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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霜寒》 第3章

第三章 一個警告

這一晚,無人可安眠。

翌日清晨,雲倚風剛推開屋門,凍的厚雪便“咚”一聲從屋簷砸下,在腳底濺開一片冰渣。

季燕然正巧站在回廊上,見到他後問:“雲門主也是一夜沒睡?”

“風雪肆,只怕上山的路已經斷了。”雲倚風抬頭看了看天,“我是沒想通,這鬼哭狼嚎的苦寒之地,也‘用來喝茶靜養最合適不過’?”

“兩種可能。”季燕然走到他邊,“第一,那嶽掌門腦子進水,當真覺得這縹緲峰是閬苑仙境,第二,他故意將你我送來此,算準了會有暴雪封山。”

雲倚風猜測:“與舍利子有關?”

季燕然點頭,又道:“這樣倒也省事,總比毫無線索要強。”

“只對王爺來說算省事。”雲倚風糾正他,“至於我,冒著嚴寒稀裡糊塗跑來東北,平白了他人眼中刺,被困於這陡峭雪山之巔,只怕將來還會遇到圍堵與暗殺,再往後說,連年都不知要在何過。”如此種種是一聽,就心中酸苦,不堪言說。

季燕然經驗富,再度誆騙:“靈芝。”

吧。”雲倚風把手揣進袖子裡,轉往院外走,“先去廚房看看。”

“你的上不燙了?”季燕然與他並肩而行。

雲倚風答:“毒發時才會燙。”

季燕然回憶了一下從春霖城到寒霧城的這段路,慨:“那你毒發的時間還真不。”

“所以才盼著靈芝救命。”雲倚風扭頭笑笑,眼底有雪映著天,若被季府隨從看見,只怕又要落荒而逃,心虛三天。

廚房裡的人不,除了暮雪,其餘賓客統統都在灶間裡,顯然也和雲倚風一樣,考慮到了大雪封山後的生存問題。玉嬸正在忙著整理柴火,一捆一捆的幹槐木整齊碼放在油氈下,算是給了這冰天雪地多一份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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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倚風卻心中起疑,他前兩天總往廚房跑,可從沒見過這麼多乾柴,一夜之間,哪兒冒出來的?

季燕然也問:“這是新送來的木柴?”

“是啊。”玉嬸手,“老張昨天下午送上山的,今早剛走。”

“今早?”柳纖纖在旁邊聽到,詫異道,“山路不是被雪封死了嗎?”聲音清脆,惹得其餘人也圍上來,想弄清究竟出了何事。玉嬸趕解釋,說那送柴的老張是本地人,悉地形又會拳腳功夫,在數九寒天都能砍柴獵熊,只要不起風,無論多大的雪都困不住他。

柳纖纖又追問:“可金掌門也是本地人,武功高強,總冒著風雪走鏢,連他都不敢下山,為何一個柴夫卻能?還有嶽爺,昨日聊天時,你說自己是在冰窩子裡長大的,也不能下山嗎?”

嶽之華搖頭:“這可不是普通的冰窩子,是暴雪封山,非得要經驗富的老人,才最清楚該走哪條路,大意不得。”

金煥也勸道:“極寒天氣不是鬧著玩的。那柴夫有多大的本事我不知道,但此時若貿然出山,除了有可能會迷失方向,還會有雪暈,尤其等太出來以後,溫度驟降,四野皆是刺目炫,人很容易就會嘔吐,會瘋,會冷到極致不自知,反而燥熱癲狂,恨不得將上所有裳都了才甘休,死狀如同中邪,慘不忍睹。”

柳纖纖臉白了白:“當真這麼可怕?”

“是。”雲倚風道,“溯洄宮建在偏南蒹葭城,想來姑娘並未見過幾回大雪,千萬別跑。”

“好,我記下了。”見眾人都這麼說,柳纖纖乖乖道,“那我們就在這裡等,嶽掌門應當很快就會派人上山,也不用太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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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屜裡飄出陣陣香氣,是芙蓉千層糕就快要蒸好。待眾人走後,雲倚風對玉嬸道:“雖說這山上糧食與柴火都不缺,但以後還是節省著用吧,三餐做些簡單的饅頭麵條就行。”

“公子是怕被困在這裡?”玉嬸輕聲寬他,“不會的,就算過兩天不化雪,運送果菜的車上不來,那還有老張呢,跟著他準能走下山,就是路途辛苦些罷了。”

季燕然突然問:“今天早上,老張是何時離開的?”

