的虎符送往漢城，由統領周炯，命他從雲澤城與中原調撥新的人馬，儘快支援滇花城。”

“我懂。”雲倚風點頭，“我這就去。”

他招來守衛，命他仔細照料季燕然，自己則是端起銅盆招來軍醫，道：“這是王爺方才吐出來的東西，裡頭有一部分，與野象襲來時，那象鼻中噴灑出的黃粘相同，估就是此次疫的來源了。”

眾人這才恍然，趕忙道：“雲門主放心，我們正在查閱古醫書，會儘快配出方子。”

安排好軍醫，雲倚風又轉去了監牢，將烏力從床上揪起來，怒火萬丈道：“說！”

“說什麼？”烏力被牽傷口，疼得滿頭冷汗，眼底卻滲出森的笑來，“怎麼，疫終於發了？”

“怪不得，”雲倚風看著他，“怪不得雷三會主供出長右，提前讓我們知道巨象一事。”

那數百頭巨象、或者是更多瘋，就算當真橫衝直撞進了玉麗城，大樑也頂多只損失一座城池，損失萬余名百姓。可若季燕然事先知，必然會從別調軍，到那時，鷓鴣再放出攜帶疫的瘋象，遭殃的便是數萬軍隊。

“野馬部族的主力部隊，皆於滇花城外，地宮中本就沒幾個人，王爺斷不可能調來大軍，所以你們只能用瘋象。”雲倚風咬牙，“剿滅象群之後，雷三再突然叛，只為引軍隊北上，好沿途散播疫。萬千百姓何辜，你們當真罪該萬死！”

“怪只怪那位鼎鼎有名的蕭王殿下，竟如此好騙，什麼戰無不勝，呸。”烏力道，“你可知當年的盧大將軍，是何等謀略過人？那才是這天地間唯一的戰神，李家的兒子，也配與他相提並論？”

“王爺只想守住天下安寧，從未想過要做什麼戰神。”雲倚風扯住他的領，“那疫是鬼刺弄出來的吧？解藥是什麼？”

“無藥可解，等死吧。”烏力輕飄飄呸了一句，又猛然往前一湊，幾乎與雲倚風抵住額頭，“若非盧將軍，我早就死了，當年西南，我被迫去給貴族當奴隸，吃過的苦，你怕是想都想不到，還會怕區區風雨門的酷刑？本來在將大軍往滇花城後，我就該死了，可我不想死，我想等到疫發後再死。”他說著話，裡便湧出一來，艱難道，“李家人，都……都該死。”

雲倚風單手開他的下，烏力卻已經咽氣亡，守衛檢查過後，稟道：“牙裡藏有毒囊。”

“去幾位副將，就說我有要事。”雲倚風搖頭，轉大步出了監牢。

玉麗城中共有副統領數十人，病倒了幾個，現在還剩四人。聽雲倚風說完瘋象一事後，自是個個吃驚萬分，若黃武定帶出去的大軍當真攜有疫，那……怕是要出大子啊！

“王爺的意思，無論大軍有沒有疫，都要讓他們迅速撤回，或是就近找一駐地待命，萬不能再繼續北上。”雲倚風道，“至於滇花城的戰事，便由漢城周統領，從中原與雲夢城調兵支援。”

一旁的李副將提醒：“但調撥中原兵馬，可不是一件小事，萬一出了子……我們能否先見見王爺？”

“王爺病得兇險，一直昏沉沉的。”雲倚風道，“所以我才會找諸位來商議對策。”

“若確定疫是由瘋象所致，那大軍的確不宜繼續北上。”李副將道，“從中原調兵是唯一的辦法，只是我們也不知滇花城中究竟藏有多兵力，若中原駐地再因此折了兵，那……王爺怕是要擔重責。”

“我明白。”雲倚風道，“此事王爺也說唯有從中原調兵，我請各位深夜來此，只是想看看，是否還能有別的辦法，若大家都同意只有這麼一條路可走，那這份責任，王爺擔下便是。還有，現如今正是軍心不穩時，雖說臘木林中應該沒剩幾個人，對方不至於出兵突襲，但諸位還是得多留幾分心，萬不能讓賊人鑽了空子。”

副將齊聲應下，各自去忙了。

雲倚風親筆寫下一封書信，招來風雨門弟子，命他拿著虎符，火速去漢城找統領周炯。

弟子不解：“為何有兩枚虎符？”

“先給他小的那枚，能坑蒙過去最好。”雲倚風道，“要是那周炯心細如發，覺察出不對，再拿大的給他，隨便找個藉口，就說怕沿途遇到歹人，所以事先弄了個假的，結果不小心拿混了。”

弟子領命離去。暮雪正靠在屋樑上，手指掻著雪貂：“你怕萬一戰事生變，怕從中原調軍這一步是個昏招，便想弄個假虎符，將責任攬到自己上？”

“若周炯收了假虎符，那一切便都與王爺無關了。”雲倚風慢慢整理筆墨，“可若實在騙不過他，這責任也只能丟給王爺，總不能丟下滇花城不管。”

暮雪翻落在地上：“他當初送你扳指，可不是為了今日。”

“知道。”雲倚風抱過胖貂：“所以我才更加心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