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見到路易十四后, 十分憾的同時，又有些淡淡的恐懼。

　路易十四很像他。無論是雄才大略，還是對國種種掌控和妥協, 都太像曾經的他。

　路易十四已經看出了所有問題，但他選擇想向國貴族妥協，以保全自己和繼承人的王位。

　對路易十四而言, 他有頂著大寒災開戰的勇氣，卻沒有像以前那樣對抗國貴族不合理要求的勇氣。

　路易十四甚至有些逃避。

　他想，等打完這一仗再休息, 或許也不會讓法國造太大的。

　康熙想起十幾年前，他第一次和路易十四通信時，路易十四在書信的字里行間出的睥睨一切的霸氣和勇氣。

　現在這個垂垂老矣的法國國王，只剩下了對王位的執著和失去權力的恐懼。

　康熙看著現在的路易十四，仿佛看到了垂垂老矣的自己。

　當自己失去了健康的和靈活的思想, 當自己雖然想繼續勤政卻因為原因只能怠政和妥協的時候, 這個皇帝是不是當得有點可悲？

　還好,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康熙最終放棄了與路易十四的流，也沒有告訴路易十四，他就是遠在大清的路易十四的筆友。

　康熙真的是一個很冒險的人。

　他本來決定, 如果路易十四能壯士斷腕, 他就向路易十四份，然后加深兩國貿易，互通有無, 稍稍替法國減輕一些負擔。

　康熙相信, 擁有一個壯士斷腕的帝王的法國, 在路易十四死前, 都能讓大清有利可圖。他愿意付出一些投資。

　但路易十四讓他失了, 他便走了。

　路易十四不肯停戰，其他國家也只能打下去。

　大清的使臣們仍舊徒勞無用地勸說各國國王貴族，大清的商人們協助各國稍稍有良心的貴族和國王運糧食。

　讓大清人驚訝的是，大寒災蔓延整個歐洲，但德意志諸國賣給法國、荷蘭、英國的谷，居然不比已經為這個大寒災“大市場”攢了十幾年家底的大清。

　誠然，大清的糧草還要用在其他方面。

　比如支持遠征噶爾丹，比如平定安南叛，比如支撐大清海軍消耗……但有準備的大清，賣出去的糧食居然和毫無準備的、同樣遭遇大寒災的德意志諸國幾乎打平，實在是讓人不敢相信。

　康熙還以為德意志諸國有什麼積攢糧食的奇跡，特意扛著嚴寒去考察了一番。

　考察的結果，讓康熙沉默并憤怒了。

　康熙雖算是一個在封建朝代勉強能說民的皇帝，但皇帝嘛，道德就那樣，你要說多民，其實也說不上。只是民和統治穩定搭上邊，所以大部分封建皇帝才民。

　就算這樣，康熙都憤怒了。

　德意志諸國賣糧食賣得歡，他們的平民大批大批死在了寒冷的冬季。

　康熙知道華夏世中，也會有人吃土、人吃人的慘劇。

　他的治下，也有因為吏盤剝和遇到水災、蝗災過不下去而逃進山里的人。

　但康熙好歹還會賑災，還會想方設法讓那些把百姓反的人滾蛋。

　德意志的貴族們只會派他們高貴的騎士們挨家挨戶踹門搶糧食，連一點點谷糠都不放過。

　大清賣給他們的糧食，他們也迅速倒手轉賣給其他國家。

　德意志那些國家太小了，平民太分散了，他們就算反抗都組織不起來力量。

　所以德意志諸國的貴族可以放心盤剝那些平民，完全不用擔心他們瘋后造反。

　至于平民死了，這不是還能從其他地方抓人嗎？

　這還能算國家嗎？康熙陷沉思。

　他很快想起了顧炎武的話。

　“這是文明之爭。”