“一個多時辰前。”玉嬸道,“現在差不多該到山腰了。”

季燕然點點頭,也沒再多言,隨手撿了幾個饅頭包子當早點後,就帶著雲倚風徑直去了白玉塔,那是縹緲峰頂最高的一座觀景臺,拔地而起十五丈,視野極開闊,晴朗時能飲酒摘星,要是冰封三尺酷寒地凍,便只能遠眺蒼野茫茫一片白。

“怪不得會有雪暈。”雲倚風瞇起眼睛,“這漫天漫地的純白,看久了的確會心悸。”

季燕然握過他的手腕,如冰寒涼。

雲倚風不解:“王爺這是何意?”

“既然今日沒有毒發,為何不穿暖和一些?”季燕然問,“倘若真病倒了,怕是連風寒藥也沒人熬。”

雲倚風把胳膊回來:“中毒多年,三不五時就會冷得刺骨、熱得灼心,早已習慣了。”

他說時語調輕鬆,眼底甚至還有一無辜,下一句八又是“有了靈芝就會治好”。季燕然心裡搖頭,解下自己的皮大氅裹在他清瘦肩頭,下微微一揚:“往那兒看。”

“哪兒?”雲倚風順著他的視線過去,初時沒發現異常,又過了好一陣子,方才有一個黑點冒出來,在風雪中緩慢地挪著。

季燕然道:“想必就是那個柴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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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前從未經歷過暴雪,王爺應當也一樣。”雲倚風道,“既然毫無經驗,就只能靠猜測,猜究竟是這柴夫天賦異稟,還是其餘人不願帶我們下山,故意尋了個托詞。”

“不好說。”季燕然問,“江湖裡這幾人的風評如何?”

雲倚風道:“金滿林是個資質平庸的武夫,金煥天分要稍強一些,卻也遠排不上名號,就是兩個靠著岳家鏢局吃飯的普通生意人,至於嶽之華,自父母雙亡,一直養在嶽名威邊,平日裡幫著打點生意,偶爾也會走幾回鏢。”

季燕然道:“聽起來功夫都不怎麼樣,那倒的確有可能——”話還沒說完,遠卻突然毫無徵兆地炸開一片灰黑雪霧,滾滾濃煙裹挾著冰坨碎雪,驟然而起又紛揚掉落,一聲轟天巨響隨其後,如鬼域惡在咆哮,震得地山搖巖石滾落,震得連雲倚風也錯愕一瞬:“轟天雷?”

“是。”季燕然眉峰擰結,視線死死釘在那片混沌黑霧中:“柴夫怕是已經死了。”

“他沒有任何被暗殺的價值。”雲倚風道:“所以對方或許是想警告我們,不要試圖離開賞雪閣,否則就是這種下場?”

“有本事滿山埋轟天雷的,怕是只有嶽名威了。”季燕然一字一句道,“他找死。”

“假如目標是你,那他的確是在找死,謀害皇親國戚,該是株連九族的大罪。”雲倚風道,“可如此一來,我卻又有件事想不明白。”

季燕然問:“何事?”

雲倚風道:“若讓你活著下山,則岳氏全族人頭不保,可若想殺你,為什麼要鬧出這麼大陣仗?在飄飄閣裡事先埋好轟天雷,只怕你我也活不到現在。”

“你想知道答案,下山後再審也不遲。”季燕然放低聲音,“現在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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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門主,季俠!”腳步聲紛雜,第一個跑上來的是柳纖纖,後頭跟著金家父子與岳之華,祁冉氣吁吁被小廝攙著,也一層層攀上白玉塔,都想看看方才那聲巨響到底是怎麼回事。

滾滾濃煙還未徹底消散,在聽雲倚風說完事始末後,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嶽之華更是目瞪口呆、面如水洗,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叔父將諸位賓客請上縹緲峰,山道上卻又被人暗中埋滿了轟天雷,雖然暫時沒有證據證明這一切是誰所為,但和岳家不開關係,已是鐵板上釘釘的事。

想及此,他眼前一黑,險些掉下寶塔。惶急道:“雲門主,金掌門,臨出發前,叔父只說了讓我務必招待好各位,卻沒說山裡好端端地還會憑空冒出炸藥,這……”

“岳兄先別擔心。”雲倚風拍拍他的胳膊,“事發突然,大家心裡自然慌,切忌自陣腳。”

祁冉聲道:“所以是有人要炸我們?”

