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何老板，失敬失敬。”

何公子是梨園的角兒，按照那行的規矩，大伙兒都會稱角兒為“老板”。

興許是因為唱青的緣故，相比起賀蘭之那溫潤如玉又有些清冽的聲音，這位何老板的聲音就顯得更為氣，綿綿中又頗帶了些味。

雖然了，但還是俗了些。

沈秋霖不聲地瞧了趙胤一眼，看到年輕皇帝對這位何老板的聲音完全無于衷，心中莫名沉重的桎梏忽然就釋然了開來。

看來陛下早就知道這位不是真正的賀蘭大人了。

“何老板，您請繼續卸妝，”沈秋霖站在一旁，靜靜地著梳妝鏡中那位將臉上墨一一卸去的男子，“在下只是想同何老板個朋友，談幾句話罷了……沒什麼別的想法，您不必如此張。”

何青過鏡子看向沈秋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先生還沒說自己什麼呢。”

“在下沈秋霖。”沈秋霖文質彬彬地介紹道。

對方從善如流地應下，用那獨有的聲音喚了一聲，“沈公子。”

“何老板，您是何時的梨園？”

“快二十年前了吧，那時候我才不過三四歲。京戲都是子功，不從小練起也唱不出來名氣。”何青一邊上答著，一邊抹去臉上的桃紅胭脂。不出半晌功夫，那張被妝容覆蓋的清秀面容便出了半張來。

這位何老板讓不在意后頭的爺就不在意，妝也說卸就卸，不愧是角兒，心理素質就是強大。沈秋霖默默在心中腹誹一句，同時開始仔細地端詳起對方的面容。

何老板作為男人，一張面容竟比人還要生得秀麗細巧。不施青黛的細眉好似彎月，墨目里流轉點點眼波，纖長的眼尾泛著淡淡妃紅，猶似一株攀在枝頭的紅杏。

五風貌楚楚，的確與賀蘭大人有五分相似，但完全不及賀蘭丞相大氣端華，當然更加不及他家懷玉的風華絕代。

沈秋霖很不厚道地在心中評析道。

“您怎麼會進梨園呢？”

何青平靜地揩去另外半邊的妝容，“小時候家里窮養不起，所以就被賤賣了進來。”

“那您想過贖嗎？”沈秋霖復問道。

“倒是也想啊。”何青微不可聞地輕嘆了一聲，“可惜贖不起。”

“我贖你。”

一直未開口的趙胤突然出聲，在場的另外二人都不怔愣了片刻，轉看向穩穩坐在太師椅上的貴氣男人。

只見那面無表的年輕皇帝在二人的注視下，用篤定十分的語氣開口道：“我贖你。”

第一百六十九章 -陛下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我贖你。”

沈秋霖眼中滿滿皆是不可置信的神，“皇……爺你認真的嗎？”

“對，”趙胤十分冷靜地回答道，“我認真的。”

沈秋霖了角，大步流星地走到趙胤面前，用僅有二人能聽到的音量悄聲道：“陛下，這可是一個戲子。恕微臣說的難聽些，那可是下九流的。您知道贖了他意味著什麼嗎？”

“朕知道。”趙胤抬手微微撥開用擋住他視線的沈秋霖，“但他想贖，那朕就贖了他。而且朕不想看到一個長得像賀蘭之的人在拋頭面地唱戲。”

“可您給了他自由，他接下來的生活怎麼辦呢？”沈秋霖頭疼地勸著這位語出驚人的年輕皇帝，“他從小就學如何以唱戲為生，您就算贖了他讓他自由了，他還是得靠唱戲活下去啊。”

趙胤繼續淡漠地開口道：“那就朕養他。”

沈秋霖倒吸一口冷氣，“難不您還想金屋藏？！”

“你這個人想什麼呢，說得這麼骯臟。”趙胤皺眉瞥了眼面前這位大驚小怪的榜眼郎，“朕只是供他不愁吃喝，又不會對他做什麼。”