　康熙閉上眼，直面世外國平民慘狀的震撼，讓他心中許多信念搖。

　康熙回到荷蘭的莊園，從書架暗格中取出一本書。

　一本名為《火種》的書。

　這書不知是誰所寫，已經在海外暗暗傳播了許多年。當初胤礽出海時，就帶回了這本書。

　康熙已經將這本書列為書，不準其在大清傳播。

　但這種書，他本人肯定是會細細研讀的。

　這一本《火種》，已經被康熙挲出邊，上面寫滿了麻麻的筆記和標注。

　康熙越看越害怕，害怕到想要聯合歐洲其他國王，一同掉這本書。

　但現在，康熙放棄了這個打算。

　他不是不想這本書了，而是知道沒用。

　因為求生是人的本能，向往明是人的本能。歐洲的平民快活不下去的時候，越是止的事，他們就越會做。

　就像是他懼怕大清的滅亡，但也很明白，如果大清連續出兩三個昏君，立刻就會滅亡，誰也救不了。

　殺人、書、高統治，統統沒用。

　就像是前明，它難道是亡在大清手中嗎？

　不，它是亡在連綿的天災、斗不止的員、有心無力或者無心也無力的明朝皇帝手中。

　大清只是進了這間已經爛掉了的屋子，為了新的主人而已。

　如果大清滅亡，也一定是亡在沒用的大清皇帝、大清員手中。

　“唉。”康熙合上書，“保肯定沒問題。朕和保也能看護好保的兒子，保的孫子就由保自己看著。至于再后來的子孫……朕看不了那麼遠。”

　康熙說完這話，失笑。

　他想起，自己看不到那麼遠，他的寶貝兒子卻已經在為大清滅亡后，新覺羅子孫該如何生活做準備。

　比如，胤礽強力建議，把這本書留在了大清皇家的書房中。

　他說，如果到了不能挽回的那一步，那新覺羅的子孫不如做個先進的代表，咱新覺羅當不了皇帝，就讓整個華夏別再有皇帝了。

　要當亡國之君，就當個徹徹底底的亡·國之君，也算是青史留名。

　康熙當時氣得把胤礽攆得上了乾清宮的屋頂。胤礽踩碎了乾清宮好幾片琉璃瓦，康熙讓胤礽用自己的俸祿補屋頂。

　“亡國之君……”康熙笑著搖搖頭，“虧他說得出口。”

　康熙將書放回書架暗格，了一個懶腰。

　他雖才四十多，但已經到了狀態與壯年時相比，下了不。

　還好，他當機立斷，及時出海。否則，他可能就沒有勇氣出海了。

　“汗阿瑪，威廉三世向我們求助。”胤禔推門進來，“他說那些德國佬實在是太黑心，希大清能賣給他們更多的糧食。”

　胤禔十分無語。

　當保決定囤積糧食賣給歐洲的時候，還消沉了許久，并自詡為惡魔羅剎。

　胤禔決定親自來賣糧食的時候，也做好了臭萬年的準備。

　結果呢？大清了救世主了。

　無論大清的糧食賣多高，德意志那群人居然都能賣到大清的好幾倍。

　那些買糧的貴族也像是不缺錢似的，甚至更傾向于買德國佬的高價谷。

　胤禔一番查探后，得知買越高價的糧食，貴族們就能得到越高額的回扣。

　至于用國庫的錢買來的糧食不夠軍隊和平民吃？那和現在仍舊能天天酒池林的貴族們有什麼關系呢？

　若不是威廉三世和路易十四還算有本事，能得住貴族，先把大清運來的糧食買之后，差額再去買德意志諸國的高價谷，現在他們已經打不起仗了。

　康熙無奈：“我們是不是不該再向他們賣糧食？或許我們不賣糧食，他們把國庫耗盡之后，就會停戰？”

　胤禔道：“那他們的平民多慘啊。”

　康熙：“……保清，如果這話是保說的，朕就信。”

　胤禔翻白眼：“汗阿瑪您信不信。兒子難道還是什麼惡人？”

　康熙擺了擺手，打斷胤禔的自吹自擂，道：“我們賣給他們的糧食，他們可能轉手就賣給德意志的人，然后再花錢買回去吃回扣吧？”

　胤禔敷衍地奉承道：“汗阿瑪英明。”