“呸呸,這關我們什麼事?”柳纖纖呵止他,“是有人要殺、要殺……”烏溜溜的眼珠子在眾人上掃了一圈,也沒找出該由誰來接這口驚世大鍋,只好憤然道,“要殺西暖閣裡頭的那位!”

祁冉顯然並沒有被安到,依舊憂心忡忡:“江湖尋仇,是只在山道上埋轟天雷嗎?該不會打到縹緲峰上來吧?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打進來,你們武林中人有沒有一個規矩,冤有頭債有主?可不能殺無辜啊。”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也細無力起來,著一子自欺欺人的心虛。畢竟柴夫已經在方才那聲巨響中喪命,明擺著對方不僅會傷無辜,還傷得相當明目張膽、無所顧忌。

“賢侄不必驚慌。”金滿林安,“無論幕後那人是誰,究竟與嶽掌門有無關係,遲早都是要現的,我們不妨先沉住氣,而後再靜觀其變。”

雲倚風也道:“我贊金掌門的提議,在局勢未明前,最好待在賞雪閣中哪兒都別去,以不變應萬變,否則貿然出擊以明對暗,只能自損元氣。”

嶽之華惴惴不安,只能跟著點頭附和。一夜之間從主人變疑似罪人,他覺得自己還是言為妙。

又一陣風刮來,將原本就寒涼的空氣吹得更徹骨,祁冉的小廝打了個冷,哆嗦得越發厲害,裡小聲嘟囔著,說自家公子是讀書人,就算歹人當真沖進來,也是江湖人的事,與讀書人無關。

“到時候我們就躲在白梅閣裡。”他道,“將門也鎖死,讓這群人在外頭打打殺殺去。”

雲倚風裹著皮大氅,閑閑靠在圍欄上教導:“我們江湖中人一般不打架,一打就照著滅門的路子打。”

小廝愣了愣,眼底暫態包上淚花,帶著哭腔質問:“你們怎得如此不講道理?”

雲倚風耐心回答:“可能是因為讀書太,這也確實沒有辦法。”

“讀書就能胡殺人了嗎?”小廝越發崩潰起來,結結也不知該如何辯駁。沉沉黑雲頂,看起來又要迎來一場新的狂風暴雪,而在風雪之後究竟還藏著什麼,現在沒有人知道。

見祁家主僕二人都是臉慘白,像是實在害怕,金滿林便讓柳纖纖先送他們回白梅閣休息,又試探著問雲倚風:“依門主看,這回像是沖著誰來的?”

“不該是暮雪,否則早在他獨居縹緲峰時下手,豈不是更方便。”雲倚風道,“至於金掌門與金兄,似乎也並沒有在江湖中結下什麼大樑子,對方不至於如此興師眾,岳兄為人熱好客,平時又一心忙於生意,若說矛盾也只該是錢財上小事,沒理由招惹殺之禍。剩下的,一個讀書人,一個小丫頭,還有……”他將目投向側之人,“季兄,不會是你招惹來的吧?”

“我?”季燕然趕搖頭,一臉無辜,“我只是個生意人,頂多跟著雲門主多混了兩頓飯,殺我作甚。”

金滿林歎氣:“那可真是一頭霧水了。”

“現在才剛出事,腦中難免會作一團。”雲倚風提議,“不如先各回住,待心靜下來再做商議,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天上再度飄下鵝大雪,想來用不了多久,山腰那塊被炸焦黑的土壤就會重新覆上一層白,可炸在縹緲峰眾人心裡的忐忑與不安,饒是外頭風雪再大,卻也無法消散,無可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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