“哎喲我的陛下欸……”沈秋霖勸不面前的皇帝，只好無奈地長嗟一聲，“那您養著他，豈不是還打算給他置辦一間宅子，買幾個仆從伺候他？”

“那倒不是。”

聽到趙胤這句答復，沈秋霖還未來得及松一口氣，隨即便被趙胤下半句氣得差點吐出一口來。

“朕想把他帶進宮去。”

“………………”

饒是沈秋霖這樣才思敏捷的榜眼郎，此時此刻也不知該怎麼繼續這場對話。

若不是面前這位是九五至尊，沈秋霖真想問問趙胤他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那可是位及丞相的賀蘭大人進宮都得通報求見的皇城地，怎麼可以讓這麼一個份不明、清白不知的戲子進去？！

瘋了吧瘋了吧瘋了吧？啊？！這皇帝是不是瘋了？！

“那個……”

側突然響起的輕喚打破了僵持的氣氛，沈秋霖聞聲向旁，那位已卸完妝的何老板不知是什麼時候走至了年輕皇帝面前，抬起一雙怯怯的墨目向英俊貴氣的趙胤，著語調輕聲問道：“爺您真的要贖我？”

“嘖。”沈秋霖發出微不可聞的一聲咂舌。

趙胤斜睨了他一眼，沒有張口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應下。

“那日后在下便跟了您了。”何老板抿了抿紅，笑語嫣然地開口問道，“請問爺如何稱呼？”

年輕皇帝注視著對方與賀蘭之有五分相似的容貌，原先冰冷的神也不放了些，“我姓趙。”

何青微微張口作出驚訝的模樣，“您是皇姓的爺！”

沈秋霖在心底默默地翻了個白眼，突然后悔自己要賤留下來替陛下問話。這造的是什麼孽喲……他真的是想求求這位何老板，可千萬別頂著這張像賀蘭大人的臉出這種表了。

“何止皇姓啊，”沈秋霖扶額道，“你還不趕行禮叩見當今圣上。”

第一百七十章 -不要朕

雖然心中早有準備面前這位氣宇不凡的男人是個貴公子，可他何某人怎麼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是當今的一國之君。

得知是當今圣上親口答應為他贖，何青眉目間盡是喜悅之，朝趙胤盈盈一拜跪下道：“小人叩謝皇上的大恩！此后小人的命都是皇上的了，即便是當牛做馬也在所不辭！”

“免禮平。”趙胤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起，隨即起湊到蹙著眉的沈秋霖耳邊輕聲道，“榜眼郎，你去贖回他的賣契吧。”

沈秋霖一臉茫然地看向趙胤，“您要贖他關微臣什麼事？！為什麼要微臣去贖？！”

“因為朕要走了，后續工作給你辦，銀票去問侍衛要，實在不夠就報銷。”趙胤輕描淡寫地拍了拍沈秋霖的肩膀，無視這位榜眼郎幽怨的目，“朕還有折子要批，先回宮了。你記得要討價還價。”

沈秋霖瞥向旁神激的戲子，“那何老板呢？”

“他現在就跟朕走。”

趙胤說罷，便揮袖令那位面泛著興紅的何青隨自己離開此地，“走吧，你跟朕回宮。”

沈秋霖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幽幽地又嘆了一口氣，“作孽喲……”

“你當朕聽不見是不是？”年輕皇帝回頭睨了后這位滿腔怨念的榜眼一眼，“你辦完事也趕回去，別讓你的小玉久等了。”

“是……微臣知曉了。”沈秋霖無奈地朝大門方向作了個揖，“微臣恭送陛下。”

趙胤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推開后臺掩的大門邁步而行。何青不聲不響地跟在趙胤后，抬眼瞥向立于一旁往日公事的伶人們時，毫無意外地撞上了班主滿臉震驚的目。

何老板勾起角，眉目間盡是得意洋洋的神，朝著面前這位曾經栽培過他的班主嗤笑一聲，隨即用口型道：“再見了您吶，下九流。”

班主當場氣得滿臉通紅，又無奈對方已是皇上贖下的人，一腔怒氣發作不得，只好默默地憋回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