　康熙就當是胤禔真的奉承他：“這和保當初去江南時，那些豪強們做法一樣。無論國國外，做壞事的人都一樣。”

　胤禔道：“那汗阿瑪的意思是，真的不賣了？”

　康熙道：“賣，不過分兩種賣。一種較好的糧食，直接提供給貴族和軍隊；另外一種，他們給細糧食的錢，我們給兩倍的谷糠或者摻雜泥沙，返還更多的回扣，讓貴族賺更多的錢。”

　胤禔疑：“干嘛讓他們貴族賺更多的錢？”

　康熙道：“我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大清直接搭建粥鋪，給平民們施粥賑災。”

　胤禔沉默了許久，對康熙行禮道：“汗阿瑪仁德。”

　康熙搖頭：“朕不是仁德。大清賣了這麼多糧食，卻一粒米一粒麥都沒能落進平民的腹中。等歐洲諸國緩過氣來，民怨一定極重。那些無恥的貴族說不定會把民怨轉移到大清上，說大清故意榨取他們的金錢，卻沒能賣給他們足夠的糧食。甚至他們會撒謊，說大清本沒有賣給他們糧食。”

　胤禔借著道：“然后他們就能鼓民怨，來與大清作對？”

　康熙點頭：“他們就算不會直接開戰，但他們不斷讓平民為海盜，擾大清海域和商路，或者鼓平民沖擊在海外的大清商人，也會給大清造極大麻煩。”

　胤禔沉思了一會兒，道：“我明白了，我會讓所有出外游說的大清大臣和文人全部回來，一同參與施粥。”

　康熙道：“你和你的弟弟們要多累一些，這些事要你們親自做，才有效果。還有，做好事要留名，把我們大清為何要做這些事都一五一十的說清楚。”

　康熙說完，戲謔笑道：“朕記得你剛出海的時候，海外的人對華夏的印象都是冤大頭。現在我們又要坐實這個冤大頭的稱呼了。”

　胤禔失笑：“汗阿瑪所言極是。”

　……

　京城中。胤礽看到康熙和胤禔新的書信時，長吁短嘆了許久。

　他都做好被人釘在恥辱柱上的準備了，怎麼還能變這樣？

　大清在海外變了“代主施恩的仁慈上國”了？

　康熙本人都被教皇親自寫進了新編的教典里，為圣人了？

　見游說停戰沒有效果，胤禔就帶著阿哥們重新游說，讓各國同意大清建立粥棚，以國王和大清的名義，對平民進行施粥。

　這粥基本都是糠，很米，有一點點苦的鹽，還有大把的沙子。

　老實說，非常難以下咽。

　胤禔讓會當地語言的人告訴平民們，大清這粥是故意的。

　因為如果是正常的米面，如果不摻雜沙子，本到不了他們口中腹中。

　西方平民們喝著粥，卻淚流滿面，認為這些粥是他們喝過的最好喝的粥。

　因為他們平時吃的就是酸、堅、難以下咽的黑面包。

　有了土豆之后，他們才能勉強算是吃的“細糧食”。

　但土豆沒有黑面包耐儲存，抗，所以他們在沒收的時候，都是以黑面包為果腹主食。

　他們看著大清人在碗里了一“筷子”的東西，然后拔掉筷子，把粥遞給他們。

　據說，這是大清國賑災時的規矩。朝廷施粥必須筷子粥中不倒。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哪個貴族老爺這樣對待過他們，他們都跪在地上謝上帝。

　胤禔懂很多國家的外語，方言也懂很多，所以他很無語。

　他有點懷疑，自家汗阿瑪的目的是否能達到。

　這群人倒是激涕零了，但他們激的是他們的“主”，沒人激大清啊。

　哦，他們其實也有念叨大清，但他們念叨的是他們的主派大清來拯救他們。

　胤禔在心里罵了無數句。他就沒見過這麼離譜的事。

　大清賑災，那些災民們可從來不會只謝神靈。

　他們就算喊一句“謝神靈保佑”，接著就會謝謝真正給予他們幫助的人。前面的“神靈保佑”就像是語氣詞。